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墨寒拧着眉毛，迟疑片刻，才低声道，“其实徒儿不是心狠手辣，主动伤人性命。徒儿，徒儿是在报仇！”
苏离心中已经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预感，他可能已经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他发觉，他开口时，语气都有些不太平静了，“报仇？”
他可是因为觉得这个孩子，心性不善，气息偏邪，又小小年纪手段阴毒，这样一个人，哪怕将来真被他克出个三长两短，也不算可愔，所以才选了他做徒弟。
甚至说不定，他要不出手，他可能原本都直接不会通过试炼大会最后一关。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误会......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真的要错了？
可无论苏离心中如何开始预感不好，风墨寒还是苦笑着把话说了下去，“是的。徒儿与他们在来宗门途中便结识，只因徒儿生性孤僻，不善于打交道，便得罪了李平昆，哦，就是徒儿在试炼大会中杀死的那个人。”
风墨寒顿了顿，才道，“那个李平昆似乎是修真世家出来的，手里有些丹药灵符，哄得其他同行之人个个对他阿谀奉承，却为人嚣张得意。徒儿因为不肯低头，就碍了他的眼。一路上，他们不只渐渐孤立徒儿，那李平昆看徒儿越来越不顺眼，终于，在路过一片山头时，联合几人将徒儿恶意堵进猛兽洞穴！”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后来昵？”
这一瞬间，苏离已经感觉到，那种自己弄错了什么的预感已经几乎落在了实处。
风墨寒晈了晈唇，似乎有些不愿回忆，“徒儿与猛兽拼死搏杀，九死一生，幸而逃出生天，独自拖着受伤的身体赶往雪镜宗，险些就错过试炼大会，可总算还是赶上最后一点儿时间。”
“但是，”风墨寒的眼中忽然迸发出无数冰冷与仇恨，“但是再次见到那几个将徒儿害死途中的人，徒儿怎么忍得了！”
所以，才会明知道试炼大会有雪镜宗的宗主和峰主在通过灵镜查看，他还是没能忍住。
他试过忍耐，等通过试炼大会再说。
可那个李平昆，看到他活着出现，非但不惧怕，反而再次出言嘲讽！
而且那时的风墨寒也已经知道了试炼大会最后一关，需要与人合作才能通过的事。
他已经被孤立了，就算现在低头，那几个人，也不可能跟他合作，反而会戏弄他，习难他。
换句话说，在当时风墨寒的认知里，他觉得自己已经注定过不了试炼大会最后一关。
几乎是抱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念头，他在李平昆再次嘲讽时，下狠手杀了他！
苏离已经彻底僵立在了原地，“没想到，事情原来是这样......”错了，全都错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怎么还下得了狠手，利用师徒名义把风墨寒当成渡劫之基？
这不是他原本想象的，一个根里烂透了的心性歹毒的孩子。
“墨寒，你能不能......”苏离张了张嘴，他甚至想说，能不能就当他没收过他这个徒弟？
可对上风墨寒那双似乎刚刚尝试再次信任他的眼睛，苏离话到嘴边，却又默默咽了回去。
他没有忘记，就在刚刚，不久之前，这孩子还犹犹豫豫地问他，会不会再突然不理他。
自己还亲自否认过，要将他逐出师门的话。
“能不能什么？”
风墨寒不知道是不是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还是因为之前的事情依旧在惶恐不安，苏离话音一落，他就追问了上去。
苏离抿了抿唇，暗暗调整了心绪，才开口道，“你能不能替自己报剩下的仇，就要看接下来，你的修炼努不努力了。为师会教你，但肯定不会直接替你动手。”
“那当然，”风墨寒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洒然一笑，他看师尊刚才的表情，还以为师尊又要说什么让他不愿听到的话，“徒儿的仇徒儿自己报。”
“嗯，不过，雪镜宗禁止门内弟子互斗，这是规矩。”
苏离发现实在说不出那句与他断了这师徒关系的话，只能暂时逃避这个问题。
以后，以后也许会有办法张嘴的。
“那......”风墨寒紧紧握了握拳，“那徒儿要不要，什么时候离开宗门时，再偷偷＿＿”苏离皱了皱眉，严肃道，“为师可没教你非下暗手不可！虽然修真界残酷，不可能人人都是正人君子，但阴毒手段用起来，尤其用多了，总会堕人心性。”
风墨寒脸上一烧，低下了头，“师尊教训的是，是徒儿想茬了。那师尊的意思是？”
苏离收回了目光来，静静放远，看向星月峰外的山峦青翠，“五年后，宗门大比，那是你唯一可以光明正大动手的机会。”
风墨寒神色一定，“徒儿一定会努力修炼！”
不只是为了报仇，更为了不丢师尊的脸。
他再也不想听到那句，这就是首尊之徒啊，怎么还没进入修炼啊，或者，修为怎么这么低啊。
苏离下意识地避开了他信心满满的明朗目光，“不急，为师先看看你身上的伤。你是双灵根，虽然不是很好，但身体底子养好了，再肯努力些，也能有所成就。”
况且，他看过那几个跟风墨寒不对付的人，最好的也不过双灵根。
所以将来这场对战，除了人数，还算是公平的。
至于人数上的参差，苏离觉得修真界这种地方，大多数时候不讲人数。
因为修为哪怕高一丁点儿，一个人都可以碾压对方几个人。
说到底，还是修为高低的较量。
双灵根么......风墨寒眸子暗了暗，据说，师尊是天生的冰系单灵根，且天资卓绝。
他却是个普普通通毫无优势的双灵根。
果然，那些人说的也不算错。
他当师尊的徒弟，似乎真的不够格。
“嘶……”
“疼么？”
风墨寒回神儿时，苏离已经轻轻将他衣服褪下了肩膀，露出一大片淤青，和几道纵横交错的伤。
风墨寒有些脸颊发烫，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都变得格外拘谨起来，“不疼。”
苏离不知道手指沾了什么药膏，冰冰凉凉的手指已经落在了他的伤口上，小心翼翼地涂抹着，“疼也忍着。”
风墨寒晈了晈唇，没有吭声。
心里，却乱的厉害。
肩膀上那根手指的触感，更像是被无声放大了一样，让他觉得那样让他不敢再去细细感受。
风墨寒盘膝坐在榻上，他那仙姿一样眉清目冷的师尊，就站在他身体侧后方，目光专注地在给他上着药。
时间静谧，风墨寒甚至有种想要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的念头。
可时间，却依旧转眼即逝。
很快，便已经是五年。
“师尊！”
风墨寒的身高已经拔高了许多，当年还有些青涩的面孔，如今也已经长开了，变成了一副帅气瀟洒的模样。
就连当日那沉冷，少年老成的气息，似乎也在这五年里，因为时光的闲适和苏离的注视，不知不觉就被扫光了。
取而代之的是风墨寒那总是洋溢着笑容的俊美脸庞。
“师尊，刚才徒儿下山，看到镇子上有卖桂花糕的，就买了点回来，徒儿揣怀里装回来的，还带着热气呢！师尊快来尝尝！”
说着，一身星月袍的少年就伸手从衣服前襟里掏出了一个纸包来，几步就跑到了正闭目打坐的苏离跟前，见他不睁眼，伸手就摇了摇他的肩膀，“师尊？”
苏离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变化越来越大，个子也越来越高的少年，心中越来越纠结了。
五年了，已经五年了！
这五年，他尝试过很多次，却每一次都张不开那个嘴，与他断绝师徒关系。
可那个不收徒就可能遭遇死劫的天劫，是十年之内，说不定哪一天。
现在已经过了一半！
时间越是推移，苏离就觉得内心越是压着这件事，日夜发愁。
他不知道，现在直接将风墨寒逐出师门，是不是就能避免将来风墨寒与自己相克。
但可以肯定的是，没了徒弟，他自己会遭遇死劫。
换了？
赶走他，再收一个真正不好，死了绝不可惜的徒弟？
不知道为什么，经过这一次，苏离感觉自己已经做不出第二次这样的事了。
当时能下定决心，都已经是百般说服自己，冷下心来无视他人死活的结果。
同样的事，他其实已经做不出第二次。
“师尊”风墨寒见他睁开眼，却一言不发，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不禁放软了声音，带着些许讨好的语气将手里的糕点捧到了他嘴边，“师尊尝尝吧，可好吃了！再不吃，就要凉了！”
苏离心里发苦，却又无人倾诉，此时只能再次习惯性地收敛了情绪，目光落在被送到眼前的桂花糕上，“为师早就已经辟谷多年，你自己吃吧。”
风墨寒笑了，索性捏了一块直接怼到他唇边来，“师尊这就是不懂了。辟谷了，是不会饿，但吃东西可不仅仅是因为饿了才要吃，重在享受美味的过程。”
苏离缓缓抬眼，心中莫名划过什么，“重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