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俦整个人僵成了一根木头,他不敢动也不能动。

  他正飞速思考着如何应对。

  裴小山这幅身子骨没有习过武,脆弱得很,可禁不起折腾。

  他方才“逃跑”时不知怎么右足中袜滑了下去,此时脚踝可谓是毫无间隙地被人握在手里。

  那手的主人常年习武,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与裴俦雪白的脚踝置于一处,对比起来有些……鲜明。此时肌肤相触之下,裴俦不知怎的觉得脚踝那处触感十分粘腻,温温的,痒痒的,便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身后这人若有所觉,大手放开了他脚踝,改放到了他肩上,手上使力,一把将人翻了过来。

  裴俦:“……”

  裴俦不敢与他对视,这人却大喇喇地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然后伸手就要去薅他后颈,裴俦伸手抵住他手腕,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对方动作受阻,竟然没有强行拂开他手,而是极为顺滑地反手握住,然后倾身向前,直接把人揽了个满怀。

  裴俦脸都黑了。

  这厮把头死死埋在他颈项之中,他闻到好大一股酒气,这别是发酒疯把他当成哪个老相好了吧?

  也没听说谁喝醉了酒男女不分的啊?!

  见挣脱不开,裴俦只得向两只损友投去求救的目光。

  好半天,杨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手肘戳了戳尚在愣神的孙一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底气一些。

  他冲那抱着裴俦不放的人恭敬行礼,道:“秦将军,您怕是认错人了,这位是礼部的小裴大人……”

  孙一肖摸了摸下巴,忽然觉得秦焱这动作,像极了儿时他带着弟弟上街时,见着想吃的糖葫芦,他不给买,这臭小子便抱着糖葫芦棍撒泼哭喊,死不撒手的样子。

  只是秦焱明显乖得多了,不哭不闹,哎,但就是不撒手。

  其他人可没有孙一肖这般跳跃的思维。

  若说秦焱方才踢人、破墙、拽脚踝一番行为是石破天惊,他这抱住人不撒手的动作,真就是活见鬼了。

  更令人细思极恐的是,邯京中四处都在传他当街诛杀首辅大人,罪名还没洗清呢,现在竟然抱着首辅唯一的表侄不撒手。

  显然,在场的人见着这一幕,下意识在脑中作了不少恐怖的联想,一时间众人表情可谓是异彩纷呈。

  见秦焱没动静,杨忠又走近了些,问道:“秦将军?”

  裴俦眼底的火几乎要燃起来了,杨忠顶着那目光,咽了咽口水,思忖着把人拉开的可能性,再度上前几步。

  秦焱忽然就动了,他唰一下子站起来,未等裴俦做出任何反应,弯腰抄起他膝弯,把人打横抱了,十分干脆地踢掉了二楼雅间的窗户,带人掠了出去。

  留下两间屋子石化的众人。

  孙一肖这下倒是回过神了,于是他十分不合时宜地问了句,“裴兄他,他都不挣扎一下的吗?”

  此时似一块铁板般被人抱着飞檐走壁的裴俦很想大叫一声:“我也想挣扎啊!可是这人醉酒就醉酒吧,还凶得很!他竟然还记得怎么点人穴道!动都动不了我怎么挣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记得怀里是个大活人,跳跃间动作放得很轻,也很注意护住他脑袋,因此裴俦倒也没被颠得很难受。

  秦焱很快到了地方,没走大门,而是直接掠过高大的院墙,落在了院子里。

  裴俦眼尖用余光瞅了一眼那门匾:定国公府。

  裴俦先是觉得眼前一黑,光天化日地被人掳进了国公府,他裴郎中的名声从今儿起可以不要了。

  愤慨之余,他奇怪地向上望去。

  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秦焱清晰流畅的下颌,他近日似乎有些不修边幅,下巴上长了青色的胡茬,头发也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裴俦怔怔地想,难不成这人放着偌大的将军府不住,还跟他爷爷一起挤在定国公府?

  秦焱落了地也没有将人放下来,依旧抱着走。

  裴俦动不了也开不了口,只能等着看这厮要把他弄到哪里去。

  定国公府,他是来过几次的,如今的陈设与从前来的时候并无大的不同。眼见秦焱过了水桥,走过一条长廊,正走在一片茂密的竹林里,裴俦某些久远的记忆忽然就被唤了起来。

  这,这不是秦焱卧房的方向吗?

  裴俦心跳陡然加速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他此时很想,很想逃离这人的怀抱。

  竹径的尽头就是秦焱的卧房,裴俦已经看见了那雕花窗牖,心中警铃大作。

  却见一人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见到秦焱怀里抱了个人,扫了裴俦一眼,也是一愣。

  不过等他看清彻底这人面容,眉头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裴俦使劲朝他眨巴眼睛。

  下一刻一个身影从房梁上掠了下来,两人皆一样的装束。

  后来的少年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手里拿了个梨,啃了一口,低头瞥见裴俦,惊叫道:“这不是那裴……”

  “十六!”秦四冲他低喝了一声。

  秦十六闭了嘴,见秦焱又往前走去,像是要把这人带回卧房,他怔怔地望向秦四:“四哥……我们,不管吗?”

  “主子不知道喝了多少,怕是把这小子认成了……才扛回来的,等他醒了不知道怎么后悔呢!”

  秦四拧紧了眉,道:“守好你的位置!”随即飞身跟了上去。

  秦焱甫一迈进卧房,裴俦右肩上便一麻。

  有人隔空解了他的穴道。

  许是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秦焱也放松了力道,抱得没那般紧了。

  这具身体虽不习武,但里面的灵魂经历过太多死生一线的时候,脱身已然不在话下。

  裴俦身随意动,对着秦焱胸膛一推,便借力挣脱开来,落地时晃了晃,方才站定。

  他这才注意到,秦焱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下有些青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见人离了怀,他脸色着实说不上好看,向前几步,伸臂就要把人捞回来。

  裴俦怎能如他意。

  裴俦驾住他双手,高声道:“秦将军!秦大将军!你看清楚我是谁!你认错人了!”

  这句话不知哪里激到了他,只见秦焱睫毛颤了颤,面上的红晕迅速退去,嘴唇也没有了血色,脸色苍白得紧,他使劲晃了晃头,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些。

  秦焱目光在裴俦脸上几番打量,闭了闭眼,神情似乎有些痛苦,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人走了,裴俦应该高兴才是,只是似乎头次见着秦焱这样的表情,他不知怎么心里头也有些烦闷。

  他甩甩头将这些奇怪的念头压下去,走出秦焱卧房,就见右边檐下有人走了过来。

  裴俦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方才是阁下替我解了围吧,还请您送佛送到西,引个路吧。”

  话音刚落,秦十六嘴里叼了个桃子,双手枕在脑后慢慢走了过来,先是看了看秦四,随即目光落在裴俦脸上,脆声道:“你家尚书上门要人来啦!”

  裴俦刚转过影壁,便瞧见了一个绯色身影,看这样子,是官服都来不及换下,就被人搬来当救兵了。

  裴俦哭笑不得,这俩损友干的这叫什么事儿。

  不过敢上国公府要人的,敢为他裴小山上门要人的,除了张衡水,似乎也没别人了。

  裴俦心中一暖,赶紧迎了上去。

  张衡水抓着人好一番细问,裴俦避重就轻地说都是“误会”,明威将军将他认成了别人,酒醒后就着人好好地送了出来。

  张衡水难得神情严肃,仔细检查过裴俦周身,见他除了头发衣襟有些凌乱之后,没受什么伤,加上秦四在旁解释了几句,张衡水信了大半,请人代为问候定国公后,安心地牵着自家宝贝学生离开了。

  暗处,一双眼睛将二人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

  他目光紧紧附在裴俦身上,细细打量。

  那张脸,其实也不是很像。

  他从未对谁有过这般亲昵态度,他对谁都是一幅冷淡疏离的模样。

  也少有笑得如此开颜的时候,尤其是对他,总是那副标准的假笑表情。

  不对,不是。

  秦焱暴躁地抓了抓头发,转头离开,径直去了书房。

  书架第三层的尽头放了个十分精致的盒子,秦焱轻轻把盒子打开,里面只放了一样东西。

  秦焱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在手里,似乎透过这东西看见了什么人一般,目光无限眷恋。

  那是一个纸折的风车,年岁太久,纸张都有些泛黄了。

  秦十六双腿交叉勾着横木,倒挂在房梁上,冲秦四使劲摆手。

  秦四无奈地仰头去看。

  秦府亲卫间都有自己的暗语,平时执行任务不便说话时便以手势交流。

  这小子怕主子发现,竟用暗语来同他聊起了八卦。

  秦十六:“这破风车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主子没事就摸出来看看,一看就是半宿!”

  秦四翻了个白眼,“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少管。”

  秦十六:“话不能这么说,那人刚死……主子最消沉的那段时间,可是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让主子重新振作起来的!”

  秦四继续翻白眼,“就凭你找的那一群‘疑似凶手’?一个都不对!主子哪次查完不是更伤心!”

  秦十六:“那也总比整日窝在屋子里喝闷酒强吧!”

  秦四:“仔细主子哪天回过神来,好好整治你!”

  秦十六还想说什么,秦四比划了个手势让他闭嘴。

  与此同时屋内秦焱的声音不带什么感情地传了出来,“你们两个看够了吧?看够了就滚去给我查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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