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重生]雍高帝纪>第56章

  刘符微服到了相府,张管事忙引他坐下,给他上了茶,却告诉他,“丞相不巧刚刚去沐浴了,王上稍等片刻,容小人去禀报。”

  “不必了,等丞相洗完罢,我不急。”刘符摆摆手,看了眼天色。这时午时刚过,而他是来吃晚饭的,这么一说,好像来得是有些早了。他又叫住管事,“你自去吧,不必和丞相说我来了。”

  刘符百无聊赖地坐着,和刚才在路上买的一袋炒栗子大眼瞪着小眼。他想试试王晟喜欢什么,但逛了一圈,见集市那么大,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也不知买什么好,最后就决定从他自己喜欢的开始试探。

  并不是他自己想吃栗子。

  刘符坐不住,起身去了庭中。他负手站在池边,看着游鱼在池中往来游动,嬉闹追逐,金色的鳞片洒满日光,泛出星星点点的亮光——不禁觉得有些饿了。

  他回头看了看,估计王晟还要再洗一阵,于是偷偷溜到了相府的仓库之中。刘符熟练地拨开角落的一捧杂草,从下面拿出一只弩,打开看了看,然后“咦”了一声。

  这只弩机还是他前年的时候在这里偷偷藏下的,那时候池子里的鱼还不是这一群呢。但他隐约记得当时已经把箭用光了,现在看来却分明还有很多。刘符挠了挠头,估计是隔得时间太久,他记错了,不过这样一来正好为他省去了找箭的时间,倒是件好事,所以他也不如何在意,装回弩机,又在旁边摸了摸,找到了几个布袋,全都揣进怀里,匆匆走了出去。

  刘符像鱼鹰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池边观察了一阵,然后精心挑选了一只最肥美的,略一瞄准便将弩箭射了出去。他是用弓的好手,用弩自然也是例无虚发,一击即中,那条鱼挣扎了一下,便肚皮朝上,漂了上来。弩箭后端早被刘符缠上了麻线,他这时顺着线便收了鱼,提在手里,四顾一番,见没有人,便连忙跑到池边的假山后。

  他往常并不去鳞,这时正好揣着匕首,便先去了鱼鳞,然后架起火,把鱼放在上面烤。待翻了几个面后,已经泛出金黄的油,鱼皮皱起来,焦香四溢。刘符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从怀里掏出布袋,拆开之后挨个抓了一把,依次撒上盐巴、辣椒、香料,然后只听“滋滋”一阵响动,香味猛散出来。刘符忙踩熄了火,对着烤鱼急急吹了两口气便咬了上去。他把鱼肉含在嘴里,实在难以下咽,只得张开嘴朝天先呼了两口气,又匆匆嚼了几下,便咽进肚中,满意地晃了晃头,这一次对着鱼先吹了吹,才再去咬下一口。

  他其实有些疑惑,王晟的池子里有两种鱼,长得好看的那种是锦鲤,不过他觉得锦鲤肉泥,不太好吃,因此吃过一次后就没再打过了。长得不那么好看的那种是田鲤,但却肉细味鲜,连鳞片都能吃,烤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因此他每次都对这种鱼下手。按理来说他以前打了那么多的田鲤,田鲤的数目应该越来越少才是,但他这次看的时候分明觉得,这种鱼好像反而更多了,甚至比难吃的锦鲤数目还要多。

  总不会是连这些蠢鱼都知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吧,刘符一哂,无暇细想,又埋头继续吃了起来。他早已练成了吃鱼的绝技,软刺直接咽,硬刺用舌头一挑便能吐出来,过不多时这条鱼便只剩下一副骨架。刘符也不耽搁,吃完便在原处熟练地挖坑,打算将鱼骨埋进去。他挖了一阵,忽然感觉碰到什么硬物,几下拨开上面的土后,才发现这里下面已经埋了一副骨头了。他也不知道是真的这么巧,还是被他吃掉的鱼实在太多了,顿了一顿便将这条鱼也一起放了进去,就当和上一条做伴。

  刘符恢复了现场,将弩机和调料又放回仓库中,才又迤迤然地回到屋中,若无其事地喝着茶,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他才喝到第二口时,王晟便出来了,见了刘符,不禁惊讶道:“王上?”

  看来张管事听了刘符的话,当真没把刘符过来了的事对王晟说,他不知道刘符正在府上,沐浴后随便披了件衣服便走了出来。这时他只穿了件里衣,头发也披散在后面,这么见刘符,简直大为失礼,不同于对陈潜的故作亲近,王晟这时当真毫无防备,先吓了一跳,随即忙低头道:“不知王上在此,恕臣失礼了!请王上容臣更衣。”

  他身上还散发着热腾腾的水气,应当是刚在热水中泡过很久的缘故,一贯苍白的皮肤微微泛起了健康的红色,长发湿漉漉的垂在两肩、腰侧,还在“哒哒”地向下滴着水。以往每次刘符见他时,除非正生着病,王晟总是一丝不苟的,哪里有过这幅样子。刘符一瞬间觉得,连方才的那条鱼刚出水的时候都没有眼前的丞相更让他觉得诱人。他视线黏在王晟身上,本不想放他走,但见王晟始终低垂着头,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猜他是有些尴尬,于是只得答应了他,“景桓,你去吧。”

  “多谢王上。”王晟闻声便忙向后堂而去,哪怕是和他说话时,眼睛也依旧盯着地面,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刘符站在窗边等了不多时,王晟换好了衣服重新出来,一见他便又告罪道:“臣方才失礼,王上勿怪。”

  “没事。”刘符大度地摆了摆手,怪道:“景桓,这大白天的,你怎么就洗上澡了?”

  “臣行了几天的路,身上多有风尘,闻王上夜里要来,不敢怠慢。”

  刘符点点头,忽然福至心灵,十分深情地道:“没关系,我不嫌弃你脏。”

  王晟愣了一愣,才应了一声,“是。”

  刘符等了半天,最后才等来这样一个反应,闻言颇为失望地挪开视线,见了一旁的炒栗子,他眼神重新一亮,又发起第二次试探性进攻,“景桓,我在来的路上买了炒栗子,你要尝尝吗?”

  王晟从不吃零嘴,却也不愿拂了他的意,便应道:“多谢王上。”

  刘符将栗子推到王晟面前,王晟便取出一个剥了起来。刘符见他只知道一点点地撕开皮,忙打断了他,“一看你就是不怎么吃栗子,应该这样剥的——”刘符说着,自己也拿出一个,用指甲在栗子中间横着划了一个道,随即两指向中间一夹,只听“咔”的一声,栗子壳就顺着方才的那一道而张开了一个口子,露出里面金灿灿的栗肉。刘符拨开壳,伸进两只手指,再拿出时,手上就多了一整颗完好无损的栗仁。

  “你尝尝。”刘符本来想放进自己嘴里,但灵机一动,手转了一圈,又将它递到王晟面前。王晟这次又愣了愣,然后抬起手想要接过,刘符哪能给他这个机会,忙又向前递去几分,正将栗子停在王晟嘴边。王晟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犹豫片刻,还是张开嘴,就着刘符的手,将这颗栗子吃了进去。

  王晟低着头嚼栗子,刘符一直等着要看他的反应,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见王晟不知道为什么嚼了那么久都不好,不由得十分着急——这么长时间,就是一块肉筋都嚼烂了。就在刘符快没有耐心了的时候,王晟才终于抬起了头。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生气还是没生气,刘符一时有些退缩,没敢再喂第二颗。

  王晟声音淡定地道:“多谢王上,这家栗子很好吃。”

  刘符点点头,怎么都觉得王晟的这个语气十分敷衍,算不得真。至于王晟有没有生气,那更是分辨不出来,从话音上来听,应当是没有,但是看他脸色,分明又像是含着薄怒,仿佛对他这冒犯之举稍感不快。

  敌人熟读兵法,深不可测,虚虚实实,难以捉摸,让刘符有如临大敌之感,见这一次的试探还是没有什么效果,他心中不禁又认真了些,口中却随意接道:“那当然,我是挑的队伍最长的买的。”

  王晟失笑,“王上除去武略,当属对吃一道最上心了。却不知除了栗子之外,王上还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吗?”

  “有啊,比方说——”刘符向前挪了挪,“烧鸡羊腿东坡肉,杏仁榛子绿豆酥……总之太多了。”

  王晟笑着看着他,暗暗记在了心里。

  “来,景桓,我替你擦擦头发。”刘符朝门口招招手,便有下人捧来布巾,“一会儿着凉了就不好了。”

  “臣自己来便好,岂敢劳王上为如此之事。”

  王晟说着,正欲接过布巾,刘符却仗着自己比他手脚敏捷、反应迅速,抢在他前面把布巾拿在了手里,“哎,自己擦多不方便,我来吧。今天你帮我摘帽子,我帮你擦头发。”

  王晟不知道才半年不见,刘符怎么变得对他如此亲热,但想起上一次他治蜀归来时,刘符也变了许多,猜他是久别之后有意示好,也就释然,“如此便劳烦王上了。”

  刘符在他身后坐下,抓起一把头发,放进布巾里搓了搓,忽然问:“景儿和袁沐有什么矛盾吗?”

  王晟摇了摇头,“据臣所知,他二人没有什么私交,应当是公事上的矛盾。”

  “别乱动,”刘符见他一摇头,布巾里包住的头发眼看着就要掉出来,忙一把握住了,“那你们说他人品有缺,是治洛水那时候的事?”

  王晟不曾把自己和袁沐的那一番对话上报给刘符,但既然刘符希望对袁沐能有更全面的了解,他也就如实道:“袁沐为人心高气傲,原本在魏国任大官,此时做了一州司马,颇有不平之意。他在魏国主政数年,任由各县贪污治水款,致使堤坝失修;但此次治水,又是他一力承担,统筹各方,筑好堤坝。此人是治事之臣,有功名之心,遇暗主则仅能营私,遇明主却可展其能。”

  他说到后来,忍不住又勉励起刘符来,刘符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却笑道:“那景桓以为,袁沐在我手下,可做到宰相么?”

  他本意是想让王晟夸自己是大大的明主,能让这个据说“遇明则明”的袁沐做到宰相的大官,却不料王晟反而认真道:“十年之后,此人当可入相。”

  刘符手上动作一顿,脸上的笑意霎时收了,他沉默片刻道:“十年之后,我大雍的宰相,还是你王景桓。”

  王晟背对着他,抬手轻轻抚了抚胃腹,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刘符忽然没有了继续擦头发的兴致,他想起来,若是按上一世来算,王晟就只剩七年可活了。七年、七年……他还正当盛年,怎么就一病如此、药石无医了呢?刘符放下布巾,看着王晟瘦削的脊背,一时涩然无言。王晟见刘符半天没有动作,疑惑地回过头来,见了他这样一副表情,忙道:“若蒙王上不弃,臣自当效命陛前。”

  说罢,见刘符面上仍有难过之色,只得继续哄道:“今后十年——”他小心地看着刘符的脸色,又改了口,“二十年……臣一直霸着相位、恋栈不去,可要教王上有的烦了。”

  半晌,刘符才面色稍霁,“嗯”了一声,然后从旁边拿起梳子,“你转回去吧。”

  王晟便顺从地转了回去。

  刘符从来没有给别人梳过头,也鲜少给自己梳,手上没有什么轻重,遇到梳不通的地方下意识地便想一梳子冲开,让人怀疑他简直是在对王晟进行打击报复。王晟被他梳得不住后仰,像是在点头一般,他头皮发麻,颇为无奈,但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等刘符好不容易觉得每个地方都梳开了,王晟松了口气,将刚才忍痛剥好的几颗栗子递给刘符,“臣没剥太多,一会儿便要吃饭了,王上先少吃一些吧。”

  刘符一口几个,两口就吃完了,赞叹道:“景桓,你学得真快。”

  王晟见自己为他剥了半天的栗子一眨眼就没了,颇有些哭笑不得,感慨他就是学得再快,也没有刘符吃得快。

  “哦,对了,”刘符吃完栗子,忽然想起什么,把手伸进怀里,“你这次治司有功,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王晟却道:“臣尚恐有所缺漏,何敢言功。”

  “我知景桓不是谦抑之人,何须如此!”刘符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递给王晟,“我听说你喜爱兵器,此刀除去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之外,更有一奇:能滴血不沾!景桓且试试刀。”

  王晟不知自己何时开始“喜爱兵器”了,一头雾水地接过匕首,打开看了看,便收入鞘中,“多谢王上,只是臣平日用不上此物,王上还是拿来赏赐将军们吧。”

  刘符听这话有些耳熟,恍然想起刘易之献刀时自己也推说用不上,但内心里其实想要的很,推己及人,王晟这时也说着不要,可内心是怎么想的就不一定了。他端详着王晟的面色,认真地揣摩他话中的虚实,但仍一无所获,只得对刘易之的话照葫芦画瓢,继续试探道:“自古宝剑配英雄,景桓……”

  他看了看王晟,觉得看王晟的身板,说“英雄”俩字实在牙酸,只得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过,改口道:“自古宝剑配名士,景桓是天下名士,是我大雍柱石,是——”

  “王上,”王晟很少见地打断了他,将匕首又递还了回去,笑道:“臣当真不好此道,远不及王上喜爱,若将此赐臣,实是暴殄天物。”

  “哦,其实我也没有很喜欢这一类的东西……”刘符盯着匕首犹豫道。

  王晟看着他这幅表情,眼里不由得盛满笑意,忙举起案上的茶挡在面前,垂下眼抿了一口,再放下时已面色如常。他见刘符仍犹豫不决,便道:“臣实在是对此一窍不通,王上若是不想要,便赏赐旁人吧。”

  “罢了,下次我再送你些别的。”刘符闻言,迅速将匕首揣进怀里,心想下次换一把长剑再试一试。

  王晟摇摇头,见张管事已站在门外,便对刘符道:“王上,晚饭已做好了,要现在开饭吗?”

  “那走吧,”刘符更不拖延,站起身便向门外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停住,“哎,景桓,你府中没酒吧?差人给我打点去。”

  王晟将他向门外引去,笑道:“臣上次从赵国带回来了几坛汾清酒,不知王上喝不喝得惯。”

  “既是景桓的一番美意,”刘符抹了抹微微翘起来的胡子,“那我就不推辞了。”

  “王上请。”

  “请。”

  月满中庭,二人在湖心亭中摆下酒宴,刘符看着池中的游鱼,不由闪过一丝心虚,但转念一想,这些年来王晟府中被他吃掉的鱼少说也有几十条了,再吃一条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便又觉得理直气壮了起来。他喝着酒,借着酒意若无其事地道:“景桓,你这些鱼养得不错啊。”

  王晟喝茶作陪,看了看池中,视线又转向刘符,“是,臣喂食喂得勤,这些鱼倒是比别处肥了些。”

  刘符总觉得王晟话里有话,而且说这话时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别有深意,但他仍面不改色,“哦,是吗?我倒是没太注意。”

  王晟笑笑,没再说话。

  刘符盯着王晟,却忽然惆怅起来,悠悠地叹了口气,又啧了一声,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干。

  他今天出师不利,无论是说情话还是给他梳头发,王晟都毫无反应;送他栗子和匕首,他也都不喜欢。想让王晟喜欢上他,怎么就这么难?刘符又斟满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心头却微微舒畅——汾清酒当真名不虚传,不知道他走的时候能不能带点。

  二人聊了一阵,王晟忽然问:“王上借酒消愁,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景桓,你不懂。”刘符看着他,摇了摇头,他虽然有些晕头转向,但还不至于醉到那种程度。

  王晟见刘符已有醉意,温声引道:“王上不妨和臣说说,臣或许能帮王上分忧。”

  刘符才不中计,又摇了摇头,只默默喝酒,并不理他。

  “王上醉了,莫要喝了。”王晟怕他这么喝伤身,起身走到刘符身边,弯下腰,想从刘符手中抽出酒杯,刘符却并不撒手,高高地皱着眉道:“明日又没有早朝。”

  王晟不敢用力,而且即便用力也抢不过他,只得哄道:“那王上吃些菜吧。”

  “看不太清,不想吃了。”刘符摇摇头,王晟这才知道刘符还有不喜欢吃自己看不清楚的东西的习惯。他们这时正在院中,虽然点着烛火,却也不算很亮,这些精心准备的菜品笼上了一层暗色,看起来倒是都不太能分辨得出来模样,也无怪刘符不愿意吃。

  “是臣有失考虑了,”王晟说着,趁刘符没注意,干脆将舀酒用的酒提扔进了池子里,然后便不再去抢刘符手中的酒杯,“不知王上是忧心中原之事、国事、还是家事?”

  刘符将杯中的酒饮尽,果然便去找酒提,他四处搜寻了一番,甚至还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却还是遍寻不着,只得搁下酒杯,狐疑地看向王晟。他在夜色中看着王晟的脸,第一次觉得王晟其实没有他认为的那样冷硬、不好相与,反而还有几分温柔,他如同受了蛊惑一般,喃喃道:“都不是,是你。”

  王晟一愣,“是臣?”

  刘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双眼睛却始终盯在王晟脸上。他朝王晟走了一步,王晟怕他跌倒,忙上前去扶,可他不扶时还好,方一扶住,刘符便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刘符喝得脚软,抱着王晟便向下滑,王晟拉不住他,竟也被他带得跌在地上。他怕刘符摔到,忙扶住他上身,将自己的腿垫在下面,但他自己便顾不得了,只得硬生生地跪在地上,膝盖撞到青砖,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但好在刘符正好趴在他大腿上,总算是没有摔到。

  刘符原本搂着王晟的肩膀,这时一摔,两臂便滑到了他腰间。他顺势搂紧了王晟的腰,半醉半醒地感叹道:“景桓,你的腰真细。”

  王晟脑中轰的一声,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浑身都绷紧了,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放。他急于想看刘符的表情,但刘符却正把脸埋进他怀里,王晟看着刘符露出的一半脸颊,艰难地开口道:“王上……”

  刘符又道:“这么细可怎么行呢?”他松开王晟,在他膝上翻了个身,仰面看着他道:“每次隔一阵一看你,你就又瘦了一些,这样下去,你就会越来越细、越来越细、越来越细……最后变成——”

  他举起一只手,拇指和食指围成一个圈,伸到王晟面前,“变成这么一大点。”

  王晟紧绷的面色一松,心却仍跳得厉害,无奈至极地和刘符讲道理,“臣如何能变成这么大点。”

  刘符摇了摇头,举起两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圈,“你现在……也就这么胖吧,这么宽,没比这个强多少。”

  王晟颇为赧然,不和他讨论自己的腰到底是什么粗细这个问题,只抿着嘴不吭声。刘符无趣,自己放下了手,却突然伤感起来。

  他捏着王晟的衣服,十分悲戚地看着他,“景桓,你死之后,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王晟刚刚平复的心跳又快了起来,他板着脸,低声斥道:“王上正当壮年,何能出此不祥之语?”

  “是真的,你不信……哎……”刘符说着,横过一只手臂,挡在脸上,呜呜哭了起来。

  王晟吓了一跳,忙唤道:“王上,王上?”他正要拿开刘符的手臂,刘符却忽然自己将胳膊伸了出去,王晟定眼去看时,他脸上分明一点水渍都没有。

  “都过去了,没事!”刘符一瞬间收起悲戚,以手指天道:“不行……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完呢——今年,对,今年我就要翻过太行山,平定赵国!”

  “王上为何要从太行山东进,不从绛州出发?”

  刘符不理他,又换了一个方向指去,“明年我就要灭了齐国,杀了周发那个老混蛋!”

  他继续说着,每说一句就要换一个方向,醉中他看夜空都像沙盘,仿佛自己正在调兵遣将,得意非常。

  “然后我们兵分两路,一个灭燕、一个灭齐,然后……嗯?齐国刚才是不是已经灭了?”

  “那就你去打燕国,我去打梁国,这样总可以了。”

  刘符仰面躺在王晟腿上,伸着胳膊不断地乱动,王晟怕他摔下去,只得一手扶住他的头。他开始还认真思考着刘符的话中之意,后来发现他此时所说尽是醉话,不由得好笑地叹了口气,之后便不管刘符说什么,他都一口答应下来,刘符说一句,他便应一声。

  刘符忽然严肃道:“哎,梁衍可是个硬骨头,还是得我亲自来,你们都不行。”

  王晟也顺着他说:“想要平梁,的确不易。”

  熟料顺着说也不行,只见刘符下一刻就翻了脸,用力拍打着一旁的石砖,怒道:“怕什么!我有精甲五十万,陈兵长江之上,旌旗蔽日,举袂连天,梁衍老儿看了,还不得吓破了胆!”

  “哦?”王晟忙捉住他手握住了,故意道,“臣却不知王上何时有了这么多的兵马?”

  刘符看向他,“我没有吗?”

  “有的。”王晟笑笑,将刘符向上扶了扶。

  “景桓,你就知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臣知罪。”

  “哼,你就是嘴上知罪。”

  王晟叹了口气,“臣当真知罪了。”

  “那就好……”刘符大度地摆摆手,不和他计较,闭上了眼睛含糊道:“我刚才打到哪里了?”

  “王上已经统一华夏了。”

  刘符心满意足,“那我们打突厥,突厥……突厥不好打……突厥……突厥……”

  王晟等了一阵,刘符却不再说了,微微张开嘴,呼吸绵长了起来。

  “王上?”王晟轻轻唤了他两声,见刘符说话间便睡着了,只得一面扶着他,一面单手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他身上,笑着摇了摇头。

  他该叫人过来,扶着刘符回到屋中休息,但此时他只是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地上,一手环过刘符的腰,另一手托着他的头,让他稳稳地枕在自己腿上,没有一点要放开的意思。

  他静静地看着刘符,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过了不知多久,他慢慢地低下头,亲了亲刘符的眼睛。

  刘符咕哝了一声,抬起手,在眼睛上抓了抓。王晟如梦初醒,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抬起头,惊慌地看向四周。亭外并没有人,却有一阵夜风悄悄吹过来,引得四面虫鸣渐次响起,一池星月也摇晃着皱起来,映得小亭上清辉流动,仿佛正在水中轻荡一般。

  王晟白着脸,在不住晃动的银光中呆呆地愣了一阵,忽然垂下眼睛,无声地笑了。

  他一向以礼法自持,不敢稍稍逾矩,但今夜……他从未同今夜一般与刘符这样亲近,仿佛刘符不再是君,他也不再是臣,江山社稷、朝野臣工,在他心里搅成一团,又尽被夜风吹散,只有怀中那沉甸甸的重量,还真切地落在他膝头。他浑身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只要一看着刘符的脸,就好像被滚沸的热水淋在了肺腑上一般。

  他怎么还能忍耐呢?

  王晟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在胸膛中稳稳地跳动着。他面色如常,眼神黑沉,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他又是他自己了。但他却没放开刘符,反而将手收得更紧——

  臣万死。

  王晟又一次地低下头去,清醒而冷静地亲了亲刘符的另一只眼睛。

  他亲得很轻,方一碰到便迅速离开了,这一次刘符甚至都没有反应,仍安稳地睡着,微微张着嘴,透着几分傻气。王晟深深地看着他,一眼都不愿意移开。

  他已经沉默了这么多年,今后也将继续沉默下去,直到他身体腐朽,化作枯骨。无望的滋味远比一切难捱,但他能有今夜,已经再无所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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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观察日记】

  怀疑丞相是一个强迫症,亲了 一只眼睛的话,非要再亲另一只不可。

  【王上观察日记】

  天选之子。明明在反向接近丞相,但是追到丞相的距离其实更短了,因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丞相偷偷以百米赛跑的速度靠近了他(划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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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上日记】

  我翻开丞相追求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艰苦卓绝’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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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惊】万万没想到,大雍头号禁欲老处男,夜里居然偷偷做出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