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重生]雍高帝纪>第94章

  刘符既后悔派王晟去太原,又不知除他之外谁能担此大任;既恨王晟不知自惜身体,又深感自己同样难辞其咎,心中一团乱麻,伏在王晟身上伤心欲绝了好一阵子才回过味儿来,发觉自己堂堂男儿竟和膝下两小儿无异,一时羞惭不已。

  夜哭到明,明哭到夜,又于事何补?

  他止住眼泪,悄悄在王晟前襟蹭了蹭,把脸擦干了,才松开王晟,体面地抬起头来,板起脸信誓旦旦地道:“景桓也知,我平日不是这样的。”

  王晟一笑,暗道那日醉酒之后捏着他的衣服哭得声泪俱下的,却不知是哪家的大王。只是他笑归笑,却绝口不提此事,只道:“王上去换一身干衣吧,小心着凉。雨势太大,一会儿臣为王上安排车架回京。”

  刘符四下看看,见整张桌案连带着上面的东西都被自己扔了出去,一时找不到帕子,只好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景桓,我今晚不回去了。”见王晟皱眉,他忙接着道:“明天一早我便走,放心,误不了朝会。”

  王晟点点头,“决口已堵住了,臣请留两位治水官在此,明日一早也随王上回京。”

  刘符给他掖了掖被子,恨恨地道:“你说我怎么就没想着带几颗钉子来,压着被子的四角给你钉在这床上呢?”

  王晟无奈,“臣在哪养病都是一样的。”

  刘符不为所动,“我来的时候叫了李太医一起,他坐车架,走得慢些,这会儿估计也要到了。明日出发太急了点,你健壮得很,自然不怕车马劳顿,我却担心李太医的那副老骨头被颠簸地散了架——哎,这可非是国家之福。”

  王晟听出他这番指东打西之语,哭笑不得。趁王晟一时说不出话来,刘符一吸气又道:“你就在万年歇着,什么时候养好了病,什么时候再回长安。不然你要是再昏过去,我就拿你的相印砸核桃吃。”

  王晟愣了一愣,“一年未见,王上倒像是个山大王了。”

  刘符哼了一声,“我看好言相劝是怎么都比不过以势压人的。”

  王晟叹了口气,“此言既出,更像一个山大王了。”

  刘符不与他逞口舌之利,又吸了吸鼻子,有些急迫地站起身来,“你好好躺着,我去换一身——”他说至一半,忽然吹出一个鼻涕泡来,一时心头大骇,如坠冰窟,向后急退两步,随后愣愣地站在原地,露出震惊无措的神情。

  这一刻,他的世界一片空白。鼻涕泡吹破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碎了。

  过了片刻,王晟一本正经地开口道:“王上快去换衣服吧,仔细……”他有心想给他递个台阶,神色如常地坚持了大半句话,还是没忍住眉眼一弯露出笑来,“仔细着凉……”

  刘符见他如此神情,更觉窘迫,咬着牙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大步而去。李七和李九俩人正有说有笑地烧着水,见刘符匆匆赶来,还没来得及问好,先一人挨上了一脚,随后只听刘符怒骂道:“都不长脑子么!屋里怎么连个帕子都没有!”

  李九不明所以,呆呆道:“禀王上,原先桌案上……”

  李七拉拉他袖口,截住话头,“王上,水烧好了,要沐浴吗?”

  刘符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等刘符换好干衣出得屋外,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他在水中泡得手指都皱了起来,总算心绪甫定。他神色自若地拉开了门,李七忙上前来,一面给他擦着头发一面道:“王上,李太医已经到了。”

  “号过脉了?”刘符面色一整,“他人呢?问问他怎么回事。”

  李七仍给他擦着头发,一旁的李九应道:“是。李太医在煎药呢,属下现在把他带过来。”

  刘符抬手,“不必了,我去找他就是。”

  李九引着他到了东厨,刘符让他守在门外,独自迈步进去,反手带上了门。李太医闻声回头,见是刘符,忙要见礼,刘符托着手臂扶起他,“不必多礼,你且说是怎么回事儿?”

  “回禀王上,太原尹是因宿疾复发,兼又劳累过度——”

  时隔一年,刘符听着“太原尹”三个字从旁人口中说出,仍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李太医觑着他脸色,犹豫着噤了声,刘符见状摆了摆手,和缓了面色,“虽是宿疾,却也犯得太频繁了。当如何医治?”

  “王上,急病在治,慢病在养。似此痼疾旧症,仍是如臣之前所说:忌劳累、忌思虑、忌喜怒。此外,臣向李侍卫询问太原尹的饮食,得知太原尹似乎所食过少,致使气血有亏;又无节律,如此最害脾胃。”

  刘符默然片刻,忽然问:“他若仍是如此……”

  他没再说下去,两眼紧紧盯着李太医,李太医愣了愣,旋即会意,朝他伸出三根手指。刘符心头一震,又是半晌无语。

  煮药的小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过了一阵,刘符又问:“若他是山野之人呢?”

  李太医虽不解此问,仍答道:“王上所言‘山野之人’,若是指身居江湖、不问世事、全心调养,以臣之微能,可保耳顺。”

  刘符顿了顿,咬牙道:“你是说,王景桓因我之故,足足要损寿一十七年?”

  “臣实无此意!”李太医一惊,忙跪在地上。在他看来,太原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做一个山野之人的,让他放下政务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损寿之说,也就更无从谈起。但他是决不敢以此来安慰王上的,只得跪地不语。

  刘符挥手让他站起,在屋中烦躁踱步,忽然站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次回长安之后,你与太医院众人仔细商讨,务必拿出一个他能照从,我也能接受的法子来。”

  “是。王上决心已定,臣自当遵旨。”李太医朝他一拜后站起来,走到火旁,“王上,药煎好了。”

  刘符一只手端着药推门而入,见王晟竟然先睡着了,只得放轻了声音,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起来吃药。他在塌边坐下,因屋中仍无桌案,只得把药碗托在手里,默不作声地低头瞧着王晟。

  他怎么敢这么瘦呢?

  刘符将药碗换了一只手,刚煎好的药还烫得很,他拿了一阵便觉着手心刺痛,却不肯放在地上。他默默地盯着王晟苍白瘦削的手指,又看了看自己的,一时间心思百转。忽然,王晟在塌上动了动。刘符在一旁看着他翻了个身,由平躺改为侧卧,身子微蜷着,一只手压在腹部,呼吸急促起来。刘符一时怔愣着没做声,便见王晟蜷得更深,随后两片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即使听说了王晟在赵地病得厉害,刘符也从不曾想过,他竟然会从好好的睡梦中生生疼醒过来。

  王晟醒来时见到刘符就坐在旁边,愣了一愣,将按在肚子上的手拿了下去,撑着床榻便要起身,“王上坐了多久了,怎么不叫醒臣?”

  刘符摇摇头,过了半天才道:“我刚进来。正要叫你,你就醒了。”他把药碗放在地上,扶着王晟坐起来,手伸进被子里,按在他肚子上,轻轻揉了起来,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他的手心被药碗烘得滚烫,倒是比小手炉还暖和几分。

  王晟瞧了他一阵,“王上似有心事?”

  刘符“嗯”了一声。

  王晟皱了皱眉,“可是长安有什么消息传来?”

  无论什么都能联想到国政,看来李太医的这个病人实在和一个乡野之人相差甚远。刘符叹了口气,反问:“好些了吗?药快凉了。”

  王晟见刘符一直蔫蔫的,担心他当真得了风寒,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却被刘符捉住手塞回被子里。刘符从地上拿起药碗,低头抿了一口,“嗯,温度倒是正好。”

  王晟不知刘符平日里对这些汤药一向唯恐避之不及,这会儿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心下更觉奇怪,却不动声色,从刘符手中接过药来。

  刘符等了一阵,却不见他吃药,“怎么了?”

  王晟不语,捧着药长叹了一口气。刘符果然问:“景桓何故叹气?”

  “臣闻: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臣曾乘王上之车、衣王上之衣,如今王上心有郁结,臣自然同怀忧虑。”

  刘符无法,“嗯……你先喝了药,我再与你讲。”

  王晟摇摇头,总算肯服药了。过不多时,刘符接过空碗放在地上,他果不食言,朝着王晟道:“刚才长安传来消息——”

  王晟拧起眉。

  “说大红病了,拉肚子拉个不停,站都站不起来了。”

  “太仆寺有何说法?”

  “说是病得挺厉害,虽不致死,却也要好好养上一阵,一时半会儿是骑不得了。”刘符叹了口气,神情苦恼,“秋狩时没有大红,我浑身不自在,不知道它能不能带病稍稍坚持一下。马厩中没有一匹马比得上大红,可若强带上它,又怕它病得更重。哎……总之我片刻也离不了它。”

  王晟颇为好笑,“竭泽而渔,来年无鱼;焚薮而田,来年无兽。王上若是想明后年的秋狩时还能带着大红,今年秋狩就让它歇一歇吧。”

  刘符点点头,“景桓,我以为你不懂这个道理。”

  王晟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竟一时语塞。刘符拉着他凉冰冰的手贴在自己颈侧,看着他道:“景桓,我想十年之后仍任你为相,你且告诉我,我该如何是好?”

  “罢了,”刘符见王晟久久不语,又自顾道:“我看我最后还是免不了要当个山大王,以势压一压人。”

  王晟顿了一顿,笑道:“王上莫非当真要拿相印砸核桃?”

  “嗯……那可说不准。”刘符眨了两下眼睛,拿拇指轻轻搓了搓王晟的嘴唇,让它们勉强泛上些血色,“你不在长安,知道别人是如何说你的么?”

  “竖子何足与谋?”王晟由着他动作,闻言一笑,不甚好奇,“臣在赵地时,曾与当地农夫交谈,倒是颇有些感触,想要讲与王上。”

  刘符预感他要长篇大论,先脱鞋爬上了床,“景桓请讲。”

  王晟配合着向里挪了挪,“王上三伐赵国,歼敌二十余万,下城百余。王上可知,城池无姓,百姓却不同。”

  “嗯?”刘符不明所以,“你说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王晟顿了顿,又继续道:“如今诸国虽都立国不久,百姓未必有家国之念,但人皆亲其亲,王上以忠侯为念,深恨梁人,百姓若有父子夫婿为我大雍所杀者,亦必以我为仇雠。”

  “乱世之中,人如草芥,哪朝哪代不都如此?”

  “然则秦扫清六合,却二世而亡;宋立国不过三十载,便有蜀人为乱。百姓岂是甘奉汉、唐之君,而独仇秦、宋之治?王上欲平天下,且如之奈何?”

  刘符沉吟片刻,“景桓,我知你话中之意。百姓无国而有家,若刻剥过甚,民无生路,方才为变。”

  “王上所言正是。春秋生成一百倍,天下三分二分贫。王上昔时膏粱年少,未必知稼穑之苦、民生之艰。为国者,既掌乾坤之大,当怜草木之青。君为元首,臣为股肱,若王上能常怀此爱民之心,日后虽衣冠更迭,其政必一。”

  王晟说的含蓄,刘符却听出了这“衣冠更迭”的背后之意。他侧过身去,伸手抱住王晟,挂在他身上无赖道:“景桓,你别说那么远。我记性不好,没人在我耳边提醒,没两年就都忘了。”

  王晟无奈微笑,抬手摸了摸他半湿的头发,只道:“王上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回长安呢。”

  “嗯。”刘符赤脚下地,吹熄了烛火,回来却又抱住王晟,“你在这儿好好休养,我每晚都来看你。”

  王晟按住他的手,“臣几日后便回长安。王上日日往返,岂不误了正事?”

  “左右大红跑得快,少睡一会儿就是了。”

  “只恐有乖体统。”

  “嘘,我偷偷地来。”

  王晟叹气,“王上……”

  “景桓——”刘符拉长了声音打断他,“我真想你。”

  王晟愣了愣,过了一会儿,低声道:“臣赴赵地一年,也很记挂王上。”

  刘符听得耳朵都热了,口中却道:“我看未必,刚见面就要赶我走,哪有一点想我的样子?”他打了个呵欠,又声称道:“我要难过死了。”

  他这话一分真,九分假,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分辨不出。王晟拉过他的手,柔下声来,“王上,臣实无此意。”说完,他等了一阵,听刘符还无动静,于是轻轻问:“王上?”

  刘符不答,只有轻轻的呼吸声传来。王晟无奈地笑笑,把他的手塞进了被子里,却一直握着没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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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的那道题,雍国众臣交卷之后整理出答题情况如下。

  秦恭、朱成:A。

  耿禹(答题纸都皱了):AB。

  蒯茂(字写得非常大):C。

  刘景:C,划掉,A,划掉,C。

  王晟(犹豫再三):ABCDE。

  耿禹和王晟因为单选题多选了选项而没有得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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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到了全国所有考生答题卡的王晟:把选了CDE的都叉死

  (看向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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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上:啊啊啊!!是我让景桓少活了17年!就让这碗药烫死我吧!就不撒手!卧槽好烫!卧槽烫死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