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声哥哥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江遇乐刚要张嘴,方羲一个凉飕飕的眼刀瞟了过来,他只能咽回去,在白放温和的目光中缓缓开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白放说:“问吧。”

  江遇乐却少见地有些踌躇:“我妈妈她……应该没欠你什么东西吧?”

  白放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意外于他的敏锐,还是单纯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意思,他半真半假地说:“该怎么说比较合适呢。”对上江遇乐紧张的注视,他唇角微翘,笑眯眯道:“欠我一个见过父母的小妻子算吗?”

  江遇乐在那一瞬间睁圆了眼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仓促扭回头,抓着勺子舀了好几口南瓜粥往嘴里塞,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方羲也终于忍无可忍:“差不多行了吧。白老师,您也一大把年纪了,能别对着小孩儿耍流氓吗?”

  白放大大方方地道了歉:“开个玩笑,不好意思,是有点过火了。”

  江遇乐鼓着腮帮子看白放,方羲原以为像他这么迟钝的人可能听不懂白放在说什么,还可能反帮着对方呛自己。

  没想到这一次,江遇乐咕咚咚几口咽下南瓜粥,朝白放点点头,以示自己没有介意。紧接着拽过方羲的手腕,把他拉出了餐厅。

  走廊里,方羲奇怪地盯着他急匆匆的后脑勺:“你跑这么快干什么?怕他啊?”

  江遇乐撒开手,两个人一起停在电梯前:“是有点。”

  方羲凉凉道:“多稀奇啊。”

  江遇乐抓了抓头发,看着光洁电梯门里倒映出的那个自己,苦恼地说:“你不懂,我怀疑他是我妈的情债。”

  方羲一愣,被后面两个字砸懵了。

  江遇乐没听到方羲吭声,还以为他没听明白,更直白地说:“就是、怎么说呢,露水情缘?他可能是被我妈妈睡过但是事后又不承认的那种关系——”

  方羲伸手捂住他的嘴,左右看了眼,没发现人,这才稍感放心地把他推进电梯里,眼神微妙:“你还真是……童言无忌。”

  江遇乐在他手掌下眨了眨眼睛。

  “可以了,别再在外面揭你妈的底了大孝子。”方羲收回手,对上江遇乐懵懂的眼神,有些想不通。

  先有江连洲,后有白放,江妈这样精准的渣男收割机是怎么生出江遇乐这种……说傻白甜又有点黑,说他有心机又太违心的神奇动物的?

  女巫师的血统真是令人费解。

  江遇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没想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夸自己孝子,但这并不妨碍他抬起脸朝方羲笑了一下,笑得方羲莫名别扭,别开了头,没再看他。

  江遇乐毫无察觉,接着说:“所以我得躲着他点,不然很尴尬。唉,但是我又有点事情要找他问清楚,麻烦。”

  “哦。”方羲对别人的家事有些避讳,也不想掺和进这纠葛混乱的关系里,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那你小心点,别被人卖了。”

  白放怕是很难想到,他们两个一个敢猜,一个敢信,把他似是而非的话引导向这样一个过分离谱的结论。

  江遇乐一个人回到房间,忽然听到阳台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响动,他掀开窗帘推门出去,在花架上发现一只松鼠。

  酒店离森林太近,有小动物来串门是常有的事。

  他正好没事可干,回去拿了包榛子,打算靠喂松鼠吃榛子消磨这一上午的时间。没想到松鼠越喂越多,刚喂饱一只放走,很快又领回来一大群,还有几只性格特别活泛的,翻过他的肩膀,跑进客厅卧室里自力更生找食物。

  江遇乐措手不及,怕它们捣乱,要是挠坏几件衣服,再打碎点瓶瓶罐罐,大小姐回来肯定要找他麻烦。只能一只一只逮出去,都锁在了阳台外面。

  他站在玻璃门前,看松鼠探头钻进包装袋里,将里面的榛子一颗一颗扒拉出来,这时扔在沙发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方羲的电话,要他快点下楼来。

  他依言下去,却没看到方羲,只有一个于森森站在酒店门口的小天使喷泉旁边,手里还拎着一个纸盒子。

  “他人呢?”江遇乐问。

  “羲哥被叫去围读剧本了,他让我陪你在周围逛逛。”于森森说,“给,这是你的。”

  江遇乐茫然接过:“这是什么?”

  “草莓酸奶布丁。你应该吃草莓吧?他昨晚让我联系酒店厨师做的。”

  江遇乐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

  于森森又说:“他让我跟你说,呃——”

  江遇乐不知道她为什么吞吞吐吐的:“说什么?”

  于森森绷着一张“这可是你让我说的生气别赖我”的脸开口了:“他说让你慢点吃,珍惜当下,吃完你就是一百三十一斤的胖子了。”

  江遇乐:“……”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早知道不问了。

  江遇乐是个没有计划的人,于森森显然也没在“带人逛逛”这方面做过功课,两个人没有目的地瞎逛,走进了附近的百花谷里。

  江遇乐对山其实没有太大的偏好,他自己就是在山里长大的,看什么都不稀奇。

  之前常常往山里跑,只是想去找以前的踪迹,门派覆亡的证据也好,血脉留存的痕迹也好,他总要亲眼看到才能安心。

  但是偏偏什么都没有,只有江连洲的一面之词。

  秋风乍起,山谷里的白桦和银杏林沙沙作响,落叶簌簌下落,在头顶回旋。道路两旁生长着野生的酢浆草,花茎细细长长的,风一吹就摇摆不定。

  时间还早,草地上聚着三三两两来野餐的人家,雪白的萨摩耶晃着蓬松的大尾巴,叼着球在忙着搭帐篷的主人腿边跳来跳去。

  江遇乐经过时,红球滚到了他的脚旁,他捡起来,丢过去,不知怎么的就被萨摩耶缠上了,闹着往他怀里扑。

  他和于森森陪着它玩了一会儿,主人很快搭好帐篷来解救他们了,接过红球,顺便邀请他们到一旁坐下,喝杯饮料。

  野餐垫上搁着几支新鲜的桂枝,淡黄色的花蕊细满地缀着,甜香扑鼻。一个小姑娘坐在旁边,一朵一朵地用针穿桂花,似乎是要给自己编一条手环,时不时地就要缠在手腕上比划一下长度。察觉到正被人看,她仰起脸,朝他们露出青涩的笑。

  江遇乐闻着这股桂花香,有一瞬间恍惚了一下,好像被唤醒了一段沉睡的记忆,下意识想抓住它时却又从指缝间溜走。

  那对夫妻坐在一起,萨摩耶躺在他们腿上,丈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闲聊,问江遇乐的年纪,哪里人,在哪读书。

  妻子搂着女儿,抬头看着江遇乐,突然附在男人耳旁小声说了句话,男人转头看她,对视的霎那,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江遇乐疑惑地看过去,男人先是问过女儿串的怎么样啦,香不香喜不喜欢,能不能给妈妈也串一条,然后才给他解惑,用一种好笑又幸福的口吻说:“她刚刚跟我说,觉得你很乖很可爱,希望以后能再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孩子。”

  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总是被人追着夸可爱。

  趴在桌子上睡觉是可爱,踩在屋檐上折花是可爱,因为贪玩错过了百花谷的少谷主专程拜访的日子还是可爱。

  “没人会怪罪你呀。”大师姐坐在床边,温声细语地说,“他说你很乖很可爱,明年还来呢。”

  江遇乐的睫毛颤抖了一下,那个抓不住的时刻卷土重来,这次他终于看清——

  深秋金桂的季节里,他曾和某个记不清的人度过了一生。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