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让把消息发出去,放松地往后一靠,靠在了椅背上。

  很快那边就回了消息。

  他点开聊天框,有些得意。

  「放心吧,位置绝对准确。」

  那边也很快回了消息。

  「真行,麻烦你了。」

  程幼让又敲了敲键盘。

  「客气啥呢,快去找你表妹吧,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不太安全,还跑了这么远。」

  那边回了个好,两人随便扯了点闲话就结束了话题。

  现在是下午,有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他桌上。

  他眯起眼睛,电脑屏幕上那个年轻的女孩干净美好,冲着镜头大笑。

  这件事告一段落后,程幼让又恢复了如往常一样的生活。每天按时上课,忙各种活动,周末还要去兼职。

  半个月后,他正在木工社学着刻一只小兔子,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一个朋友打过来的,他们是初中同学,但平时不怎么联系。

  手机一直在响,他抱歉地跟身边的人道歉,接通了电话。

  “幼让,大烨出事了。”

  电话那边的人还在继续讲。突然手一用力,刻刀嵌进肉里,他却没感到疼。

  程幼让凝视着他的眼睛,却好想透过他看到了很久以前的事,遥远却清晰。

  “然后呢?”

  祁驰轻声问,似乎怕惊吓到他,语气柔得像是呢喃。

  程幼让的眼睛重新聚焦,笑着看那双漂亮的眼睛。

  他伸手从那双眼睛前拂过,猝不及防被抓住了手腕。

  祁驰吻在他的手心,耐心地等着他接下来的故事。

  “他刚告诉我那个消息的时候我还很懵,直到后来看到了新闻才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整件事。他杀害了一个女孩,自首了。原因是他和那个女孩网恋,几个月后决定去找对方,却发现对方身边有一个很照顾她的爱慕者,而她也并不打算承认认识他。”

  祁驰感觉到被他握住的那只手轻颤,他心里已经猜到答案,却有点不忍心听他讲出来。

  手掌突然被握紧,程幼让宽慰地冲他一笑:“我没事。”

  祁驰:“别讲了......”

  明明他以前那么急切地寻找这个答案,却因为看到他这么痛苦的眼神,决定放弃了。

  “我想说给你听,”程幼让目光坚定,仿佛还透着几分深情,“这件事只有我和他知道,我从来不敢告诉任何人。如果能有你陪着我,我会好受一点。”

  祁驰觉得心疼,一只手轻轻地在他手上摩挲:“那个女孩是你帮忙找的表妹吗?”

  刚才说那些的时候,程幼让一直是平静的。虽然说不上心情好,但也不至于太过激动。

  直到他主动帮他说出了这件事背后最大的秘密,他才终于忍不住情绪崩溃。

  “对,是我告诉了他那个女孩在什么地方。”

  这句话的尾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他又转了个身,把脸埋在他的肚子上,因为抽噎,浑身颤抖。

  祁驰安慰地抚摸着他的背,等他心情终于平复下来,才又转过身,面对着他:“我明明有疑问,他说的表妹明明在学校上学,为什么他却说是偷跑出来的?而且我以前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个表妹?我明明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可我不仅没有挽救,还成为了他的帮凶......”

  祁驰皱着眉头还没有说话,他本来躺在他怀里,现在直接坐了起来,和他隔了一臂的距离。

  他快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说话的时候也不见了哭腔,反而冷静清醒:“后来我去监狱看过他,他一直在帮我隐瞒,但我知道这是我犯的错。我是一场恶性凶杀案件的背后推手,你可以厌恶我,觉得我可怕。如果你想分手,我也——”

  “你难过吗?他去找你的目的原来是这个。”

  祁驰打断他,突然问。

  程幼让止住了刚才的话,目光不定地看着他。

  他没有想到在这件被隐瞒的最重要的事终于被揭穿之后,他最先考虑的竟然是自己。

  他有难过吗?

  独来独往的大学生活,远方而至的朋友像是突然点亮他的一道光,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与轻松。

  “我怨过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恨他毁了我的一生。”程幼让苦笑,“怨了太久,就累了,记不太清了。”

  他说的是实话。

  这件事后,他卖掉了房子,从学校退学,一个人蜗居在一间出租房里,再也不愿意接触社会。

  无数压抑崩溃的时候,他都会从心里生出一股怨恨,恨因为他的一时糊涂,毁了自己本来已经渐渐明朗的生活。

  可过了好几年,他还能想起那个夏天,晚风吹在身上,两个人坐在一起,桌上摆着小龙虾,他们边聊边吃。

  他还喝了一罐啤酒,那个味道不太好,却让他感到长久苦闷后的一份轻松。

  “你别心疼我,我就是懒得一直怨他,把自己圈在那个小圈子里。我没那么高尚,只是不想让他一直折磨我。”

  怎么能不心疼呢?

  祁驰把他的手握在手心,俯身吻了上去。

  决定和他讲这段往事的时候,程幼让就做好了被他厌弃的准备。

  这是他人生中最不光彩的事,他应当被所有人谴责。他应该过着被人唾弃的一生,而不是得到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

  唇上另一个人的唇瓣温热柔软,轻柔地抚慰,盛满了怜惜。

  程幼让用力地回应,似乎把这当成了他对自己的最后一次温柔。

  想要抓紧,舍不得放开。

  等祁驰终于松开了他,眼里的心疼还是没有散去:“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让你觉得我一点也不会觉得你可怕,更不会厌恶你。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来证明好不好?”

  程幼让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像是恳求的话。

  发现自己穿进了书里的世界,成为了笔下的主角受后,烦躁之余他其实还有些欣喜。主角受虽然运气算不上好,但起码他的以前是干干净净的。

  所以有时间他也想,自己是不是可以丢掉以前的那些悔恨,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为了自己,大胆地活一次。

  现在看来,穿进书里,他其实一点也不亏。他不仅拥有了一个干净的过去,还得到了他这样的喜欢。

  “好。”

  他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眼角因为刚才哭过还泛着红,眼睛却弯了起来。

  祁驰看得心动,又把他拉了过来,重新吻上他的唇。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和好吧。”

  程幼让仰头又吻了吻他的唇:“好。”

  “你喜欢我才告诉我的。”

  “对,”程幼让今天哭了又笑,这会儿也十分好脾气地承认了,“我喜欢你。”

  这话他答应他的时候也说过,还是一样的悦耳。

  祁驰把他整个人抱起来,往门口走。

  “去哪儿啊?”

  程幼让没想反抗,但看到他把自己放到了床上还是免不了有些慌。

  “我们昨晚不是......做过了吗?”

  祁驰也躺下了,把他揉在怀里,轻笑一声:“不动你,想和你聊聊,那边沙发没这舒服,怕你躺累了。”

  他说不碰,也没真那么老实。那只大手伸进自己衣服里的时候有些凉,程幼让忍了忍没出声,问他:“聊什么?”

  “以后不准这样了,不准什么也不说,就要和我分手。”祁驰碰了一下他的鼻子,用了点力气。

  “我觉得没人能接受我这满身污点......”

  程幼让声音越来越小,说完后又有些后悔,一双眼睛低低地垂着。

  “这不是你的错,你应该也知道,但你不肯放过自己。”

  从听完这个故事开始,他的眼里就充满了怜惜。他知道这个人从小就过得不那么幸福,但没想到他竟然还经历了这些。

  他想起来他说过很多次觉得自己很孤独,但他以前一直不能真的明白他是为什么孤独。如果只是想要找一个人陪着自己,以他的长相,根本不会有什么困难。

  可他把自己困在了那个女孩的死因里,不敢和人接触,也不敢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而且——”他拖了个音,就在程幼让以为他又要说什么安慰的话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你说你不喜欢我的时候我真的难过死了,比你还要难受。”

  “那我要哄哄你吗?”

  程幼让抬眼看他,有些迷糊。这哪跟哪啊,他怎么还委屈上了?

  “要啊!”祁驰抱着他躺平,让他趴在了自己身上,对着他一挑眉,“我做好准备了,你来吧。”

  他做出一副任君采劼的模样,气的程幼让抬手就在他胸口锤了一下:“能不能正经点?”

  他坐起来的时候那双手扶在腰上,这会儿正一点点往下,掐在了他的肉上。

  程幼让脸上一红,扭着腰想起来却被他牢牢按着。他越挣扎他也越用力,只用一双手就钳制住了他。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又笑了一会,程幼让突然正色问:“你昨天都去那个酒店了,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其实能让程幼让决定对他说出这个他以为这辈子也无法开口的秘密的真正原因是——他又一次感到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以前他把自己孤立在社会外面,不和任何人接触。这次穿书是个意外,喜欢上祁驰更是意料之外。

  他本来打算假装一切没发生过,和他在一起。可那天他在病房里说的那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担责,有的事既然做了,就算当事人大方没去计较,也不代表他没有错。”突然让他如梦初醒。

  他不应该仗着自己换了个身份,没人知道就欺骗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照顾和偏爱。

  可他也是个贪心的人,劣质贪婪。

  连张景都看出来了。分手的方式能有那么多,他为什么偏要在他最喜欢自己的时候说不爱他?

  他一边不想继续骗祁驰,让他在欺瞒中继续喜欢自己,一边又割舍不掉,不希望他真的不喜欢自己了。

  所以他就拼命地折磨他,既不答应他,又要看到他有多在乎自己。

  直到昨天晚上。他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却不肯上前一步。

  那时候不过隔着一两米的距离,他却恍惚间觉得,他好像真的要离开他的世界了。

  这个世界里,也不会有喜欢自己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