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有些难过, 但没敢在姥姥面前表现出来,将姥姥搭在他肩上的披肩还给她,也小声说悄悄话,“我知道的。”

  姥姥慈和地摸了下他额前的头发, 去取了几块冰块回来, 外裹着毛巾,帮他敷眼睛。江予没好意思让姥姥帮他, 将小猫放在膝上, 接过毛巾自己动手。

  姥姥将他的小猫接过去,挠它的小下巴, 把它撸得呼噜呼噜叫。

  江予边敷眼睛边看着小玳瑁从最开始的抗拒变成最后的享受, 弯了弯眼睛。

  这只小玳瑁猫比他刚捡回来的时候胖了许多,肚子圆滚滚的, 已经看不出曾经是只流浪猫。

  保姆阿姨给江予下了碗面, 又上楼去收拾房间, 顺道将江予的行李箱也带了上去。

  姥姥姥爷腿脚不方便,别墅内装了电梯, 江予的箱子没多沉,保姆阿姨不好意思坐电梯,刚要走楼梯就被姥姥叫住。

  姥姥姥爷的家里有给每个小辈准备的房间, 保姆阿姨是新来的,不清楚江予的房间在哪儿, 姥姥让保姆阿姨跟她一起上去。

  于是两人一猫乘电梯一块上了楼。

  江予没什么胃口,但不想让姥姥担心,还是坚持吃完了这碗面, 敷完眼睛从餐厅出来,看见姥爷正站在院子里看着在院子里撒泼打滚的小二哈。

  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 小二哈打着滚,糟蹋了一大片,文老爷子就站在小二哈旁边弯腰逗它。

  江予走近了,还能听见他高兴逗狗的“嘬嘬”声。

  “…………”江予眨了眨消肿不少的眼睛。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文老爷子亲手照料,还经常在家族群里发照片和视频,现在被江予带回来的小狗一下糟蹋了,竟然没发脾气。

  文老爷子也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江予,“吃好了?”

  江予乖乖“嗯”了一声,然后说,“姥爷,我想留在这里上学。”

  文老爷子奇怪地看他一眼,“和你爸妈商量好了?”

  江予沉默地摇了摇头。

  “你想留姥爷这里也可以。”文老爷子见他这样,心里估摸他和爸妈闹了别扭,说,“出什么事了?”

  江予刚消肿的眼眶又开始变热,他心里愧疚,不想,也不敢告诉他们真相,他害怕如果被他们知道了他不是他们疼爱的那个小孩,他们会失望,愤怒,然后把他赶出去。江予无法接受地想,他真的太喜欢,也太想要和他们成为家人了。

  可是他又感觉这样很对不起那个江予。

  羞愧和煎熬将他湮没,他甚至看见每一张亲人的脸都觉得痛苦,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宠爱。

  江予在文老爷子看不见的地方掐了把自己,强迫自己把眼泪忍回去。

  所幸他站的位置刚好背着光,院子里光线不强,文老爷子这两年眼睛不太好,这会没有戴老花镜,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

  “就是想陪陪您和姥姥。”江予努力掩藏起语气中的鼻音,但有些拙劣。

  文老爷子心里叹了口气,装作没听出小外孙的不对劲,说,“那姥爷明天就去帮你联系学校,你就留在这里好好陪陪姥姥和姥爷。”

  江予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心中越发沉甸,轻声说,“谢谢姥爷。”

  他趁文老爷子背过身的时候赶紧擦去挂在眼眶即将掉下来的眼泪。

  文老爷子很喜欢江予带回来的小狗,拍了个短视频发在家族群里。

  文珊女士不是独生女,还有两个哥哥,家族群十几个人,最先回复的是江稚:这不是小鱼的小乖吗?@姥爷

  江予感受到震动,看见那个视频,憋着没冒泡。

  但江稚开始艾特他:@小鱼 你去姥爷家了?

  文老爷子发完视频就哼着歌放下了手机,专心逗狗玩,江予不得不硬着头皮回他哥:对。

  家族群里其他人开始打趣文老爷子料理的那些花草比不过小外孙,江予看见左上角跳出了一个数字,顿了顿,退出来,看见果然是他哥给他发的私聊。

  江稚:什么时候去的?

  江予老老实实回了他,想了想,也将自己要留在燕市上学的事告诉了他。

  江稚在对面沉默了一会,显然知道的比文老爷子多,没问他原因,只说:好,爸妈那边我来说。

  江予刚打完“谢谢哥哥”这几个字,手指一顿,默默删掉了“哥哥”这两个字,重新编辑好发送:谢谢吱吱。

  他经常这么叫他哥,这回江稚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又和他聊了几句。

  江予离开小别墅的时候顺手带了小猫的羊奶粉和奶瓶,还有小二哈的狗粮,和江稚结束聊天之后上楼从行李箱把它们拿出来,喂饱了小猫小狗,打算第二天去买它们的口粮。

  小镇基础设施挺完善,但没有学校。

  文老爷子让江予好好在家休息几天,江予没有拒绝。

  他不知道他哥和姥爷给江先生和文珊女士说了什么,他们在知道小儿子想在姥爷身边生活一段时间后,在第二天给江予打了视频电话。

  江先生没有出镜,但江予知道,他一定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看着他们。

  文珊女士在视频中有些愧疚,没问他突然去燕市的原因,温柔地说,“从小宝出生后爸爸妈妈就一直在忙,没有时间陪小宝,是爸爸妈妈对不起小宝。小宝在姥姥姥爷那里开心吗?”

  看见她这样,江予就明白了,他们已经知道他刚到姥姥姥爷家时是什么状态,说不定,他们也知道他在申城遭遇了什么。

  “……没有。”江予用力掐着指腹,用清浅的眼睛温顺地看着妈妈,说,“我很开心,妈妈,我一个人在家也很开心,我知道妈妈和爸爸很爱我和哥哥,所以我从来不觉得你们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即使他们很忙,他们也用他们的方式让江予感受到浓浓的爱意,从来没有缺席他的成长。江予穿书后,一直都生活在一个健康有爱|的|家|庭,他的爸爸妈妈从来不吝啬用行为和言语表达爱意。

  以前的江予很庆幸,现在只剩下了沉重。

  江予忍着眼泪,忍不住说,“我也很爱您和爸爸。”

  “妈妈知道。”文珊女士的肩膀搭了一只手,抬头看向丈夫。

  江先生出现在视频中,说,“虽然妈妈总是不带爸爸,但是爸爸也知道。”

  江予像平时那样弯了弯嘴角,眼睛一直看着文珊女士和江先生,难过哽在喉头,让他喉咙有些涩疼。

  过了两天,文老爷子联系了燕市三中,将小外孙安排进去了。

  燕市三中和崇英高中不一样,管制更严,再加上离小镇远,要住校,姥姥舍不得许久不见的小外孙这么快就去学校,又让他在家里留了一周。

  小镇有旅游景点,听说附近还有寺庙,江予没去,陪姥姥和姥爷在附近转了个遍。

  小二哈刚来那天晚上把文老爷子的院子糟蹋得一片狼藉,过两天又把客厅的真皮沙发和文老爷子准备裱起来的字画造了,还打翻了墨水,黑黑的爪子印布满地板,精力旺盛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文老爷子的画不值多少钱,一幅字却能上百万,江予看着心疼,要把它揍一顿,被文老爷子拦下了。

  “哈士奇就是喜欢拆家。”文老爷子摸着狗头说,“越打越皮实,等明天姥爷带它出去转转,消耗消耗精力。”

  小二哈耀武扬威看着主人,得意地汪汪叫,然后第二天就被领出去溜得趴在地上蹦跶不起来,刚进门就一头栽到地上。

  “活该。”江予捏捏它的爪子,把它抱起来送回狗窝。

  一周后,江予收拾了行李,坐车去了学校。

  这段时间江予专心陪姥姥姥爷,顺便散心,没怎么看手机,也不关注网上的新闻,朋友们发过来的消息积攒到一块,隔两天才回。江予离开时手机正放在书桌上,他看了眼,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将它留在家里。

  江予没让文老爷子送他,自己去学校报道,教导主任来接的他。

  教导主任姓黄,人高马大,可惜正面临着中年脱发危机,发际线岌岌可危,江予跟在他身后,时不时不太礼貌地瞟着他的头顶。

  “……开学考已经结束,所以只能先让你去三班。”黄主任说,“不过,下个学期也有一次开学考,到时候会依照成绩排名分班,所以你不要有压力。”

  “我听说你是从申城崇英转过来的?三中和那里不一样,没那么自由,能适应吗?”

  “能的。”江予说。

  黄主任先带他去领教材,“你耳朵的情况我们都大概了解,要是有什么问题,就直接找潘华中……就是你们班主任。”

  他冷不丁问,“带手机了吗?”

  “没有。”江予很诚实。

  也不知道黄主任信没信,“三中不允许学生带手机,带了就先交到班主任那里保管。”

  江予“哦”了一下,抱着崭新的教材跟着他去了高一三班,刚好是潘华中的课。

  高一三班人多,江予站在讲台上感觉下面密密麻麻都是人,没仔细看,刚做完自我介绍,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好!!欢迎新同学!”

  “…………”江予循声看过去,然后看到了戴子明。

  视线再一偏,又看到了秦晟。

  教室中间的三人一排,他们就坐在中间那排,将中间的位置空出来,戴子明脱臼的手已经长好,取了护带,对着江予龇牙一笑,招手,“新同学快过来坐。”

  秦晟恹恹地撑着下颌,盯着他。

  “…………”江予沉闷的心情因为看见了他们终于有变得晴朗的迹象,抱着书,走到他们面前。

  秦晟将他的书放中间的位置,起身让他进去。

  江予将书放进桌肚,看了眼写在黑板右侧的课表,只留下一本数学书,小声说,“你们怎么来了?”

  “问了你哥。”戴子明也小声回答他,周围都用书筑起了高墙,就他们仨桌上只有一本书,“你偷偷跑了,我和秦哥马上就决定跟着你跑了。感动吗小鱼?”

  “感动。”江予说,“你们怎么来的?”

  “嗐。”戴子明风轻云淡,“捐栋楼的事儿。”

  江予茫然,转头看向秦晟,“秦哥你呢?”

  秦晟淡淡,“我捐的。”

  “…………”江予看向戴子明。

  戴子明乐了乐,“他们只修一栋实验楼,秦哥捐了,我就只能捡便宜蹭个名额。”

  江予好奇问,“那你们什么时候来的燕市?”

  “你来的第二天。”秦晟说。

  “你外公上周把学校定下来,我们以为你会来上学,就先来报道,结果你现在才来。”戴子明叹气,又乐,“没提前告诉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怎么样,惊喜吗?”

  他说,“咱们仨锁死了,你还想偷偷跑,没门。”

  江予无奈地说,“我也没想跑……”

  戴子明还想说什么,潘华中已经敲了敲讲台,示意他们安静,他提前知道了江予的情况,又在了解了江予和秦晟他们是同学之后,没再耽搁时间,继续上课。

  课上没多少人说话,都在认真听讲。

  直到下课,戴子明才松口气,挪了下桌子,说,“有点挤。”

  崇英教室不大,但人少,燕市三中教室大,人多,比他们在崇英的时候多了一倍多,每个人平分下来的空间不是很大,但绝对说不上挤。

  只不过戴子明平时喜欢撸铁,比一般的高中生要壮一些。

  “忍着吧。”江予小声说,“你们住校吗?”

  “住。”戴子明说,“我和秦哥一个宿舍,还空了俩位置。”

  江予偏了偏头,看见他们秦哥已经彻底闭上了眼补觉,于是问戴子明,“秦哥昨天又熬夜打游戏了?”

  戴子明:“秦哥那几个爱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江予叹了口气。

  “我俩昨晚偷偷翻墙去网吧打游戏。”戴子明咂摸了一会,揽着江予的肩说,“嘿你别说,还挺有意思。今晚哥哥们也带你翻出去玩玩。”

  江予:“……”

  他们从小到大读的学校都是私立学校,不仅没住过校,而且还相对自由,从来没体会过普通家庭的孩子上学的生活,这次阴差阳错遇上了,当然要好好享受。

  江予穿书前就已经体验过普通高中生的生活,所以不觉得这是个新鲜事,再加上他现在对这些事都不太能提起兴趣,兴致缺缺地推开戴子明,说,“算了。”

  “为什么?”

  江予没解释。

  戴子明挠了挠头。

  燕市三中的学生没有闲心关注网上的事,再加上庄家在燕市的影响力小,所以没多少人讨论庄家的事,唯二知晓的秦晟和戴子明也没有主动提。

  江予和秦晟戴子明住进了同一个宿舍,晚上偶尔跟着秦晟和戴子明翻墙出去,又带了一身烧烤味赶在查寝前回来。

  他心情一直低落。

  但他很快融入了燕市三中,紧促的学习占据了他的心神,让他没办法再去想其他事,逃避心理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

  申城,东城区郊区,庄家庄园。

  从庄家陷入丑闻之后,庄家的股市一直处于熔断状态,庄先生和庄夫人想尽办法也没能见到庄敛一面。

  他们甚至让不知情的小儿子和他们摆拍,企图以此摆脱丑闻,然而很快就被人揭穿,不仅没有解决这次的危机,反而还让保护了这么多年的小儿子出现在大众面前。

  庄老爷子动怒摔碎了一只仿唐三彩的花瓶,佣人们敛声屏气地收拾地上的碎块,生怕庄老爷子的火烧到他们身上。

  庄先生没回来,只有庄景行出现在庄园,独自承受来自庄老爷子的怒火。

  “简直废物!”庄老爷子骂累了,被庄景行扶着坐到了沙发,喝了口茶顺气,他歇了一会,问,“小曜知道了吗?”

  庄景行说,“都瞒着。”

  “小曜刚做完手术,受不得刺激。”庄老爷子对孙辈的疼爱都聚集在了幺孙身上,又想起导致庄家陷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拐杖跺了跺地板,暗示性说,“小曜不会希望看到你们犯法。”

  庄景行顿了顿。

  他在庄园内留了两个小时,安抚了庄老爷子的怒火后离开。

  庄园前门有记者堵门,司机轻车熟路载着庄景行从侧门离开,送他去了医院。

  庄曜的病房前守着两个保镖,替庄景行开了门。

  庄曜苍白着脸睡着了,庄景行在病床边站了几分钟,然后准备转身离开。他刚转身,庄曜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小声叫了句“大哥”,没被听见。

  庄曜还不能下床,也不能用力说话,只能注视着庄景行离开,他正要闭上眼再睡一会,突然听见庄景行问保镖,“小少爷犯心脏病前听到了什么?”

  “……”庄曜闭上的眼兀地睁开了。

  很快,他就听见他的保镖迟疑地说,“没什么。”

  庄景行冷如寒冰的嗓音响起,“打断他的手。”

  “不!大少爷,我说!”保镖嗓音急切求饶,“我只记得有次小少爷去找陈少和傅少的时候听见他们在吵架,说……要把庄敛少爷的心脏换给小少爷,两位少爷意见不统一,有位少爷不支持动手……”

  庄曜偏过头,死死盯着病房门。

  “小少爷没进去,还让我删了监控录像。”

  保镖的嗓音顿下来。

  庄景行冷冷地说,“继续。”

  “……那天,小少爷突然想打篮球,命令我们赶走所有围观的人。”

  “没了?”

  保镖说,“没了。”

  “没有人在小少爷面前嚼舌根说他活不久?”

  除了上课,保镖都是寸步不离庄曜,而庄曜在教室的座位又被其他几个喜欢他的男生包围了,几乎没人能在他们面前嚼舌根。保镖沉默了一会,估计在仔细回想,片刻后说,“没有。”

  庄景行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庄曜闭上眼,感觉胸口的刀口越来越疼,他咬着牙,低低地说,“……大哥。”

  他的大哥很聪明,这些疑点串联在一起,会很快引起他的怀疑。

  外面的保镖关掉了录音,始终面无表情。

  另一间病房,简青被保镖领了进去,看见庄敛戴着耳机寂寥地坐在病床,发现门口的动静,面无表情看过来,简青及时移开眼睛避开了和他的对视,然后才注意到庄敛的脚被一只手铐铐在了床脚。

  庄敛又闭上了眼睛,寂然得如同冰冷的雕塑。

  简青看见他就觉得头疼,他原本都已经被放回家准备跑路,又被同一拨人绑了回来。

  “他说我需要心理医生。”庄敛听着从录音笔中拷贝过来的录音,江予微微带着哽咽和恨意的嗓音在耳机里循环,他边听边轻声说,“简医生,你说我需要吗?”

  “……”简青在心里骂娘。

  “我只是喜欢他,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很爱他。”庄敛睁开黑沉的眼眸,唇色苍白,低低地说,“他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喜欢……想让他只看得见我。”

  “那些人,都该死。”

  “好想挖了他们的眼睛,不准看他。”

  “连一匹马,一只猫都能分走他的视线。”

  “好想掐死它们。”

  “他是我的。”

  “我要他所有的爱。”

  他对着简青诉说疯魔病态的爱意,呼吸激动战栗,“好想把他关起来,让他孤立无援,只能依靠我才能活。”

  “他被吓哭的时候,又漂亮又可怜,嘴巴好红,还在颤抖,好可爱,好色○,每次都能让我○了,好想喂他吃○○。”

  “……小可怜。”

  庄敛说着声线扭曲,深吸口气,“我那么爱他,所以我得不到他,谁也别想得到他,他喜欢谁,我就在他面前○他,然后当着他的面,让他们轮了那个人,让他明白,这辈子只能喜欢我。”

  他嗤笑,“除了我,没人配得上他。”

  简青都听得浑身发寒。

  好恐怖的爱意。

  “宝宝说,我有病。”

  “好想见他。”

  庄敛战栗着闭了闭眼,咬着牙一字一顿说,随即抬起阴毒冰冷的视线,如同一只从无底深渊爬出来的恶鬼,瞬间攫住了简青的脸,说,“所以,你最好能治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