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尤眠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即使在他睡梦中, 他的梦境也是纷乱的一片。前一秒他还在21世纪的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下一秒他就坐在天空电梯里, 趴在窗边看着星辰大海；他和温知遇在校园的球场上挥洒汗水，他和顾衍在月球的太空体验中心探险, 叶文希慢慢地凑近他的脸，一个小男孩仰着头叫他爸爸……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S不见踪影，但给他留了一条信息：外出几日，勿念。
自从S和林教授重逢后, 几天不见人影是很常见的事情，好像是在为什么大事各处奔波一样，尤眠也不在意这些，毕竟他自己已经自顾不暇。
尤眠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 才慢吞吞地去洗漱。看着镜子里清秀温柔的男人，尤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早已习惯了这具不属于他的身体。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呢？尤眠努力地回想，却发现记忆力的那张脸始终是模糊的。就连在梦中, 他也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尤眠随手拿了件外套套在身上, 匆匆下楼, 便看到顾柯跌落在地板上, 掩面而泣，在她面前, 本应该在整整齐齐摆放在餐桌上的早餐洒了一地，依旧冒着腾腾的热气。
顾衍手足无措地站着，面对哭泣的姐姐和狼藉的地板，带着几分悔意。刚刚的确不该对姐姐那么凶的，也不该一个冲动就毁了早餐。但是想起姐姐的种种作为，顾衍实在不想低头认错。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是什么情况？”
见尤眠下了楼，顾衍眼睛一亮，一脸关切地问道：“听说你昨天晕过去了，现在还好吗？”
听说？尤眠打量了顾衍一番，立刻明白了。他没有回答顾衍，而是转向顾柯，“他又犯病了？”
面对尤眠这个“外人”，顾柯不想太失态，她站起身，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顾衍叫了起来，“我没病！”他看看顾柯，又看看尤眠，似有天大的委屈，“这才是正常的我！你们平时见到的那个不是我！”
尤眠和顾柯对视一眼，神情复杂。
见两人都没有反应，顾衍更是气都不打一处来。他原本性情就骄纵，在尤眠面前表现乖巧也是因为对他的喜欢压住了自己的坏脾气。但是，现在即使在爱人面前，他也忍无可忍。
“为什么？”他瞪着顾柯，双目微红，“你宁愿要一个记忆被改造了的弟弟，也不愿要我？我才是真正的顾衍！我现在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我知道他肯定在进行什么治疗想要压住我。”顾衍一把转向尤眠，“可是为什么连你也不阻止他？”
尤眠被问得哑口无言。
“连你都不想要我了吗？”顾衍的声音已经带着几分哭腔。
顾柯心疼得鼻子一酸，立刻冲过去抱住顾衍，“小衍，姐姐不会不要你的，只是……”
“够了。”尤眠平静地说道，“顾柯，你先告诉我，今早你们为什么闹成这个样子？”
顾柯犹豫了一下，道：“他刚刚和我说，要和你结婚。”
顾衍理直气壮道：“我和尤眠本来就是互相喜欢的，现在又有了孩子，结婚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尤眠，你也想嫁我，或者是娶我，你想怎么说都行，是吧？”
顾衍满含期待，却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尤眠，就像一个孩子在向父母祈求期待已久的圣诞礼物，只需要一个肯定的答复就能让他高兴得可以上天。
“我已经和小衍说了，”顾柯不太确定地说，“你是不会同意和他结婚的，对不对？”
在这对姐弟的注视下，尤眠闭了闭眼睛，不忍心去看顾衍。他握紧双拳，一字一句道：“我是不会和顾衍结婚的。”
本以为顾衍会有悲伤欲绝，或义愤填膺的反应，没想到他只是面露失望，而后还笑了笑，“没事。这次不行就下次，我还会继续求婚的。终究有一天，你会答应。”
尤眠残忍地摇摇头，“我不会答应你，永远都不会。”
顾衍愣了愣，哑声道：“你骗人。”
连顾柯都有些不忍心，忍不住道：”尤眠，你也没有必要……“
“顾衍，”尤眠深吸一口气，“我答应了你，你会后悔的。因为，我不是你爱的那个尤眠。”
顾衍眨眨眼睛，根本没有理会到其中的意思。“我知道，经历这么多事情，你肯定也变了。但我不介意，也愿意等。”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起来太过复杂，但尤眠觉得顾衍有必要知道一切。
他不想在顶着“尤眠”的身份继续活下去，顾衍也要明白，他的柔情蜜意，他的万种深情，到底给了谁。想到这个，尤眠不禁自嘲，“穿越者”最后选择告诉所有人自己是穿越的，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吧。
尤眠正纠结该怎么组织语言，手腕上的私管滴滴响了起来——是霍尔。
“正好，”尤眠道，“霍尔会告知你们一切的。”
霍尔的全息影像投射在客厅里，他穿着白大褂，面带倦容，眼下青黑一片。他发现除了尤眠，顾柯和顾衍也在，惊讶地看向尤眠。
尤眠在沙发上坐下，“他们有权利知道。”
“你确定？”
“嗯。”
顾柯疑惑道：“霍尔，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尤眠的记忆你是不是也动过手脚？”顾衍问。经过短暂的相处，顾衍能感觉到尤眠性情大变，简直像两个人一样。他也有过尤眠曾经和自己一样动过手术的猜测。但顾衍同时也坚信，无论是什么样的尤眠，都是他爱的人——他不介意。
霍尔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长话短说。昨天出了一件大事，我现在也是抽时间出来。”他看向尤眠，“在这之后，我已经把所有知道的都告知你了。”
尤眠点点头，“请吧。”
*
霍尔看完手上的病历，叹了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尤眠躺在床上，他已经醒了很久，但和昏睡的时候保持着一个姿势，除了眼睛看着天花板。
霍尔走到病床前，告诉他：“这次你只是高烧加上睡眠不足导致休克，高烧已退，可以出院了。”
尤眠依旧一动不动，就和植物人一般。霍尔甚至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听见。“尤眠？”他又唤了一声。
病床上的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木然地转过头看着霍尔，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又是你，医生。”
霍尔在旁边坐下，“这次是怎么回事？”
“下雨了，忘记了打伞。”
都这个时代了，居然还有人因为淋雨导致高烧住院，霍尔摇摇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想到尤眠变成这样的原因，霍尔心中一阵愧疚，忍不住补充道：“其实在这个世界，没有人离开另外一个人就活不下去的。”
尤眠不置可否，而是问：“医生，你觉得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霍尔坦然道：“我不知道。”
尤眠的目光又移回天花板，“大概是，天堂和地狱吧。在天堂有多快乐，在地狱就有多痛苦。”
虽然知道身为医生没必要对一个病人说太多私事，霍尔还是想劝他：“你太夸张了，只要活得洒脱一点，是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可是我搞不明白。”尤眠依旧面无表情，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说变就变，好端端的一段感情，怎么就可以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束。医生，你明白吗？”
霍尔心虚地转过头，“人是会变的。”
尤眠轻笑了两声，“但是他不会，我一直这么坚信的。现在之所以成这个样子，唯一的解释就是——”
霍尔的心瞬间提了起来——难道尤眠已经知道了什么？
尤眠接着道：“我大概是在做噩梦吧。”
霍尔：“……”
“一个人困在了梦境中，该怎么走出去呢？”尤眠自顾自地说，“小的时候，梦见被恶魔追杀，我都会奋力地跑上楼，最后在楼顶纵身一跃——”
“够了。”霍尔打断他，“你身体已经康复，但是我认为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尤眠乖乖地闭上嘴，没有再说什么。
“我会把我认识的心理医生介绍给你，费用我来承担。”尤眠的状态很不好，霍尔本想让他的亲人多多照看，却发现他一个亲人都没有。
好像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顾衍一个人。
尤眠出院后，霍尔特意打了电话给身为心理医生的好友。
“你说那个叫尤眠的病人？他已经来了几次了。”
“情况怎么样？”
“不容乐观，他一直觉得自己处于梦境中。我给他开了一些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按时吃。”
霍尔心里一沉，“谢谢，有劳。”
“唉，小事，但是我真的很担心这个病人啊，他似乎一个亲朋好友都没有。他这种情况，得有人看着他才行啊。”
“我明白。”
霍尔查到尤眠的地址，下班之后便驱车赶来。他估摸着尤眠肯定不会乖乖吃药，专程去好友那里带了药。
找到尤眠的公寓后，他按下门铃，门立刻就打开了。
尤眠穿着居家服，瘦的几乎不成样子，他看到霍尔，原本木然的眼睛一亮，“小衍，你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