江府。

  左大夫坐在床边把脉,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的眉梢皱起,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难看。

  江源看在眼里, 心不由得揪起来。又看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江清波,闭着眼,毫无生气。他的眼眶红了, 焦急的原地来回徘徊。

  “公爹别担心, 有左大夫在小妹不会有事的。”沈祈云上前扶着对方坐下, 小声安抚。

  “她从小身子骨就差。牢里湿冷哪里承受得住, 幸好我去的早, 否则……”江源狠狠捶了一下桌面, 双眼燃起愤怒的火焰。“都怪武安侯府那些不安生的人。当初就不该同意她嫁过去。”

  “太上皇赐婚谁敢违抗!公爹不必自责。若让小妹知道怕是要难过了。”

  “是为父没有护好她。”

  沈祈云看看床上依旧处于昏迷的人,又看看自家公爹。知道对方心中的担忧和自责。现在就算是说破了嘴片子, 也没法抚平对方心底忧思。索性闭了嘴, 静静站在一旁。

  一盏茶之后,左大夫把完脉。

  “老左,小女的身体如何了?”江源迫不及待走上前询问情况。

  左大夫收拾好医箱,面色沉肃瞥了一眼江源。

  “情况有点复杂,你跟我出来。”

  江源面色一凛, 跟着左大夫出了内室。

  沈祈云走到床边坐下,将她的手放进被褥里,细心的替对方掖好被角。疼惜地打量那张苍白无色的脸颊。

  “到底怎么回事, 进牢房两天就成了这个样子?”按理说不应该的,之前江清波的身子骨调理的差不多了。沈祈云看向站在一旁的绿梅和绿衣。“她在武安侯府没有好好将养吃药?”

  “小姐都有按时吃药, 入狱那天人还好好的。”绿梅说。

  “那两天小姐连个喷嚏都没有打。”绿衣肯定点头。突然, 双眼睁大, 惊喜之色在眼底炸开。“小姐醒了。”

  沈祈云回头对上一双茫然的双眼, 脸上露出喜色。“可算是醒了。”

  “我怎么在这里?”江清波环视一圈,发现自己躺在闺房里。

  “太上皇下旨你们和离。你和武安侯府已经没有关系了。”

  “父亲又哭了?”

  “……嗯!”沈祈云点头。

  “我又让他担忧了。”

  “别瞎说。”沈祈云看到江源走进来,起身让出位置。

  江源拉过一张凳子坐到床边。江清波偏头看向他,心头不由得一堵。不过是一个月不见,父亲两鬓斑白,俊逸的脸带着浓浓的疲惫。父亲为了她,这一个月想来过得十分的劳累。

  江清波本来还行询问侯府其他女眷,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父亲为了她已经很累了,不能再让他继续劳心。把话咽回肚子里,双唇展露微笑。

  “阿爹。”

  “别动。”江源按住江清波的肩膀,阻止她坐起身。“你身体虚弱。左大夫交代不让你乱动。”

  “我这是怎么了?”

  江清波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全身疲惫使不上力。

  江湖张张嘴又合上,沉重爬上眉宇之间。

  “父亲?”

  “你……”

  江源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一个字。江清波心里咯噔一下。

  “我是医不好了?”

  “……胡说八道什么,你——你只是有孕了。”

  “原来是有孕。我看您那样子还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江源:……

  沈祈云:……

  绿梅and绿衣:……

  “有孕,嗯?有什么?孕?我?”江清波震惊的看向父亲。“你没听错?”

  “……没错。”

  江源心底的担忧被这几句话冲散得一干二净。

  “这……虽然和离了。但我以后也算有人养,挺好的!”

  江源想起左大夫的话,垂下头,不让人看到泛红的双眼。收敛好情绪,抬起头。

  “闺女啊,现在你和武安侯府没有关系了。这孩子就不要了吧。”

  沈祈云刚听到孩子还高兴,听到这话愣在当场。不可置信看向江源。

  江清波直视江源,两人对视,后者率先移开目光。她了然,双手下意识捂住肚子。

  “父亲,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

  “什么保不住。为父不想让你生下陆家的孩子。”

  “什么原因呢?一丝机会都没有吗?”

  “闺女。”

  “父亲。”

  两人再次对视。不久江源中败下阵来。眼底的担忧再也藏不住,眼眶又红了。

  “左大夫说你身体虚弱,这孩子不一定能留得住。”

  左大夫的原话是江清波的身子骨太弱,子嗣本就比常人艰难一些。又去牢房折腾一遭,这一胎很大几率保不住,等月份大了流掉会损伤母体。他不想让女儿伤心。更不想她的身体受到损伤。

  “闺女——”

  “不是还有一半的机会。我想试试。”

  江源对上那双酷似亡妻的双眼,没法狠下心来拒绝。

  “可是——”

  “父亲。”

  对上祈求的目光,江源闭了闭眼,终于点头。“卧床静养一个月,身体若是还没好转。这一胎——”

  “我答应父亲。”江清波不等他说完,干脆利落答应。她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好。”江源看她脸上的透出的疲惫,终止了谈话。替她掖好被角。“好好休息。”

  江清波笑笑,听话的阖上眼。

  江源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所有人轻手轻脚离开内室。顺手带上了门。

  脚步声远去,若有似无的交谈声不时传进来。江清波睁开眼,双手覆在小腹上。唇角勾起笑容。

  我们有缘分,孩子坚强一点。

  ***

  武安侯府的案子进了拱卫司没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江清波知道分寸,明白现在帮不了忙。且她现在的身体也没法子出门,索性安心的卧床调养身体。每天拿药汤当水喝。

  父亲许是怕她心里惦记武安侯府的事情,不能好好静养,时不时会过来说一说武安侯府的情况。

  一个月后,江清波的身体有所好转。勉强能下地走动。喝完药,将空碗递给绿松,拿起蜜饯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压过嘴里的苦涩。

  绿衣走进内室。江清波咽下果肉,抬头看她。

  “今天有什么消息?”

  “外面没什么风声,估计离判决下来还早呢。”绿衣说。“寿王的案子牵着太大,一时半会怕是完不了。”

  江清波觉得绿衣说的颇有些道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小姐放宽心,万事有老爷打点。您安心静养才是。”

  “我知道。”

  阿爹虽然有和她说武安侯的消息,但每次都捡好听的说。江清波知道父亲是怕她担忧,平日里也不揭穿。这几天父亲出京办事,她才敢让绿衣出门探听消息。

  “我乏了,先睡一会。”

  江清波躺回床上,绿衣替她掖好被子。等她闭上眼婢女们轻手轻脚离开内室,只留一人坐在软塌上守着她,手下缝制婴孩的衣裳。

  日子风平浪静的度过。江家的人每天轮流来陪她说话。江清泽总是会在外面淘一些小玩意送过来让她玩。江清波心头很无奈,这些小玩意她五岁之后就不玩了。但又不人拒绝亲哥的好意。

  “我很喜欢——你替我谢谢大哥。”江清波看着面前丫鬟,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从前跟在大嫂身边的丫头嫁人了,身边的四大丫鬟有三名是她出嫁之后才来的。这三名丫鬟长得颇有些相似,平日穿着一样,发型也一样。她总是分不清谁是谁。

  可是能见的面少了!

  “临夏一定转达小姐的喜欢,大少爷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她屈膝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江清波摆弄白玉特制的七巧板,玩了一会就失去了兴致。外面天色不错,暖风从窗户吹进来,暖阳挂在碧蓝的天空中。喝完药,她带着婢女前往小花园散步。

  现如今她已经不需要天天卧床。左大夫让她每天都走动一会,有利于日后生产。

  “我有点馋李婶做的桂花糕。”凉亭下,江清波坐在软垫上。偏头看向绿衣。“你去让李婶做一点,今天吃不到我可能会睡不着。”

  “能吃是福。奴婢让人去告诉李婶。”绿衣笑着说。

  “ 你亲自去,盯着李婶多放点桂花。换成别人去,她指定就放一点点。”江清波砸吧砸吧嘴。“李婶太抠了。”

  “行,奴婢现在就去。”绿衣摆好点心,转身大步离开凉亭。

  微风拂过,撩起乌黑的发丝一起舞动。江清波双手环臂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小姐可是冷了?”绿梅问。

  “感觉有点冷。可能是我身体太虚了。你去把那件紫色的披风拿来吧。”江清波抬头望天。“今天穿紫色最配,穿不到我会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都说女人怀孕后性情会大变。从前奴婢是不信的,现在是信了。”

  “你在说我折腾?”江清波瞪她。

  “没有。小姐不过是想披上紫色的披风,都是小事。奴婢现在就去拿。”

  两名大丫鬟先后离去,江清波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放下水杯,眸光闪动。环视周边路过的丫鬟,招手叫来一名腼腆的丫鬟。

  “小姐。”腼腆丫鬟垂着头盯着脚尖,战战兢兢屈膝行了一礼。

  “我太无聊了,陪我聊聊天可好?”

  腼腆婢女:???

  “不可以吗?”江清波面露哀伤。

  美人垂泪,杀伤力巨大。这谁能受得住?

  腼腆彼女很快受不住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小姐想聊什么?”

  “武安侯府的案子知道吗?”

  “知……知道。”腼腆婢女垂着头,双手紧攥衣角。

  “别紧张。我只是憋得慌想找人聊聊。”江清波双眼放空盯着虚空,一滴泪滑下脸颊。

  腼腆婢女小心翼翼抬起头,悄悄打量江清波一眼,随即又低下头。

  “小姐别伤心,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武安侯的人待我还不错,我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好像也没有机会了。”

  “小姐别自责,拱卫司审理的案子谁都不能插手的。”腼腆婢女见她还是一脸忧色,沉默片刻才开口。“武安侯的罪已经定了。家产被充公。女眷过几日放出来怕是没地方去。小姐到时候派人送些银子过去让他们能租个宅子落脚,也算是尽心了。”

  江清波垂下眼睑,挡住眼底的亮光。她从腼腆婢女的话中提取到了关键信息。武安侯府罪家产充公,女眷被赦免。男丁呢?

  她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收敛目光,盯着石桌上的点心。“他们——”

  江清波说了两个字顿住。腼腆婢女却从他话中听出了想法。看不得她伤心,连忙开口。

  “半个月后姑爷才流放西北,小姐努力养好身体应该能去送一送。”

  “西北荒凉偏僻。那些和武安侯胡一起下狱的人家都在庆幸吧。天高皇帝远,去了在西北那些人就可以把从前受的气还回去,一起针对陆明洲。说不定……”江清波说着哽咽了。

  “小姐别担心。流放西北统共八家人。有四家死的死残的残,都是些老弱妇孺。不会对姑爷造成威胁。有些犯事的人家很严重,要杀头的,还有两家户人家被流放岭南,听说那边瘴气毒虫很多,怕是活不了多久。”

  “是吗?这样一对比武安侯府的结局好像也还过得去,起码能活着。”

  “是呢。小姐把心放宽,只要人活着就有盼头。”

  “多谢你的开导。现在我心情好多了。”江清波取下头上纯金打造的簪子放到对方手里。“今日的报酬。”

  “这……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这簪子太贵重,奴婢不能要。”

  “我让你拿着。”

  江清波脸色冷下来也是很能唬人的,吓得腼腆婢女不敢多说话,攥着金簪动也不敢动。

  “拿回去收着,别人问起就说我赏的。无人会责备你。”

  “多……多谢小姐。”

  江清波挥挥手让对方离开。等人走远,脸上的哀伤收的干干净净。

  这几天她每次询问外面的情况,绿衣总说没消息。其他人也和她一样的说词。案子已经发生快两个月,拖了这么久应该要结案定罪。不可能没有消息。往深了一想便明白身边的丫鬟怕是早就知道了,只是担心她知道后受到刺激,所以才隐瞒不说。

  她这身体经不起折腾,小院里上下都知道。她们平日说话做事皆是小心翼翼,生怕她受到刺激。她说了很多次武安侯府的事情不会让她心情过度起伏。任她说破了嘴皮子,也没人相信。江清波心底也很无奈!

  “小姐。奴婢刚刚看到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走了,手里还拿着您的簪子。”绿衣回到凉亭,打量江清波的发间。

  “什么簪子?”绿梅拿着披风回来。只听到后半句的她脑子一头雾水。顺着绿意的目光看向江清波,愣了一下。“小姐您头上的簪子呢?”

  “送出去了。”江清波披上披风。神色如常的开口。“我听她说了武安侯府的事情,就把簪子赏给她了。她太腼腆,可能被我的热情吓到。”

  江清波说的轻描淡写,却在两名婢女心湖炸开了花。

  “……您知道了!”绿衣攥着衣角,忐忑的看看旁边的绿梅。

  “小姐……我们不是想故意瞒着您。实在是您的身体不能受刺激。”绿梅镇定些。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江清波,悄悄观察她的神情。似乎准备发现出现波动就要大声喊人。

  “……我知道。并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江清波叹口气。“不用这么紧张。我没那么脆弱。而且这不过是件小事,不值得我激动。”

  “奴婢不信。”

  “奴婢也不信。”

  “……”

  “您现在可是双身子。和平时可不一样。”

  “对。”

  “……”

  得,她这是被当成一件易碎的瓷器。江清波单手覆在肚子上。好吧,她承认现在自己就是一件易碎的瓷器。但她内心强大不行吗?

  “反正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江清波吃了一块点心,拉扯披风起身。“好了,回去吧。”

  绿梅和绿衣对视一眼。后者忽然捂住肚子。

  “小姐,奴婢肚子痛。想去如厕。”

  “……去吧。”

  绿衣转身跑开,一转眼没了踪迹。她没去恭房,而是去了外书房找江源。

  *

  江源听说江清波知道武安侯府的事情后,火急火燎赶去寒江院。

  “你们怎么回事,不是让好好守着她,不准离开一步?怎么还让她钻了空子?”江源擦拭额角的细汗,一边质问绿衣。

  “小姐看起来和平常一个样,奴婢也没想到她心里起疑了。”

  绿衣心头也无奈,她们小姐的心思有时候比海还深。平日里不声不响,突然虚晃一招将她们支开。要是早知道她们绝对不会给对方机会。

  小姐太聪明也不太好,让人防不胜防。

  “……”

  江源心头同时叹口气。闺女太精明了也不好,一点都不好忽悠。

  江源赶到寒江苑时江清波正在挑选衣裳,神情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闺女,要是难过就哭出来,会好受些。”

  “我不难过。陆明洲流放西北,又不是我流放。”江清波神情认真,说的理所当然。

  “……”

  他一时不知该为闺女心情平静感到开心,还是为她没心没肺的性格感到恼怒。

  “爹火急火燎跑来,不会是以为我哭断气了吧?”

  江清波倒了两杯温水,一杯放到亲爹面前,自己在端起另外一杯喝光。

  “阿爹别担心。我冷静得很,不会为这点小事哭泣。”

  “……”

  他还真是这样担心的,但对上闺女调侃的眼神选择闭嘴。什么担忧,他担忧了吗?不可能。

  “阿爹,我想吃东街第三家铺子的糖饼,您明天路过的时候帮我买一篮子。”

  “成。”江源不动声色打量她,没有发现异样心底松了口气。“你乖乖呆在家里别乱跑。武安侯府那边的事情自有为父替你处理。”

  “谢谢阿爹。”

  江源准备离开,余光瞥了眼绿梅抱着的华丽衣裳,转身离开。

  漂亮华丽的衣裳被绿梅拎起来。江清波不满的摇摇头。她又拎起另一件。

  蹬蹬蹬——

  脚步声忽然想起。江源去而复返。他站在门口,气喘吁吁指着华丽的衣裳。

  “死丫头,你想进宫。”妈呀,差点又被自家闺女忽悠了。她听话个屁。

  “我是打算进宫,但不是为了武安侯府的事情。”

  “你手中的银子烧得慌,又准备送一点?”江源冷嗤。“死心吧。太上皇一早就发话了,最近各部门不缺银子,不准你进宫搞事情。”

  “……现在主动捐银子都不让了?”太上皇有点过分!

  “别人是让的,但你……不行。”

  “歧视我?”

  “对,歧视你。”

  “……”

  大可不必!

  “就算为父让你出府,你也进不了宫门。不信你可以试试。”

  “……你没骗我?”

  “为父有必要骗你?”

  江清波打量亲爹,看出对方真的没有撒谎。叹了口气。“把衣服放回去吧,不用进宫了。”

  “陆明钧牵扯的可不止寿王,比你想象中还要复杂。要不是陆明洲这么多年劳苦功高,这一家子命都保不住。”

  “你之前还说罪名不重的。”江清波控诉的看向亲爹。

  “……之前的确不重,这事为父也刚知道。”江源偏头看向其他地方。

  “……您知道的时间真巧!”

  “的确有点巧。”

  “……”

  亲爹的脸皮多少有点厚。

  “行了,别瞎折腾,乖乖在家养胎。”

  “阿爹。”江清波叫住准备离开人。“我想去看看陆明洲。”

  “……”

  “阿爹。”江清波扯住亲爹的衣袖。

  “成吧,明儿个我禀告太上皇。成不成就看太上皇的心情了。”

  “多谢父亲。不成我也不强求。”

  “最好是。”江源撇嘴。

  ***

  七天后。武安侯被褫夺侯爵之位,恢复庶人之身。太上皇怜悯他年纪大,免于流放。连同武安侯府的女眷一起释放。

  出狱当天,天空阴沉万里,细雨迷蒙,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路上行人在奔跑。武安侯一家子撑着伞,相互扶着彼此,踩着泥泞的大路走走停停。

  穿过一条条街道,一行人走进柳巷。

  “还有多久才到?我快走不动了。”单慧君一只手搀扶梁宜静,一只手捶打着大腿。不耐烦大喇喇写在脸上。

  领路的绿梅没有搭理。转头看向武安侯,笑着说。“陆老爷,马上就到了。”

  武安侯点点头。随后转头看向单慧君,恰好看到她脸上还未来得及收回的不耐之色。眸色霎时一沉。

  “你既然不耐烦,可以回娘家住。或者你要脱离我们陆家也行。我会让老二给你写一封休书。”

  陆子慧抿了抿唇,扯了扯单慧君的衣袖。

  “母亲,侯府没了。您别再惹怒祖父了。”

  “公爹,儿媳错了。”单慧君垂下头。

  绿梅眼底滑过快意,转瞬消失,没让任何人看到。

  “到了。”绿梅指着斜对面敞开的院门。扶着武安侯走进去。

  江清波被人扶着出现在堂屋门口。

  “公爹。”

  “你和明洲已经和离了,不必如此费心。”武安侯叹口气说道。

  “您误会了。我今天是代父前来安置您。你们同朝为官多年,他对您惺惺相惜。”

  “……”

  江源那老匹夫看到他落魄激动放鞭炮还差不多,惺惺相惜?鬼信?这孩子连谎话都不会说。罢了罢了,也不为难对方,就当做江源那老匹夫做的吧。

  “你爹费心了。”

  “都是小事。而且在侯府的时候您对我多有照顾,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是应该的。”江清波看侯府等人的脸色都不好,忙招来婢女。“快把火盆拿过来。”

  “挨个跨火盆,去去晦气。以后的日子会更好。”

  武安侯失笑,倒也没有拒绝。领头跨过火盆,其余人也盼着日后能有个好日子,挨个跨过火盆。

  江清波一挥手,婢女们有端上姜汤。

  “突然变天了,把姜汤喝完暖暖身子。”

  “你的脸色很差。休息一个多月还这样子,病的很严重?”武安侯放下空碗,打量江清波的脸色,眉梢不由得皱起。

  “儿媳这是老毛病。底子差了点,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江清波笑着说。二房在不方便提起孩子,她不相信对方。而且还不到三个月,不到说的时候。“过段时间就好了。”

  “注意身体。”

  “儿媳知道。”江清波收到丫鬟的提示,看到女眷滴水的裤脚。忙催促。“热水都烧好了。大家快去洗一洗。饭菜也快好了,刚好一会出来吃饭。”

  “现在不在侯府,不用守着那些规矩。都下去洗一洗。”武安侯揉了揉闫哥儿的脑袋。“别让孩子冻感冒了。今时不同往日。”

  武安侯被温静扶着起身,率先离开。其他人也不在堂屋守着了,问了呀换各自的房间,急步离开。

  裴淑娴缀在最后,屈膝行了一礼。“三弟妹辛苦了。”

  “应该的,从前大嫂对我也很好。”江清波揉了揉闫哥儿的小脑袋。“大嫂快带着孩子去洗洗,衣服都准备好了。绿衣你帮莹姐儿沐浴。”

  绿衣上前领着莹姐儿和闫哥儿先离开。

  裴淑娴红了眼。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真的少。尤其是他们武安侯府没了,一家子现在真的落魄了。江清波已经和陆明洲和离。说起来和武安侯一干人没有关系了。可她还是劳心劳力安排。

  “谢谢三弟妹。这份情我会记在心里。”

  “行行行,日后点心可不能藏私。”

  噗呲——

  裴淑娴笑出了声。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忘不了吃。”

  “好了快去吧,呆会水都凉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我还得忙碌找大夫。还不得累死我?”

  “行行行,我现在就去。”

  所有人离开。江清波一个人坐在堂屋,靠着火。期间也给自己灌了一碗姜汤。

  侯府一干人干干净净回到堂屋,饭菜刚好上桌。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虽然少了三个人,但大家都很开心离开大牢,气氛倒也还算不错。

  武安侯吃了几口,放下碗。

  “你们吃。这几天太累,我回屋里躺一躺。”

  “公爹,我带了左大夫过来。你身体不适让他看看,抓些药早点治。免得落下病根。”江清波看他脸色难看,又想到对方一把年纪了在牢里呆了一个多月,身体怕是受不住。她给绿梅使了个眼色,后者扶着武安侯离开。

  温静本要跟着一起离开。被武安侯留下吃饭。

  “左大夫医术不错,婆母不用担心。”

  “还是你想的周到。他年纪大了,这一个多月我都担惊受怕,就怕——”温静说这红了眼。“多谢你。”

  “应该的,从前你们对我也很好。”

  梁宜静小口吃着饭。不动声色盯着肚子。沉思片刻放下筷子。

  “三婶,能……能不能让大夫帮我看看。”梁宜静单手敷在肚子上,红了眼。“他这两天不怎么动。”

  “你先吃饭,填饱肚子。一会让左大夫帮你们都看看,咱们有病治病。没病的喝点补药补一补亏空的身子。”

  梁宜静的肚子显怀了。快六个月了,肚子有点小,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江清波对二房一干人都有意见,但对孩子没有。并不打算在此刻为难她。

  “一会你第一个看。左大夫医术不错,只要你敢信。”她是不打算此时此刻为难对方,但二房的人信不信她带来的大夫就另说了。

  “我信的。多谢三婶。”

  “快吃吧。”江清波夹了半只乳鸽放到陆明辰的碗里。“四弟瘦了,多吃点。”

  陆明辰看着碗里,然后将乳鸽分成两半,一半给了温静,一半给了年纪最小的闫哥儿。

  这孩子长大了,也懂得照顾家人了。江清波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经过一场牢狱之灾,顽劣的孩子也懂事了。

  温静红了眼,泪光在眼底闪烁。其他人的脸色也不好。饭桌上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你们这是干什么,牢房里的那段时间都熬过了,大家活着,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江清波啪啪裴淑娴的肩膀。“好日子在后头,高兴点。”

  “剩下的乳鸽好了没?每人半只,大家都好好补一补。”

  剩下的乳鸽上桌,其他人都夹了。唯有陆明辰将自己的那半只放进了江清波的碗里。

  “三嫂吃。”

  江清波心头感动。刚开始见到陆明辰,他是个喜欢吃独食的混小子,后来被抢习惯了,难得学会了分享。到如今已经学会谦让了。她把乳鸽还回去,笑着说。

  “三嫂身体不好,吃不了乳鸽,你帮我吃。”

  陆明辰看看温静,后者点头之后才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吃起来。江清波抿唇,这孩子在牢房天天吃馒头和粥,早就馋坏了。

  “你这身体怎么回事?脸色怎么越来越差了?”温静关切地看向江清波,秀眉微微蹙起。

  “老毛病了,无碍的。”

  “你拖着病弱的身体还惦记我们这一家子,忙前忙后真是辛苦你了。”

  “之前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早就烦了。趁此机会正好出都走走。两全其美。”

  “如今不是在侯府,我这身上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你这份辛劳我记在心里,日后若有事情需要帮忙尽管说。”

  “好呀,到时我可不会客气。”

  温静失笑,眼中流荡的焦虑霎时消散。相比现在客气,日后突然出现提要求。她更喜欢江清波这样的爽快人。

  江清波没有胃口,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饭桌上没人说话,六七双筷子在碗碟之间穿梭,没多会饭菜见了底。大家看起来真的饿坏了。

  之前江清波有让婢女送饭食进女牢,但也不能天天送。只能隔几天一回。其他日子武安侯一众人都吃着馒头和粥过日子。

  一顿饭毕,有人陆续放下筷子。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哭出了声。其他人也红了眼,跟着抽泣。

  江清波没有起身安慰。武安侯府已经没了,那些舒坦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她们需要适应现在的生活。哭一哭将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反而好些。

  许是发泄够了,饭桌上的哭声渐渐停了。温静和裴淑娴脸上有露出笑容来。

  “你干什么去?”裴淑娴叫住准备离开而单慧君。

  “在牢里带了一个多月,我想去好好睡会。”单慧君面上露出几分疲惫来。

  “你想休息可以,把碗洗了,堂屋收拾干净再去。”

  “不是有丫鬟在,让她们洗就好了。你们趁着现在得闲赶紧去休息。”

  “你以为现在还在侯府。这些丫鬟是江府的人。凭什么帮你洗碗收拾屋着。”裴淑娴脸色难看。

  单慧君还是和从前一样讨厌,事事都觉得理所当然。不过有人帮着说话。江清波挑挑眉,安静听着。

  有些人并不值得帮助!

  “可他们是三弟妹的人。帮忙洗碗和收拾屋子不是应当的?”单慧君看向江清波。“三弟妹不会介意吧?毕竟大家都是一家人。”

  “你确定问我?”江清波挑起眉梢看她。

  单慧君对上那双清冷的目光,心头发怵。偏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今天——”

  “你们二房害了我们全家人蹲大狱,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还好意思卖惨。”裴淑娴拍桌而起,双眼燃起怒火。“你今天若不洗这些碗就滚出去。反正你惦记自己的娘家,滚回单家正好。我们这里容不下你尊大佛。”

  “你凭——”

  “我同意。”温静附和。

  “你们又合起伙来欺负我们一房孤儿寡母。”

  “让你洗个碗就是欺负了?是不是我们还要像大小姐一样供着你?”温静说着也冷了脸。

  梁宜静捂着肚子不敢说话,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挡在单慧君前面。

  陆子慧难看的垂下头,偷偷扯了扯单慧君的衣袖。“阿娘别说了,我陪你一起收拾。”

  单慧君瞪她。

  “阿娘,武安侯府没了……”

  “嚷嚷什么,我洗便是了。”单慧君红着眼说。

  温静和梁宜静没有占她便宜,带着陆子莹一起收拾桌上的狼藉。

  那边左大夫走进堂屋,先给梁宜静把脉。其他人没什么事,只是有些亏空,食补就能补回来。

  有问题的只有武安侯和梁宜静。

  前者年纪大了,身体上本就有暗伤,在牢房里蹲了一个多月暗伤加重,若不好好将养日后会落下严重的病根。对寿命有碍。

  后者也严重。胎儿有流产的征兆。之后的一个月需要卧床休养。

  “求求大夫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这可是子宁的第一个孩子。我们陆家第一个重孙。”

  “别吵。”左大夫冷冷呵斥,垂头继续写药方。随后递给单慧君。

  “人参?侯府没了,我现在那里有银子买人参?”单慧君看向江清波。“三弟妹可否——”

  “绿衣带着药方去药房抓药。”

  “多谢三弟妹,你真是好人。”单慧君笑着说,眼底带着几分讨好。

  “多谢三婶,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我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帮你,”江清波把药方递给绿衣,目光扫过二房等人。“现在不比从前,把心里的那些小心思收一收,再出事没人能帮到你们。”

  “我知道。”

  看诊完毕,休息的休息,收拾残局的忙碌起来。单慧君心头老大不情愿,但被妯娌和婆婆压着只能埋头干。收拾完毕,急不可耐的回房休息,就怕晚一会又被抓住干活。

  “小姐。老爷来了。”

  “我爹?”江清波怔楞一下,起身走到门口果然看见江源撑着伞走进院子。

  “你好好坐着休息别这么大动静。”江源连忙上前两步,将人赶回椅子坐下,大大松口气。

  “武安侯人呢?我找他有点事?”

  “夫君身体抱恙,正在休息。”

  “江源进来。”武安侯站在在斜对面的主屋门口,朝他招手。

  “你坐一会,一会我们回家。”话毕,江源大步走向斜对面。

  哐当一声。

  主屋的一扇大门合上。

  文静没法回去休息,只能坐在堂屋陪着江清波。裴淑娴也没走,坐在另一旁。

  “这些衣服做的匆忙,尺寸有些不合适。过两天我派个丫头过来帮你们改一改。”江清波打量两人身上有些松垮的衣裳。“对了,我在你们的卧房放了些布匹,你们要是不会做,等过几天量了尺寸让丫头帮一起做。”

  “不用麻烦。我会做。你们公爹的里衣都是我做的。”

  “我也会。”裴淑娴握住江清波的手。“你已经做的够多了,不用再麻烦了。即使不会,我也可以学。”

  “好吧。”江清波对上她认真的目光,想了想点点头。现在的确需要裴淑娴适应事事靠自己的生活。“有事你们尽管找我,别不好意思。”

  “放心吧,该找你帮忙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裴淑娴说。

  裴淑娴的娘家也是大族世家,只是听说她和娘家大嫂不对付。带着孩子回娘家,日子不一定好过。

  温静娘家倒是和谐。但在几年前温家老爷子致仕后卖了房子,举家回了祖籍。如今在京城一个娘家人都没有。

  三人说了一会闲话。江源和武安侯从主卧走出来。

  “清波该回家了。”江源走到院中间说到。

  江清波话别两位,走向父亲。随后屈膝对武安侯行了一礼。“公爹我先回去了。”

  “日后少来这里。”

  “???”江清波不解看向武安侯。

  “你会不会说话?”江源怒瞪武安侯。

  “这案子虽然结束了,但京城的人家还盯着我。你出现在这里容易给江府惹祸。”武安侯掰碎了解释道。

  “儿媳知道了。”

  “把这些丫头也带回去,我如今是庶人用不起丫鬟。”

  “公爹,能不能留一个丫头。宜静这胎怀向不好。需要有人精心照顾。”单慧君出声说道。

  “这里不是侯府。”武安侯冷冷瞥她一眼。“你是她婆婆,理应由你照顾。”

  单慧君还想反驳,对上武安侯冰冷的视线。讪讪闭嘴。

  江清波很满意武安侯对二房的态度。与陆明辰等人挥手道别,带着一众丫鬟离开。

  单慧君趁人不注意,愤恨瞪了眼远去的江清波。

  给我等着!

  清晨。

  天色微亮,单慧君轻手轻脚出了门。先回了单家一趟,回来的路上走进一家点心铺子。买了一份桂花糕。

  此时铺子里没人。等女掌柜靠近,单慧君低声开口。

  “昨天江源见了武安侯,两人密谈半柱香的时间。没有听到说什么。”

  “有没有其他人来?”女掌柜小声询问。

  “没了。”

  “继续盯着,一有异动马上报过来。”

  “我知道。”单慧君笑着付了银子,神色如常离开铺子。

  回到柳巷。厨房里响起乒乒砰砰的声音。她一出现引起了裴淑娴和温静的注意。

  “大清早你又跑出去躲懒?”温静皱眉,眉宇间萦绕着厌恶之色。

  “婆母这次可误会我了。”单慧君拿出两个二十两的银锭子放在灶台上。“我回娘家拿了点银子。”

  温静和裴淑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震惊。

  单慧君居然愿意去娘家掏银子,简直是天要下红雨。

  “江清波已经和三弟和离,我们总不能事事让她出银子吧?”

  温静和裴淑娴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你说得对,事事找三弟妹的确不好。日后家里的开销就靠二弟妹了。”裴淑娴说。

  “你辛苦。今天想吃什么?”温静温柔的询问。

  单慧君:……

  她们是不是转变的太快了?

  作者有话说:

  手机卡坏了没法联网,疫情期间我现在也没法补卡。

  我蹭的隔壁邻居的网,不稳定也不一定能天天蹭上。暂时周日和周三更新。(因为不能天天蹭)。补到卡了就恢复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