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里飘满金黄落叶的时候,邯京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皇室秋猎。

  刘氏在邯京东北的山麓上圈了块地,设了猎场,名为万狩苑,其中豢养了无数野兽,专供皇家和王公大臣们射猎。

  裴俦后来又去找过崔邈,正逢上他辞官回乡。

  邯京的连绵大雨终于止了势,两人约在了城西那座桥上。

  河道两岸的民房已经开始重建,河渠堤坝也几近完工,裴俦却瞧得鼻中酸涩。

  “崔兄,我……”

  崔邈扶住他手,笑道:“裴兄休要多想,辞官是我自己思虑多日的决定,与人无虞。”

  民房里渐渐有人出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约而同地望着这边。

  崔邈招了招手,给他们打招呼,头也不回地冲裴俦道:“我弱冠入仕,至今已逾十三年,做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心,奈何天不作美,崔邈……选择追随本心,去乡间田野做一位农夫,好过囚在此处不见天日。”

  他道:“裴兄,珍重,来日山水再逢时,崔邈当扫榻煮酒以待。”

  秋猎当日。

  千余名京卫率先入场布围,围合起来的地方多为平坦开阔的平地,加以部分树林稀疏的山林,而地势更险、林木更密集的地方,则被排除在外,这是为了最大保障王孙们的安全。

  号角声响起,载着景丰帝的瞭望车缓缓驶入场中,后面浩浩汤汤地依次跟着皇子皇孙、王公大臣、以及骑兵侍卫。

  景丰帝登上高台,接过张德福递过来的箭羽,拉弓满弦,一箭射出,秋猎正式开始。

  裴俦跟在两位侍郎身后打打下手,遥遥望着场中,只见一人首当其冲地掠了出去。

  三皇子刘焕,皇贵妃桂馥凝所出,岭南总督桂存山的外甥,是名副其实的天潢贵胄。不过刘焕的母亲生下他之后,不知怎的丢下儿子,去了山上佛寺修行,刘焕自小便养在宁妃宫中。

  刘焕此人,好大喜功,事事都要强压别人一头,尤其针对他的大哥,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刘奕。

  “皇兄,三哥跑得那么快,我们不跟上吗?”说话的是刘隐,排行老七,年纪小,事事都以哥哥们马首是瞻,同刘奕最是亲近。

  刘奕勒马而立,望着那一骑绝尘的背影,叹了口气,道:“走吧,尽力便是,不必贪功。”

  “好嘞!”

  三位皇子依次进了猎场,接下来便是王公大臣了。

  为首之人骑了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玄金骑服在身,将那高大匀称的体魄展露无疑,他嘴角噙了一抹笑,双眸微眯望着前方。

  国公府世子,秦焱。

  秦焱此人,永远是张扬而热烈的,若是忽略他那些“名声”,如此容貌与出身,不知是多少邯京贵女的梦中人。

  围观女眷甚至部分文官都看红了脸。

  裴俦也觉得他好看,但随即就被秦焱右侧一个身影吸引了目光,那人亦是一身骑服,头发高高扎成了马尾,但容貌秾丽,是位女子。

  “咦?”裴俦凑近右侍郎,低声问道:“那位女将是谁?怎么也能随猎?”

  右侍郎望过去,道:“那是镇抚大人阚竹意,将门虎女,二人一同长大,与秦世子最是交好。”

  裴俦点点头,这位阚竹意,他倒是听过的,不喜欢待在闺阁之中,反而极爱舞枪弄棒,如今官拜京卫司镇抚。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阚竹意是皇后的侄女,有这层关系在,在邯京横着走都不成问题。

  裴俦不知怎么想到了裴芸芸,她若是生在大渊,依着她闹腾的性子,恐怕也得提枪上马。

  他又偷偷瞧了阚竹意好几眼,没注意到旁边秦焱的目光也转了过来。

  “望着我做什么?”阚竹意见秦焱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迷茫道:“你这什么奇怪的眼神?望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秦焱收回目光,冷哼一声,一打马缰,掠了出去。

  刘焕的箭术极好,所至之处箭无虚发,又行事霸道,后来的人们只能捡他瞧不上的猎,不敢发火,只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一个时辰过去,刘焕将平地上的鸟兽猎得差不多了,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山林。

  监丞带着京卫们跟在他身后拾猎物,很快人手便不够了,连忙去请监正。

  “人不够?”刘焕听监正说完,嗤笑一声,道:“你们万狩苑监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人不够不知道去找啊?还是说要本殿亲自帮你找!”

  监正言外之意,是想让这位三皇子收敛些,给后面的人留些猎物,不想这刘焕如此不近人情。

  他连声应是,打马往百官所在的瞭望台而去。

  刘焕进了山林,不久便瞧见一头梅花鹿,搭弓挽弦一下就射穿了那鹿肚腹,他正要离开,余光瞥见一头小鹿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到那母鹿身边,用小小的头去拱那具温度全失的尸体。

  刘焕目无表情地拉弓。

  “三弟住手!”

  刘焕充耳不闻,一箭射出,那小鹿也倒了下去。

  他把玩着弓身,漫不经心道:“皇兄还真是一贯的菩萨心肠。”

  刘奕瞧着那一大一小,面露不忍,道:“三弟,万物有灵,既然已经得了那母鹿,何必再杀了那小的。”

  刘焕便笑开了,道:“我可不像皇兄那般,事事留一线,我若是做事,就要做绝。”

  他勒着马缰,走过刘奕身边时,凑近他耳边,低声道:“谁知道这些个活下来的玩意儿,什么时候就会狠狠地咬上你一口,弟弟怕痛,更怕死。”

  刘隐缩着头不敢看刘焕,等人走了准备找刘奕说话时,就见他沉了脸,握着缰绳的手在隐隐地发抖。

  瞭望台。

  监丞下了马,问候过景丰帝说明来意后,便去了百官们所在的席位。

  “诸位大人,猎场上人手不够,劳驾诸位移步,帮一帮下官!”

  他说得含蓄,一群文官上猎场去,能做些什么?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动作。

  监丞脑门的汗更多了,他又不好说让他们跟着去捡猎物,急得原地转起了圈。

  马蹄声骤至,众人抬头一看,是三皇子身边的侍卫来了,那人越过监丞,径直去见了景丰帝,得到首肯后,下了瞭望台往这边来,将席上之人扫视一圈后,道:“陛下御令,席中五品以下者,随我去猎场!”

  那侍卫大大小小点了十几个文官,众人狐疑地跟到猎场后,便被塞了几个麻袋,跟在刘焕身后捡他打下的猎物。

  裴俦:“……”

  真的栓Q,我怎么偏偏是个从五品。

  品阶压死人,众人心中不忿,但这御令是景丰帝亲下,抵抗不得,只得老老实实干起了苦力。

  日过中天,有一人从林中骑马出来,向那侍卫说了什么,他便来到众人之中,随意点了几个人,道:“你,你,还有你,都跟我来。”

  他指到的人中也有裴俦,几个文官很快提着麻袋进了树林。

  裴俦少有见到这般“尸横遍野”的场景,闻着那股血腥味,有些反胃,忍着不适与倒霉蛋们一同捡着尸体。

  一支箭倏然擦着裴俦脸过去,他闪得快,那箭只在他腮边留下了淡淡的红痕。

  其他几个文官被吓得瘫坐在地,怔怔地望向来人。

  “啧,”石霄停了马,他的腿似乎好了,此刻横弓在侧,叹息般道:“今日准头不行啊。”

  他望向裴俦,轻蔑道:“原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谁给你的胆子,敢那般欺骗本公子!”

  他想起那日在集市上的情景,越想越怒,拉弓又是一箭射出,裴俦怕露了跟脚,踉跄着躲过,一副喘着粗气几乎站不稳的模样。

  刘焕正在远处,瞧了这边一眼,没放在心上,又去猎下一处了。

  石霄怒目道:“你还敢躲!”说罢又是一箭。

  裴俦心头火起,又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暴露,只得装着笨拙的样子四处闪躲。

  不久有几位穿着华丽的公子哥也驾马过来,瞧见这情景,奇道:“石兄,这是什么新玩法?”

  石霄愤愤道:“滚!别来烦我!”

  却有一箭冲裴俦直直射出,箭术比石霄更甚一筹,定在了裴俦颈侧的树干上。

  石霄冲那人吼道:“梅万宪你做什么!这是我的猎物!”

  那前些日子同他打过一架的梅万宪勒马上前,慢悠悠道:“你的猎物?这猎场中,谁猎到就算谁的,什么时候这猎场竟姓石了?”

  这话可谓是胆大包天,石霄涨红了一张脸,反驳了几句,红着眼睛望向裴俦,一连几箭射出。这是说不过别人,就将火气朝裴俦身上撒了。

  其他人没有石霄与梅万宪这般非富即贵的身份,知道这是位员外郎,不敢动作。

  那二人却俨然将裴俦视作笼中困兽,变着法儿地戏耍起他来,渐渐将人逼至围猎场边缘。

  裴俦渐渐体力不支了,他偷空望了望身后,是一大片树林,林中树木参天。

  他咬了咬牙,飞速上前几步,凭着灵巧的身子与步伐,越过围守的京卫,径直入了树林。

  众人在那树林前止步,石霄眯起眼睛望着林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梅万宪却道:“这林中多是山野猛兽,那小员外郎跑了进去,怕是骨头都剩不下喽。”

  他勒马回身,道:“没意思,咱们走。”

  石霄矗立片刻,也离开了。

  裴俦一连跑出近三里路,才找了棵大树停下来休息。

  他身上多多少少带了些伤,忙掏出寇衍上次给他的药抹了,疼得龇牙咧嘴。

  前世,除了那年掉进冰里落了病根,每到冬天脚踝跟刀割一样痛外,他哪里遭过这种罪。

  他就是个倒霉蛋。

  裴俦瞧了瞧天色,离天黑怕是还有两三个时辰,那群灾舅子估计还在外面打转,还是等天黑了再出去吧。

  裴俦又累又困,不知不觉闭了眼睛。

  耳边吹过的风声变小了,除了偶尔听见树叶的沙沙声,渐渐连鸟雀的欢叫声都听不见了。

  太安静了。

  裴俦猛地睁开眼睛,手撑在地上借力跃起,几个跳跃间便挂在了树干上。

  他低头看去,正与一只吊睛白额虎四目相对。

  他要是闪得慢些,此时脑袋已经被咬下来了。

  裴俦瞧那老虎盯着他不停流哈喇子的馋样,欲哭无泪。

  那老虎围着这颗树绕了几圈,裴俦也绷紧了身体,不敢松懈一分。

  他对自己的臂力有信心,坚持几个时辰不是问题,兴许它等得太久放弃了就走呢?

  显然,裴俦小瞧了一只野兽对食物的执着,那野兽逡巡片刻,忽然做出攻击动作,往前嘭的一声,脑袋正正撞在树上。

  裴俦被撞得抖了抖,不是吧,这么不要命的打法?

  那老虎红着眼,一下一下地撞着树,不过须臾,那树竟也被撞得倾斜了。

  裴俦上下牙打起架来,再这样下去,他真就成了这老虎的盘中餐了。

  他绝不能死在这里,还是这么憋屈的死法。

  定了定神,他攀上树干,偷偷摸摸地转至树的另一边,瞧准那老虎撞了树愣神的那一下,飞身下了地,他不敢稍停半刻,拼了命地往猎场的方向跑。

  那老虎反应过来,恼怒地咆哮一声,也追了上来。

  灼热的呼吸声就在耳后,裴俦几乎闻见了那股腥味,边跑边摸向腰间。

  灵钧,出鞘!

  薄刃割裂了皮肉,那虎痛呼一声,竟没被吓退,反而被激怒了,咆哮着跑得更凶更快。

  裴俦气力已尽。

  虎齿距他喉管不过一臂距离。

  身后倏然伸来一只有力的臂膀,环住他腰,一把将他捞上了马。

  这人将裴俦置于身前,双手就环在他身侧,动作干脆地挽弓拉弦,射出极快的一箭,裴俦听见那老虎哀叫一声,便没了声息。

  他嗅到了这人身上一股好闻的香味,不是邯京王孙贵胄们最喜爱的苏合香,这香味很特别,似苍茫大漠吹过的微风,又似乎山间野林雨后的青草地。

  裴俦有些发愣。

  “啧,”这人收了弓箭,举起手中马鞭,缓缓抵在裴俦下巴处,微微用力,迫他抬起头来。

  裴俦与那双带了笑意的眼睛对视,怔怔地听他道:“你这是,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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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乱终弃又专吃回头草的徒弟攻×正道之光护犊子师尊受。1V1单元文,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