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辰暄死了。
被他所爱的人亲手杀死了,就在这么猝不及防的情况下。
李星耀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就是这只手,刚才扣动了扳机。
看着那瘦弱的人儿如断线的风筝般地落入江水,瞬间被浪潮吞没。
辰儿……
“啊!!!――”李星耀突然反应过来,他扔开那把左轮手枪,跌跌撞撞地奔向断崖边,跪在地上,双手扒着坚硬的土地,直到十只手指鲜血淋漓。
他把上半身探出山崖,低头张望,可此时,哪有周辰暄的身影?
触目所及,不过是越来越汹涌的江水,以及,那一抹刺目的鲜红。
李星耀觉得他的心都快被撕成一片一片了,无数自责、懊悔,都涌了出来。
这一刻,他已经不再想周辰暄是如何欺骗他,如何对不起全国人民了。唯一余下的只有一个念头,他杀了他。
他该怎么办?
人还活着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不爱他,就算见不到他,也当是人生少了一个过客。可是如今,当他真正意识到,这个人已经彻底见不到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原来,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原来,我爱着他,不管他是如何的不堪,他都愿意包容。
可事实是,他亲手结果了他,为了所谓的民族大义!
“啊!!!――”
“阿耀!阿耀!你干什么?!”
陈全本来站在他的身后,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明白,此刻不宜说些劝说的话,否则有可能适得其反。最好的办法是要让他自己去消化这个事实。
可是,眼见李星耀把上半身越探越出去,竟是要跳下去的样子,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抓住他的胳膊,“阿耀,你别做傻事!”
李星耀被他止住了动作,果然停了下来,他缓缓地回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狠狠瞪着他,面容狰狞,仿佛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为什么,要扑上来?为什么,要开枪?”他一字一顿地说。
在这一刻,陈全觉得他是真的要杀了自己。他心里害怕,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只是手依旧没有放开他的手臂。
就在这时,他以为他会扑上来的时候,东南方向却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紧接着,一股气流朝这边涌过来,巨大的气流将他们所有人都吹得东倒西歪。
他们两人离得最近,当即就被掀翻在地瞬间不省人事。
当李星耀醒来的时候,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大街,来到他们最初见面的那个宴会厅门口。
那里人烟稀少,仿佛往日的荣华不曾有过,大厅门口一派凄凉的景象,到处是散落的木板和纷乱的绸缎。
“听说了吗?倭贼的实验基地昨天炸了,死伤惨重!”
“这是大快人心啊!”
“是啊。”
“不过倭贼的实验基地一向隐秘,也不知是哪位义士做出的壮举?”
“听说是周家小公子,据说他十五岁就开始潜伏……可惜啊可惜啊……”
……
接下来再说什么,李星耀已经完全听不清了,他的脑海反反复复之一句话,十五岁就开始潜伏……
潜伏……
他都做了些什么?!
李星耀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双手抱头,不断地捶打自己,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呜呜声。
周围路过的那群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哪来的疯子,纷纷避开从旁边绕道走了。
李星耀就一直在那边待到很晚。
直到日落月升,周围更加寂静,他才被突然出现的陈全打晕带走。
陈全不明白,怎么短短一天,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本人人喊打的周辰暄,摇身一变成为大英雄,而自己和部长,随着那些绝密档案的流出,却成了真正的汉奸。
他知道,这是周辰暄在用生命,摆了他们最后一道。
对他们的打击也是致命的。
他突然发现,他从未看清过这个少年。他以为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懦弱而无能。却不知道,他的温柔和天真,这辈子只给一个人看,而把他的獠牙,都亮给了他们。
他一直觉得,只有他才配与李星耀并肩作战,因为他们是同届军校生中的佼佼者。
现在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比不上周辰暄一星半点。
是的,他已经从师兄那了解到,这个少年,接受过最正统的特工教育,甚至,他的敏锐度、心理素质以及,对华国人民的忠诚,都要远远高于自己这些人。
他赢了。
不仅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还带走了李星耀的心,让他成为行尸走肉。
反观自己呢?什么都没留住。
他摸着沉睡的李星耀,苍白憔悴的脸,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落在脸上,床上,地上,甚至糅合进泥土里。
对不起,他在心里说。
今天过后,曾经闪耀一时的军统双星,一个下落不明,一个则干脆被抽走了灵魂。
废人。
这是伪府要员提起李星耀,出现次数最多的一个词。
可不是嘛?
现在的他没有了抱负,没有了追求,更没了一腔的爱国心。整日只守着一座破落的公馆度日。
那座公馆,据说曾经是冀系军阀头目的府邸。可现在,早已看不出往日的富丽堂皇,高贵典雅,取而代之的是,荒凉、破败,杂草丛生,甚至连写有“周公馆”三个字的牌匾都掉落在一旁。
更是因为经常有人听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从里面不时传出的争吵声和哭泣声,被认为是闹鬼。
从此,更是人人绕道而行。久而久之,竟是一个人也看不到了。
而李星耀依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着这里,希望周辰暄的灵魂有朝一日能够回归故里,哪怕是来他的梦里看看也好啊。
可是,他始终等不到他。
最后,直到他垂垂老矣,需要依靠拐杖行走的时候,他仍旧在等。
当他眼睛彻底看不见的时候,他很恐慌。他跌跌撞撞地在屋内行走,不管撞翻了多少桌椅,他的手,徒劳地往前摸着,仿佛这就能抓住什么。
可是,他又能抓住什么呢?
一个世纪以后,前往鬼屋探险的年轻人们,终于发现了这具尘封多年的尸骨。
他侧躺着,双手呈半弧型环抱着,似乎在死死保护着怀里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