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苏一行人跟着那个少年进了山,那山路在丛林间盘盘绕绕,岔道无数,饶是林云飞这种方向感极强的,几圈下来也不分东西南北了。这哪里是什么结界法阵,分明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迷宫。

  好容易从林子里钻出来,三人都有点灰头土脸,那林子里长着很多没见过的植物,树上结着奇异的果子,他们身上不觉沾染了很多各色花粉,蒲苏定定看着一路不怎么言语的夜玄,他脸上有点苍白,此时落了一层殷红的花粉,脸颊两抹潮红,看起来更是冷艳逼人。

  蒲苏抬了抬手,夜玄忽然身子一侧,蒲苏愣了一下,心中无奈道:又不是占你便宜,躲得也太明显,我面子不要的吗?

  夜玄看到林云飞脸上花花绿绿的,当即明白过来,连忙转身用衣袖拭干净才扭过头来。

  林云飞忽然惊叹一声,蒲苏从夜玄身上收回目光。没想到这林外竟别有洞天,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仿若书中世外桃源之景。

  只见清山绿水之中一片不知名的花田,岸边还有一座朱楼,飞檐下挂着金色的惊鸟铃,垂着一截红色的流苏随风摇摆,那铃铛便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花田中群鸟惊飞,扑棱棱振翅离去,一时花枝乱颤。

  那少年走到朱门前推门进去,不多时又空着手出来,左顾右看的像在找人,只听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凭空响起,懒懒的打着呵欠,道:“似你这般粗心,这差事你以后就别干了,还是老老实实待在燕子坞吧。”

  那少年只听声音不见来人,兀自道:“葱是熟的,蒜是生的,姜生的熟的都没放,没有酸的,没有辣的,没有加荤油的,也没有植物的茎。果子酒也给打满了。我都一一确认过了,师父,你莫诓我。”

  “哦?这么说来那边三位不是你带进来的?”

  “什么三位……”那少年眯着眼打量了一圈,忽然神色一凛,讶然道:“你们是谁?”

  蒲苏三人从一处花墙下走了出来,对着声音来处毕恭毕敬道:“在下御灵宗蒲苏,小时候和家父来求过药。”

  话音刚落,只见一叶扁舟自碧绿的山坳间拐了出来,在光洁如镜的水面上推开一道涟漪,一个身着青灰色流沙袍的中年男子立在舟上,眨眼间便到岸前,他发髻上斜插着一支摇摇欲坠的玉簪,几缕长发散在鬓边,眼睛似睁未睁,睡眼朦胧,眉梢一颗痣,显得倜傥风流中别有一番慵懒风情。正午时分,他却睡眼惺忪的走来,像被人扰了清梦,嗤道:“小崽子长成大崽子了!”

  来人正是花亓寒,他最不喜欢年轻小子,尤其还是三个身材模样俱佳的年轻人,招摇。

  他背着手视若无睹的走过众人跟前,准备进屋吃饭,忽然脚步一顿,转过头打量了夜玄一眼,“看来我那师兄这些年还是没什么没长进。”

  三人闻言,竟是花亓寒已经看出他们的来意,夜玄躬身道:“晚辈天和宗弟子夜玄,叨扰前辈。”

  林云飞拱手道:“晚辈凌云宗弟子林云飞,不知前辈可有办法救夜公子一命?”

  “有,但是救不了。”

  花亓寒说着径自进了里间,自斟自酌起来。

  三人刚要跟过去,只见方才那少年依在门首挡住去路,他们刚刚毁了他好容易讨来的逍遥差事,心底十分没好气的看了蒲苏三人一眼,“你们是没听见我家祭司大人的话吗?”

  蒲苏闻言也不生气,递了个笑脸,那少年看这人白白净净,笑起来春风化雨般,竟收了气,又看看里间那个拿起筷子就开始挑肥拣瘦的人,一跺脚,不管不顾的一甩袖子离去了。

  蒲苏抖开扇子,装出十分老练劲头,坐在花亓寒对面,花亓寒挑挑眉,倒也没说什么,这燕子坞谁都能跟他使性子,甩脸色,连这新来的都看出他这个懒柿子的软心儿来,要不说小子讨厌呢,没大没小。

  蒲苏总扇子挡着半边脸,“您开个价吧。”

  林云飞被这一句话噎的,不住眨眼,蒲苏权当没看到,只道,“只要我出得起。”

  花亓寒嗤嗤一笑,“你把整个御灵宗给我,我也救不了。”

  “祭司大人,您刚不还说您有办法吗?难不成是逗晚辈开心吗?”

  ……

  一通软磨硬泡,花亓寒不胜其扰,终于答应帮忙看病。

  他施诊的时候所有人都回避,房间只留下夜玄他们两人,蒲苏看夜玄深色如常,便和林云飞退在门外。

  花亓寒手捏一把小匕首走到夜玄跟前,把他胸前的纱布挑开,一边道:“你和夜寒烟什么关系?”

  夜玄双眸一颤,“她是我母亲。”

  花亓寒闻言重新打量了一下他的脸,夜玄直直的看着前方,只听“呛啷”一声,花亓寒将匕首丢入玉盘,在清水中洗着手,“我看不止朔夜,你时时刻刻都如毒虫噬骨吧。”

  他将一块净完手的手巾随手扔进盆里,忽然转身看着夜玄,那眼神里丝毫没有刚才的懒散混沌,甚至十分冷峻道:“我看你能养它到什么时候!”

  夜玄闻言呼吸一滞,脑海中犹如一道惊雷凭空炸开,一瞬间就听懂了花亓寒所指,又仿佛被人看穿了心事,眼神闪烁道:“我没有。”

  “你应该直视它。”花亓寒语气逼人。

  夜玄嗓子干涸,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

  “少年人,何必有那么深的执念,你若放不下,它会永远折磨你,让你一辈子痛不欲生。这病我没法治,只能保证你外伤痊愈,心里的,看你造化。”言尽如此,花亓寒转身出去了。

  蒲苏和林云飞守在门外,只听“哐当”一声,房门开启,两人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花前辈,能治好吗?”

  花亓寒烦躁的挥挥手,答非所问道:“我去开药。”

  林云飞闻言赶紧去看夜玄,他已经将纱布重新裹好,穿好衣服走了出来,蒲苏看着花亓寒远去的背影,转过头看看夜玄,他面色难堪,额上满是细汗,突然神思一晃,反而跟在花亓寒后面走了。

  夜玄现在对他有芥蒂,留着也问不出什么,他又是那贼能藏心事的主,蒲苏索性从花亓寒着手。

  “温承,把这个煎一下。”

  一阵翻箱倒柜。

  花亓寒撸着袖子,在一面墙高的药柜上取出一包药,递向身后。

  “煎药我会。”蒲苏接过来道。

  花亓寒闻言只见扶梯下一个白生生的清俊小脸,不客气的把又一包草药摞上去,“还有这个。”

  “得嘞。”蒲苏接过药袋,“看情况是要在前辈府上叨扰几日了,花伯伯费心,药你随便开,先打个欠条,我以名誉担保,回头让御灵宗把钱给你送来。”

  花亓寒盯着蒲苏,一脸惊异,“我有那么老吗?”

  蒲苏立时住了嘴,邢伯特意交代过不能叫他伯伯,他一时最快竟给忘了,“不老,您一点都不老。”说着抱着药一溜烟去了,唯恐再说漏了什么,坏了事。

  不过虽说这花亓寒和邢伯是师兄弟,但性格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邢伯为人谦和,话虽不多,性格和善。花亓寒却完全相反,只这一会儿功夫,原主人设成了他嘴里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连火都烧不好,一会儿又在一边和他徒弟,就是他们来时见到的那个叫温承的少年斗嘴,活像个炸着胳膊耀武扬威的花孔雀。

  不过搁现代,那张脸贼能蛊惑人心的,雅痞路线的大叔谁不爱。

  林云飞来了也被数落一顿,“本事都长脸上了”,林云飞还乐呵呵的,权当是被夸了。

  他震惊的依在灶前,对眼前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蒲公子刮目相看,“我以后真的再也不说你富贵闲人了。”

  他还有脸提这茬,蒲苏白了他一眼,自从离了凌云宗,不用在门客面前逢场作戏,整个人轻松了不少,现在正是刷好感的时机,蒲苏怎么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他最终也没胆子将煎了一下午,从一锅水慢慢熬成了一碗的药汤端到夜玄面前,推搡着交给了林云飞。

  林云飞表情一路变换莫测的来到夜玄房间,他正坐着调息,见状连忙起身。

  “多谢师兄。”夜玄礼数周到的接过汤药,慢条斯理的喝了,那药奇苦,蒲苏熬的时候被呛的满眼泪花啪嗒啪嗒止不住的掉。

  夜玄面上却丝毫不见异色,跟喝白开水似的一碗见了底。看的林云飞不住惊奇,只道:“喝了药就好好休息,草药仙说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不急哈。”

  “多谢师兄。”夜玄这一声谢听来十分诚恳,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林云飞听的心虚,只道:“我没帮上什么忙,这药是蒲苏花了一下午熬出来的。”

  夜玄闻言却不说话了,一双眼睛里顿时闪过无数心绪,林云飞见状交代他继续休息就退了出来。我决定再也不给蒲苏当跑腿了,这俩人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月亮渐渐漫上树梢,蒲苏下午勤勤恳恳像个药房的小工,花亓寒用的理所当然,还不给工钱。

  好容易将一堆陈年药碗收拾干净,一扭脸花亓寒没了人影。

  蒲苏手都没洗,提着胳膊出来找人,刚拐出药房,兜头撞了南墙,顿时一眼金星。

  南墙动也不动的皱着眉,胸口这一撞的创伤和那一碗药抵的差不多了。

  蒲苏抬起头,看到夜玄灰蓝色的双眸,此刻更显幽沉。

  一定是下午蹲的太久,猛然站起低血糖了,怎么腿软的站不起来,只想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