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撞哪儿了?”戴子明两三下穿好衣服, 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拿起更衣柜里的眼镜戴上,随口说,“看起来像撞出来的。”

  江予摸索着用指腹按了下那团紫斑, 感觉有点疼, 犹豫说,“……可我不记得撞哪儿了。”

  “诶嘿。”戴子明安慰他, “我前两天起床还发现大腿青了一块, 我妈说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老实自己撞的。”

  他说着作势就要脱裤子,“你今天算是踩狗屎运撞上了。小鱼, 铁汁今天就让你长长见识!”

  “……流氓。”江予不看, 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两下套好上衣, 锁上更衣柜, 把挂着钥匙的皮环撸手腕上, 走了。

  秦晟紧跟着出去,经过戴子明的时候淡淡地说, “学校禁止随地光屁股裸|奔。”

  “??什么叫做光屁股裸|奔?”戴子明愤愤地拉起裤子,边系腰带边义愤填膺,对着江予和秦晟的背影指指点点, “谁光着屁股蛋子了?铁汁还穿着裤衩呢!果然龌龊的人看什么都龌龊。狗东西。我呸!”

  “……秦哥,戴子明在后面骂你。”江予憋着笑, 和秦晟对视了一眼。

  秦晟眼里流露着一抹挺无奈的笑意,很低地“嗯”了一下,往后看了眼, 低声说了句,“傻子。”

  戴子明追上来, 只听到了秦晟的话,茫然地说,“什么傻子?秦哥你是不是又在骂铁汁?”

  戴子明说着下意识朝江予伸出手搂他脖子,被江予眼疾手快躲过了。戴子明搂到了一把空气,一脸问号看着江予,“?”

  “别动手。”江予皱了下眉,往一旁走了两步,和走在一起的秦晟和戴子明保持着距离,心虚地看了他俩一眼,“这样就好。”

  戴子明用手比划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抓耳挠腮,“咱们之间都能放下一条银河了,小鱼,你跟我们上演牛郎织女呢?一年见一次是吧?”

  “哪儿有这么夸张。”江予无奈说。

  戴子明哪儿管他,一把把他拽到他和秦晟中间夹着,“赶紧过来。”

  “……”江予夹在中间,心情复杂。

  他本来是在担心那个变态也会盯上秦晟和戴子明。

  那个变态神出鬼没,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江予敛起眼神,他不想再收到那个变态威胁到他朋友们安全的照片和短信了。许久,他停下来,落下秦晟和戴子明一步,见他们停下来看他,就挠了下腮帮,说,“我突然想起我东西落下了,你们先走吧。”

  秦晟刚皱眉,还没说什么,就看见江予转身跑走了。

  留下秦晟和戴子明两人站在原地,一起盯着他的背影,都没有说话。

  “小鱼怎么了?”过了会,戴子明挠了挠头,迷茫地看向秦晟,“他今天怎么怪怪的?”

  “我又知道了?” 秦晟慢条斯理地横了他一眼,转回身抬脚朝着相反的走,招呼了戴子明,“走了。”

  戴子明看看江予的方向,又欲言又止地转向秦晟,最后一脸郁闷地跟上了秦晟,和他去上课的地方集合。

  上课过了几分钟的时候江予才来,心虚地看了眼秦晟和戴子明,偷偷溜进了队列中。

  与此同时,申城最大的地下拳场,观众席的叫彩和怒骂依旧能够掀翻屋顶。

  地下拳场明面上的老大冯醉在角落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这个角落离擂台很近,几乎能听见擂台上传来的拳拳到肉的击打声和选手仿佛炸裂肺腑的怒喝。庄敛就这么站在那里,缠着白色弹性绷带的那只手拿着一只手机,沉寂地垂着头,阴郁寡冷地盯着屏幕,胸前垂着白色耳机线,仿佛与周遭的嘈杂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罩。

  冯醉走近了,扫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看见他手机上停留在某处的红点,很快就将它抛到了脑后,出声说,“你要等的人来了。”

  冯醉的声音被突然爆发的喝彩盖了过去。

  庄敛已经察觉到他的靠近,抬起视线摘下了耳机,纯黑的瞳仁直视着前方的擂台,擂台上的对局已经接近末尾,裁判举起胜方的手宣布结束,擂台的一角趴着生死不知的败方,没有佩戴任何护具的血肉模糊的脸正好面朝着庄敛的方向。

  这就是地下擂台。

  上了擂台,不佩戴任何护具,只谈输赢,不论生死。

  庄敛眼瞳漆深,平静地挪开了眼神,望向观众席的一角——

  观众席最后一排的某个角落异常安静,和周围激动得站起来的观众格格不入。

  这些激昂站起身的观众挡住了最后一排的那个人,让下面的人看不见他真实的面容,只隐约能瞧见铅灰色的笔挺西装,温驯落在肩头的银发,以及一只儒雅到了指尖、扶着银白手杖的手。

  庄敛很快就收回了眼神。

  这就是闻老先生。

  以庄敛的身份,他进不去闻家。

  ……只有在这里等。

  “对了,下一个上台的就是卫庆。”冯醉说,睨了庄敛一眼,“上吗?”

  卫庆就是那天庄敛在监控看见的那个人,听从陈繁命令的那个保镖。冯醉那天发给庄敛的资料上提起过卫庆好赌,输光了钱之后就会来打|黑拳。

  台上的这个人已经连胜了好几场。

  庄敛盯着擂台上的那个明显打过兴奋剂的男人,对方光着膀子,一身腱子肉,兴奋到双眼充血,精神已经不太正常,良久,才低缓地开口,“卫庆有几成把握能赢他?”

  冯醉说,“估摸不到三成。”

  于是庄敛很轻地点了下头,脱了衣服丢给冯醉,走向擂台。

  他一上去,场内响起了他的称号,观众席上涌起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热。

  冯醉抱着手臂听了一会,忽然扬起视线,看向观众席的后排。

  ——那里的人始终没有变过一个姿势,似乎对擂台上的对局不感兴趣。

  但冯醉知道,对方就是为了庄敛来的。

  这个庄家刚被找回去的少爷,从回到庄家后就一直活跃在对方名下的地下拳场,甚至已经开始成为了他们操控擂台连胜次数的打手。

  这已经引起了那位闻老先生的注意。

  ——

  校队的人不知道庄敛请假了,还特意来问了江予。

  江予上晚自习的时候一直担忧地扫向旁边的空座位,但直到晚自习下课,江予也没看见庄敛回来,只得收拾了书包,趁着人多的时候出了教室。

  庄敛不在,他要一个人走那条很黑的路,然后从没有灯的二楼和三楼楼梯上去。

  “……”江予脚步一停,他真的要去庄敛家吗?万一那个变态发现他落单,然后尾随他进了庄敛的家怎么办?

  庄敛回来的时候,会不会看见他正在被那个变态○○?

  ……不行。

  江予焦灼地掐着指尖,有种度秒如年的感觉。

  他这两天放学不和秦晟和戴子明一起走,刚才他们还想留下来问问他下午怎么回事,被他打发走了,现在就有点后悔了。

  “江予,你还不走吗?”褚莺莺和佟媛从江予身边经过,疑惑问他,“秦晟和戴子明都走了?”

  两个女生并不知道江予这两天都住在庄敛家,连戴子明和秦晟都不太清楚。

  “我再等一会。”江予说,还在犹豫今天晚上要不要去庄敛家,他的校服已经穿两天了,换洗的那套还在庄敛房间的衣柜里,明天早上可能来不及。

  褚莺莺和佟媛走了,江予也站了起来,打算先离开教室,握着手机等庄敛的消息。

  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江予才感觉手机震了一下,身体先条件反射地僵了僵。

  那个变态如果给他发短信,不会只给他发一条。

  江予捏紧手机,像一个死刑犯等待刽子手的处决。他等了好一会没感觉到手机第二次震动才松了口气,查看那条新消息。

  是庄敛。

  庄敛:回。

  很快,又一条白色气泡弹了出来。

  庄敛:害怕?

  庄敛:去校门口等我。

  “……”江予抿紧了唇角,删除了已经打了一半的字,重新输入:好。

  他收起手机,和下课的人|流一起走出了校门,站在显眼的位置等庄敛过来,过了会回头看向门口的门卫室。

  门卫没有在门卫室,站在外面,以防出现突发情况。

  江予心底的担忧散了点,低头看手机,过了几分钟,他感觉不对劲了,抬起头,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戴着一顶鸭舌帽,长相普通,直勾勾地看着他的方向。

  江予瞳孔骤缩。

  见江予发现了他,男人朝他不怀好意地弯了弯唇角,抬起右手做了个虚握的手势送到嘴边,张嘴伸出舌做了个下流的表情,眼神○邪。

  “……”江予眼皮猛地跳了下,心脏突突狂跳,回过头一看,守在校门口的门卫已经被两个男生叫走了。

  江予转过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在看见那个男人已经开始朝这边走的时候跑了。

  那个变态,真的来找他了!

  这个猜想宛如一条冷腻恶心的毒蛇紧紧缠在江予心头,江予毛骨悚然,慌不择路地往小吃街跑,那里现在人多,这个变态绝对不可能对他做得了什么。

  最近一家开着门的店是一家书店,江予在书店老板惊诧的眼神中冲了进去。

  这家书店有提供崇英学子写作业的书桌,临街的那面墙是透明的玻璃做的,从外面一眼就能看见里面。

  江予躲在一个书架后,抬手压着几乎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心脏,耳鸣目眩,呼吸沉重混乱,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腿软得站不住,滑坐在地上缓劲。

  手机开始急促地震动了起来,江予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将手机扔了出去。

  手机“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依旧在嗡嗡响。

  是那个变态打给他的吗?那个变态会不会进来找他?

  书店老板发现不对劲会帮他报警吗?

  报了警会怎样?那个变态说他是精神病,他没对他做出任何有实质性伤害的事,报了警之后会被关多久?

  那个变态被放出来之后,会对他做什么?

  江予脑子里一片混乱,在轰鸣的耳鸣和心跳声中瞪着不远处的手机。

  手机自动挂断了,紧接着又催命似地震动了起来。

  手机离他很远,如果想去捡起来就必定会从这个狭窄的庇护所出去。

  ……然后将他自己暴露在那个变态的视野中。

  江予咬紧下唇,唇瓣已经失去了血色,一片惨白,手心直冒冷汗,浑身颤抖,眼睛盯着地板,直到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双溅着深红色斑点的白色球鞋。

  江予脑子宕机,根本想不起来这双鞋的主人是谁。

  那个变态穿的是什么……

  “原来在这儿。”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低哑冷郁的嗓音,紧接着,一只手捡起了被扔在地上不断震动的手机,点了挂断。

  江予机械地抬起脸,看见了庄敛的脸。

  庄敛低垂着目光,落在了江予惊惧惨白的脸上,蜻蜓点水地掠过他微红的眼睑。

  江予喉头紧缩,眼神随着庄敛蹲下身下滑。

  庄敛蹲在他面前,低声问,“怎么不接电话?”

  ……又是庄敛来救他。

  江予在看见庄敛的瞬间眼中的泪就忍不住涌了出来,俊秀的面孔被眼泪濡湿,泪水蜿蜒流下来,挂在清瘦的下巴打转。

  他很委屈,也很害怕地说,“庄敛……”

  庄敛盯着他的眼泪,喉结微微攒动,曲起食指勾掉了江予下巴上的眼泪,轻捻着指腹,说,“怎么了?”

  他眼底一片郁色,“遇到什么了?”

  庄敛非常熟悉江予这幅模样。

  江予每次被他吓狠了,总是喜欢哭。

  ——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吓到了他的乖宝。

  庄敛眉宇间阴沉得骇人,咬紧的齿根生疼,还没完全褪去血红的眸色冰冷,沉默地捧起了江予的脸,拇指抚过他被眼泪湿透的脸,擦掉他的泪水,低声说,“别哭。我带你回家。”

  “不能回去……”江予喉咙生疼,握住了庄敛的手腕,“不能回去。”

  庄敛目光在他脸上无声地凝了一会,随即握住他的手腕,牵引着他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半搂半抱地将江予带起来,拎起江予放在地上的书包,带着他出去。

  两人在书店老板奇怪的眼神中出去了。

  江予腿软,被庄敛用抱小孩的姿势抱了出去,屁股坐在庄敛的手臂上,两条腿随着庄敛的走动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在走出书店的刹那,江予抱着庄敛的脖子,将脸紧紧贴在庄敛的颈窝中。他感觉庄敛顿了一下,随后紧贴的地方随着主人的说话轻震。

  江予听见庄敛的嗓音从头顶处传来,“他在跟着你?”

  庄敛看见他了?

  那那个变态是不是也看见他和庄敛的姿势了?

  江予心中一紧,刚准备从庄敛身上下来,就感觉庄敛搂紧了他的身体,拍了下他的腰说,“别动。”

  “……哦。”江予带着一点小鼻音闷闷地应了声,重新搂紧了庄敛的脖子,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那个变态现在在哪儿。

  心里已经开始破罐子破摔。

  过了会,江予又感觉到了庄敛脖颈处的轻震。

  “这就是你这些天藏起来的秘密。”庄敛说。

  “……”江予顿了一下,闷闷地“嗯”了一下。

  庄敛眼神阴戾地盯着前面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充斥着曲张血丝的瞳仁幽冷阴鸷,如同被蒙上一层猩红色的阴霾。片刻,他想起了什么,很轻微地弯了下唇。

  “别怕。”庄敛抿了下舌尖,嗓音很低,卑劣的愉悦藏得很深。

  ——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进一步取得这个人信任的机会。

  庄敛微微眯起了眼,装作不经意侧头,舌尖似有若无地舔了下江予的鬓角。

  那个男人一直跟着他们走进了那条漆黑的小巷中。

  江予被放了下来,然后感觉庄敛在黑暗中捏了下他的耳垂,听见他说,“交给我。”

  “你要去干什么?”江予不安地站在黑暗中,下意识拉住他说,“他是个疯子,他身上可能有刀!你打不过他……”

  庄敛沉默地将他的手放下来,接着,江予听见了脚步远离的声音。

  没多久,不远处的黑暗中响起了追逐奔跑的声音,这个声音没响多久,一个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骤然响起,江予听得心惊胆战,紧张地捏着手指,心说,这是庄敛吗?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ca——”那个男人刚短促地骂出了声,突然戛然而止。

  紧接着就是一阵巨大的重物击打地面的声音。

  江予呼吸急促,很害怕庄敛出什么事,过了好久才鼓起勇气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照亮了前面的场景——

  他看见庄敛踩着那个变态的背,阴戾凶狠地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地上砸,那个变态脸上血肉模糊,嘴里被硬塞了一只手机,嘴角开裂,呜咽声艰难地从咽喉处溢出来。

  “……”江予近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走。”他听见庄敛阴郁冰冷的声音响起。

  “……嗯。”江予心脏猛跳,收起手机跑向庄敛的家。

  等他走远,庄敛才抽出塞在那个男人嘴里的手机,扔在一旁。

  “你们两个疯子……变态……”男人呕出一口血,艰难含糊地骂。

  “……”庄敛压着他的头用力砸向地面,沉寂幽冷地陷在黑暗中,如同一只索人性命的恶鬼。

  江予不是疯子,但他是。

  庄敛眸光幽冷病态,很轻地弯了下唇。

  他是他的乖宝。

  他可怜的乖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