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叮”的一声, 陈时越的助理匆匆忙忙走出电梯,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时越问他,“死了吗?”

  “没死。”助理皱着眉说,“在ICU。”

  他们找的司机临时怂了, 不敢真的将庄敛撞到半死, 不过幸好他们早就在急诊科安排了人,在庄敛被送来医院之后, 他们的人就会将他送到ICU, 强行让他陷入昏迷,制作出生命垂危的假象。

  接下来, 他们只需要等庄曜少爷的身体调整到适合做心脏移植手术的状态。

  陈时越和他的助理说话声音不高, 但没头没尾,除了知道内情的庄景行, 没有人能听懂他们的对话。

  庄景行眉心微隆, 没有动作。

  他有他的思量。

  陈时越是陈家大少, 目前庄家在申城的根基不稳,他们也许需要陈家的援助, 更何况,陈家的两个少爷都对小曜深深着迷,他们没必要为了刚找回来, 性格不讨喜、招人厌恶的庄敛得罪陈家。

  况且,小曜目前的情况实在很危急, 他们至今还没有等到一颗适合移植的心脏。

  庄景行已经做了决定,抽离了沉思,感觉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袖, 低头一看,是庄怀月。

  “大哥。”庄怀月压低声音, 即使因为担忧最疼爱的弟弟的情况,面容也依旧娇俏明艳。她示意庄景行低下头,在他耳边说悄悄话,“爸爸让我们别管。”

  庄景行是庄先生亲自培养的继承人,几乎不用庄怀月解释,他就听懂了这句话的背后含义。

  ——活体取器官已经被明令禁止。

  庄家如今风头正盛,不能轻易留下把柄。他们要得到庄敛的心脏,但不能亲自动手,如果是陈家……他们将会被迫失去一个至亲,小曜醒过来后会失去最喜欢、最亲近的双胞胎哥哥,他们未来可以轻易拿捏陈家铺路。

  而这里又是秦家名下的医院,如果陈家成功了,秦家同样会被埋下隐患。

  只要扫除了陈、秦两家的阻碍,闻家那个老不死的想要的继承人也死了,说不定还能将小曜推上去,庄家未来的发展将势不可挡。

  这步棋,一石三鸟。

  陈时越行事向来谨慎,放在平时可能还会投鼠忌器,但现在小曜情况危急,几乎濒死,陈时越顾不上冷静。

  如果没有小曜,他们的计划就不会成功,小曜是他们家的福星。

  只是……小曜知道自己最信任的爸爸和大哥利用他后,恐怕要伤心了。庄景行蹙起眉,看向陈时越,陈时越发现了他的眼神,挑衅回视,片刻,两人各怀鬼胎地别开了视线。

  ——

  西城区,医院。

  江予拔了身上的东西就往病房外走,监护仪响起了“滴滴”刺耳的报警声。

  “卧槽!铁汁你去哪儿?”戴子明反应过来之后拦住了江予,“你身体不是不舒服吗?快躺回去!”

  “庄敛要死了。”江予紧紧皱着眉说。

  戴子明还没看到庄敛出车祸的消息,听到江予这句话心里突了一下,心说:周绍下手这么没有分寸,都要把人打死了?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江予和他想到的不是同一件事,从江予手中拿过手机,粗略地扫完了群里的聊天记录,低低骂了句“操”。

  车祸的时间太巧了,刚好是在周绍找他报复之后。

  ——他和秦晟都只是想帮小鱼出口气,没真的想让庄敛死。戴子明倒吸了口冷气,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有点慌。

  如果是他们间接害死了庄敛,别说小鱼会不会原谅他了,戴子明这辈子都不可能逃脱“可能间接害死庄敛”的心理。

  江予现在还不知道庄敛的情况,被戴子明拦下来之后,有些着急,拨下戴子明的手,说,“你先放开我。”

  “……申城医疗水平很高,庄敛不一定会死。”戴子明后背发凉说,安抚着江予,“小鱼你先别着急,你是不是想去找庄敛?这样,我和秦哥先去帮你看看。你好好待在这里歇一歇,心脏不舒服不是小事,你再留下来观察观察。”

  戴子明不知道前段时间庄敛被抓去和庄曜做了心脏匹配的事,江予绷紧苍白的唇角,没将这件事告诉他。病房内有监控,如果将这个秘密说出来,不仅会害死他自己,还有可能会害死戴子明。

  江予不想留在医院等消息,所以拒绝了戴子明的提议。

  戴子明拿他没办法,只能和他一块儿出门。他们刚走到病房门口,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秦晟站在门口,面色有些难看,但他什么也没说,侧过身让他们出来。

  周扬将车开到医院门口接他们。

  直到上车后,秦晟才面沉似水地开口,“秦家的医院出事了。”

  戴子明原本以为他要说庄敛的事,结果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愣了愣,说,“那我们先送小鱼回家?”

  “你也回去。”秦晟揉了揉眉心,“晚上我回一趟我爸那儿。”

  庄敛被闻老先生选定成继承人的事是他让人透露给的傅青禾。闻老先生认定了庄敛,那就不会轻易换人,秦晟当时透露出去只是想让这些人给庄敛添个堵,让他成为闻家继承人的路不会这么顺利。

  但他显然低估了这些人的疯魔程度。

  秦晟紧紧皱着眉,直觉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江予没有拒绝秦晟的提议,他偏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扣紧手指,走着神想:庄敛当时让那个混混对他那样说,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他自己会死了?他当时在想什么?就只是想追他吗?

  如果当时他再听庄敛说说话,他是不是就不会……江予目光低垂,安静无声地盯着自己的指尖。

  没有如果。江予认真地想,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挂了那个视频,庄敛对他的伤害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消弭的。

  ……但他也不想庄敛就这么死了。

  江予在小别墅前下了车,穿过小花圃往门口走,竖着耳尖听着身后的动静,听见车渐渐驶离的动静,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确定秦晟和戴子明已经离开,才小跑着出了小花圃,往小区门口赶。

  秦晟现在也只是个高中生,江予可以求他在同龄人之间顺手帮几下庄敛,但这次显然被牵扯进来的不是十来岁的高中生,秦晟斗不过他们。

  现在还能救庄敛的只有……

  江予跑得呼吸有点急促,脑中蓦地闪过一张儒雅斯文老先生的脸。

  闻老先生。

  ——庄敛曾经告诉过他,闻老先生想要的继承人是他。

  可是如果庄敛濒死,闻老先生会救他吗?闻老先生原本就和庄家人不对付,庄敛说到底,身上留着的还是庄家人的血。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转悠,试图拉个客走,江予一出去就有几辆出租车停在他面前,他随便上了一辆,上车之后才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闻老先生的地址。

  出租车也是这片地区的老油条了,从后视镜扫一眼他身上的校服就知道他是崇英高中的学生,问他,“去哪儿啊小同学?回学校吗?”

  “不……”江予说,突然想起庄敛曾经告诉他他在紫金会所下面的酒吧打|黑拳,而那个地下擂台背后的人是闻老先生,立即告诉司机,“去紫金会所,快。”

  不能再等了。

  万一闻老先生不打算救庄敛,庄敛的心脏就要被拿走了。

  幸好这个点还没到晚高峰,四十分钟后,江予从出租车上跳下来,仔细寻找庄敛说过的那家酒吧后门,最后终于在经过一个垃圾桶时看见了藏得很严实的酒吧后门。

  江予紧绷的心弦才放松,就又悬了起来。

  他看见酒吧后面稀稀拉拉守着几个人,都夹着一根烟吞云吐雾。他们神情和姿态都很放松,但眼睛却隐晦地观察着周围。

  他们在守卫。

  江予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和这里格格不入,有些忐忑地顿了顿,鼓起勇气就要往里面走,却被人叫住了。

  “哎你先站住。”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打量了他一眼,突然露了个不太正经的笑,“长得这么嫩,还是高中生?”

  “……”江予有点被吓到了,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睁圆了眼睛瞪着他。

  “小朋友,这可不是玩的地方。”那个人见他这模样感觉有点好笑,没逗他了,说,“好奇的话让你家长带你去前面买票,快走。”

  江予酝酿了两秒,说,“我找人。”

  那人小眼睛觑着他,没吭声。

  “我找闻老先生。”江予说完顿了顿,补充说,“……还有庄敛。”

  如果这个人是地下擂台的人,他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个人。

  “……你等着。”果然,那人听到这两个名字后,就收起了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认认真真地看了会他的脸,和另一个人耳语了几句什么,两人最后一道看了他一眼,随即,前者推开酒吧后门进去了。

  他进去之后径直走向看台最后方,在一个满头银发、温文尔雅的老先生身旁躬下了身。老先生微微偏过头,露出了脸,赫然就是闻老先生。

  江予看见那个人这一系列动作就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但他本来以为只能在这里等和闻老先生联络,没想到那个人再出来,就是直接跟着闻老先生出来的。

  “!”

  江予没想到闻老先生会在这里,猝不及防见到他有些紧张。

  闻老先生依旧是温和含笑的模样,扶着银白手杖走近,岁月沉淀过后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江予,慈和地说,“又见面了,孩子。”

  “您记得我?”江予下意识说,然后想起正事,“那您知道庄敛——”

  闻老先生双眼含笑看着他,江予话音就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彻底消失,他很快明白过来,手指摸了下软腮,轻声说,“您知道啊。”

  在见到闻老先生前,江予可能还会再追问一句他会不会救庄敛,但在见到闻老先生之后,他就知道了答案:闻老先生不会不管庄敛。

  “他是个可怜孩子。”闻老先生突然说,却没有看着江予。

  江予抿了下唇,没接话,片刻后犹豫着问,“您知道,庄敛会出车祸吗?”

  闻老先生微微笑了下,没有回答,与江予错身走了。

  江予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时,闻老先生转过身,温和地问他,“要陪我走走吗,孩子?”

  于是江予快走了几步,沉默地跟了上去,故意落了半步,没和闻老先生并行,就在他以为闻老先生不会回答他的问题时,他听见闻老先生反问他,“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呢,小鱼?”

  闻老先生会知道他的名字和昵称并不奇怪,江予敛着浓卷的眼睫,没有说话。

  “那个孩子不太会爱人。”闻老先生自顾自地说,“我听说,你们认识是因为你给他送了把伞是吗?”

  江予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话,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伤害了你,所以你不喜欢他是对的。”闻老先生继续说,“就算后悔那天给他送了伞,你也没错。”

  “我没有后悔。”江予突然说,“我从来没后悔那天晚上给他送了伞。”

  他说着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所以,我也不会原谅他。”

  闻老先生停下来,微微偏过头看着他。

  “他车祸前给我打了个视频,我没有接,所以有点愧疚,想来找您救救他。”江予说,“我不喜欢他,甚至有点讨厌他,但是我也不想让他死。而且我知道他为什么会死,所以如果我选择袖手旁观,我就会背负这个罪恶感一辈子,那样活着太累了。”

  “对不起,闻老先生,我有点自私。”他抬起眼皮,看着闻老先生认真地说,“而且不是说他故意伤害自己就可以抹去他对我的那些伤害。”

  一滴眼泪缓缓从江予的眼睛里涌出来蜿蜒而下,他执拗地没有擦去,说,“所以请您告诉他,他应该好好爱自己,珍重自己,而不是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庄敛很疯,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江予已经被骗过一次,所以不敢再轻易相信他,就连这次车祸,他都不敢去细想到底是庄家人干的,还是他的自导自演。

  “我就不去见他了。”他对闻老先生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