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公子。”沈君识的声音如泠泠泉水,清冷悦耳:“吾不请自来,冒犯了。”

  “先生想来就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皇兄准先生自由出入,来这里是他的福气,有什么好冒犯的。”姬无虞瞪了段奚一眼,用目光警告他别说错话。

  段奚清了清嗓子,嗓音沙哑:“国师大人不必客气。”

  他摸了摸脖子,表皮仍然带着灼烧的痛感。

  沈君识的目光扫过段奚的脖子,微微拱手:“小王爷自小长在吾身边,是吾教导不善,还请段公子见谅。”

  “先生跟他道什么歉,再说了,我是王爷你是国师,凭什么给他一介小小质子道歉?”姬无虞不满,段奚何德何能?

  沈君识转过头,目光冷了些:“小王爷可否先出去,臣想同段公子说几句话。”

  “先生……”姬无虞更加愤懑,沈君识总是这样,宁愿同一个外人亲近,也不肯跟他多待一会儿,哪怕就一炷香的时间。

  对上沈君识的目光,姬无虞不得不低头:“那先生早些出来。”

  姬无虞跺了跺脚,连脚步声都带着怒气,段奚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虚的低下头。

  他的确是故意的。

  谁让姬无虞让他在宴会上丢脸?!

  君子报仇,从早到晚。

  段奚不是个记仇的人,因为一般有仇他会马不停蹄的报了。

  之所以心虚,是因为他感觉沈君识知道,不过让他好奇的是,沈君识孤高自傲,不近凡尘,为何单独跑来见他?

  姬无虞性格再不好,那也是在别人面前,对沈君识一直是无有不应,比舔狗还舔狗,长相也不错,多金又帅气,这在他那个时代绝对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让老师头疼,让坏学生们崇拜。

  沈君识对姬无虞不屑一顾,更不会主动招惹别人,现在却站在他的面前。

  难道……

  沈君识拿出一瓶药膏:“这是养颜露,段公子不嫌弃的话,用它来抹脖子,半个时辰可消肿,一个时辰恢复原样。”

  “这么厉害?”段奚松了口气,没有伸手接,无功不受禄,他跟沈君识尚算陌生人,不能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

  见他不接,沈君识道:“算是小王爷对段公子不敬的赔礼,这养颜露不仅能养肤,还可以用在别的地方,缓解疼痛。”

  说着,沈君识把养颜露放在桌子上,段奚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沈君识说的意思,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不会吧!

  仙人会懂那些吗?

  段奚垂着眸,不敢直视沈君识的眼睛,他总觉得沈君识能看透一切,甚至连他在想什么都知道。

  “其实小王爷说的对,他是王爷,您是国师,而我不过一介小小质子。”段奚后退一步:“再者说,小王爷做下的事,原不用大人来表达歉意,我受之有愧。”

  沈君识动作一顿,微微摇头:“段公子,你心中并非如此想。”

  “在你心里,是王爷还是质子重要吗?”

  如果段奚害怕这层身份,就不会暗地里坑姬无虞一把,还是光明正大的坑,不仅在皇上面前卖了好,还让姬无虞有苦难诉。

  段奚默默攥紧手指,沈君识果然有神通,连这些都能算出来,那他的身份呢?

  段奚的心好不容易回到肚子里,又狠狠地提了起来。

  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沈君识只是抿了抿唇:“或者段公子也可以当做是吾献给皇上的,不必在意。”

  “告辞。”

  说完,沈君识转身离开,段奚想追过去把养颜露还给他,奈何只穿了里衣,追到一半停下脚步。

  “公子,这可是好东西啊!”茂实两眼泛光:“传闻国师为人清冷,不屑于为人处世,怎么会送公子这么贵重的东西?”

  段奚折回身:“不知道,你先出去,让我自己静一静。”

  他是绝对不会用养颜露的,留着这伤还有用处,不让姬无忧看见,他怎么能算是受伤了呢?

  只是不明白沈君识为什么特意过来,就为了替小王爷赔礼道歉?

  这样看来,沈君识对姬无虞并非无意,既然有意,又为何要端着、冷着。

  段奚想了半天没想通,索性不想了,反正跟他没什么关系,希望姬无虞别再给他找麻烦。

  午膳摆在流云殿,姬无忧特意让姬无虞作陪,为金国使臣践行,段奚本该一起,但他实在不想过去,便推脱嗓子疼,不能说话喝酒,免得宾客不尽兴,气的姬无虞差点把酒杯捏碎,整个午膳没一次好脸。

  好在金国使臣不在乎,也没有过问,直到即将离开皇城,段奚才慢腾腾的赶到。

  “抱歉,我身子不大舒服,来迟了。”段奚说话时嘴唇有些发抖,他以为只有五个人,结果宫女太监一大堆,再加上侍卫,少说也有三四十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段奚腿都在发软。

  黑皮使臣“噗嗤”一声笑了:“段公子客气,不过段公子这脖子是怎么弄的,像是被人掐了。”

  段奚皮肤白皙,这副身子养尊处优惯了,被人轻轻碰一下就会发红,更别说被姬无虞狠狠掐过,他没有用养颜露,五根手指分明印在他的脖子上,说是被绳子勒的都不会有人相信。

  姬无虞晨起跑到段奚处发疯的事没有多少人知道,而他脖子上的伤,很不幸被想歪了。

  “看来段公子的生活很精彩啊!”黑皮使臣说的暧昧,完后还对着段奚眨了眨眼睛。

  段奚立刻确认,这人绝对不是简单的使臣,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金国太子——万俟景。

  他环顾四周,万俟景刚说完话,便有许多目光或多或少的黏在他的脖子上,似好奇,又似嘲笑,段奚咬着唇,脑子一片空白。

  “段奚虽是质子,那也是我秦国的质子,关你什么事?”姬无虞冷笑着:“行了,酒足饭饱,本王亲自送你们出城,还不快走?”

  皇兄很喜欢段奚,还曾以皇嫂称呼,就算不是为了秦国与滇国交好,只凭皇兄对段奚的心,他也会维护。

  他可以欺负段奚,别人不行,金国使臣又算什么东西!

  万俟景耸耸肩,无可无不可,阮暨跟在他身后,一路往宫门处行去。

  出了宫门,万俟景飞身跨上早已准备好的马,动作潇洒利落,段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眼神中略过一丝艳羡,他非常羡慕万俟景和姬无虞,永远桀骜不驯,永远神采飞扬。

  他也曾是翩翩少年郎,但他的少年时期却在孤独中度过,连笑容都很少,被逼着学习很多东西,每天都过得很压抑。

  “段公子不会骑马?”万俟景问道。

  段奚躲在马车中当做没听见,因为脖子上的爪印已经社死过一次,他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再社死一次。

  多新鲜啊!

  不会骑马的人多了去了,万俟景怎么不挨个问一遍。

  “段公子既然是来送行的,难道不应该一起骑马?若是不会的话,我不介意与段公子共骑。”万俟景用马鞭拍了一下马车边缘:“不知段公子意下如何?”

  “不必。”段奚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多谢你的好意,时辰不早,该出发了。”

  他们要把人送到雍城外二十里处,再晚该回不来了。

  “段公子既知时辰不早,更应该骑马,这样快些。”万俟景不依不饶。

  姬无虞扯着马走到中间:“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段奚就算与人共骑,那也是同我皇兄,干你什么事?”

  说完,他朝后一吼:“启程!”

  此话一出,万俟景不得不驾着马往前,只是离段奚的马车很近,意图不明。

  马车尚算宽敞,并不颠簸,只是有些闷,尽管对外面很好奇,段奚也不曾掀开帘子瞧一瞧,怕对上某些人的视线尴尬。

  对于姬无虞的维护,段奚并未觉得感动或者感激,姬无虞维护的更多的是姬无忧的面子,并不是他。

  约莫用了一个时辰,众人到达雍城西城门,就在姬无虞喊人开城门的时候,车窗帘子微动,不知是风还是其他,随后段奚在马车内发现了一张字条。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许是不想让人知道是何人所书,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确。

  万俟景想跟他合作。

  段奚把字条收进袖口,不太理解万俟景为何会想跟他合作,在什么都不确定的前提下,字里行间透露出信任与讨好。

  因为他被姬无忧关在皇宫,万俟景就认为他不愿意,心存不满?

  段奚敛眸,如果是原主的话……确实会。

  原主那般骄傲的一个人,永远都不会屈服,前期恨不得杀了姬无忧,后期也确实背叛过,所以最后死的那么惨烈。

  可现在换成了他,他不想死,更不会背叛姬无忧,只有姬无忧好好地坐在皇位上,才能保证他的安全,保证滇国百姓的安全。

  万俟景的算盘打错了。

  姬无虞跟段奚二人把金国使臣送到驿站,使臣会在驿站休息一晚,明早继续往西。

  二人也算是功德圆满,姬无虞不屑装模作样的寒暄,直接一声令下:“回城!”

  “小王爷莫急。”万俟景松开马,让人拉下去喂,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姬无虞跟前拦住去路。

  “此刻天色尚早,王爷同段公子不如进去喝杯酒,以解疲乏。”

  姬无虞靠着马车边缘:“不必,本王还有要事。”

  他想赶回去见沈君识一面,谁想在这里跟金国使臣唧唧歪歪!

  “小王爷是习武之人,或许不觉得乏累,但段公子不同,段公子身体羸弱,奔波许久总该休息一下,就算是一炷香的时间也是好的。”万俟景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态度极为坚决,说什么也不肯让开。

  姬无虞眯起眼睛:“别忘了,这里是秦国。”

  他自然猜出了万俟景的身份,若只是一个小小的使臣,定不敢拦他。

  “我一番好意,小王爷总要问一下段公子再行决定。”万俟景道。

  姬无虞冷冷的盯着万俟景,看了段奚的马车一眼:“他人都不想出来,你觉得他会跟你喝酒?”

  段奚从不是个多事之人,肯定不会下马车。

  就在姬无虞笃定段奚不会动的时候,段奚开口了:“盛情难却,便却之不恭了。”

  “段奚。”姬无虞压低声音:“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