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来,六界里,容潮并不像九重天的大多神仙,身边都是好友,他没有什么一直维持联系的朋友。他一直都不想花费太多精力去主动与一人相处,他讨厌不断地主动与一人联系,因为他害怕有一天发现对方并不像他这般想与自己交心,他会失落。

  而这一次,他明知道太叔奕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可他还是不断地想主动在他身边。

  只是,最终他被他气到离开。

  他明知自己当初为命格簿而答应元姀接近他理亏在先,可却依旧赌气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想要以此气他,维护自己心底的自尊。

  或许他这样的人,本就是要孤独活下去的。

  失神许久,容潮决定先暂时忘却这一切好好休整调养一下灵息。他随即起身下床,走到东侧的博古架前,打开锦盒,取出容敏日前给他配的缓解六识疼痛感、静心凝神的安神香,将其一部分倒入巴掌大小的圆形墨色瓷质香炉中,随后朝其略施灵术。

  须臾,香炉中飘出幽幽青烟。

  容潮回到床榻上,躺下,合上双眼。

  尽管有安神香的辅助,容潮也并没有休息太久,睡了三个时辰,他便醒了过来。

  为了避免自己今后太过清闲而又胡思乱想念念不忘昨日之事,容潮还是决定去食物语,去看一看昨日傍晚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昨日晚些时候,九溪宫的学子之间已经传遍他意图不轨才收太叔奕为徒一事,但他们当着容潮的面,自是不大敢直言讨论此事,他至今只零零碎碎听到些许只言片语,得知昨日食物语后厨里,学无涯的亢言与其他学子谈笑八卦时讨论到他收徒的原因,太叔奕恰好回来听到。

  容潮来到食物语后厨时,屋子里仅有几位大叔在准备晚餐,看见他立马联想起九溪宫内今日的传言,神情举止都谨慎不少,生怕容潮心情不好会一个降罪到他们身上,纷纷停下手头活儿,朝其行礼问安。

  容潮淡淡地回了他们一句后,示意他们各忙各个去。

  大叔们随后回到原位,一边用余光观察他一边干活。

  容潮未再管他们偷偷地打量自己,随即凝神,施起控梦术,重现昨日傍晚这里的情景。

  九溪宫虽身处人间,但宫内无一位凡人,步入修道者的命运皆不似凡人,生死轮回皆已注定,他们的命运,只有发生过后九重天才会捡其生死渡劫等大事记载于命格簿,而那些琐事自是无人知晓,故而仙神也无法轻易查看到他们平日里的是非善恶。想要查看凡人过往行径,往往也无需翻看生死簿,仙神灵力修为高深者直接可直接用灵术查看,但想要用此灵术查看仙神同道者则难以行得通了。

  而容潮的控梦术想做到这事却并不难,这也是为何六界一直痛恨而又忌惮他的其中一个原因。

  临近夕阳西斜,橘黄色阳光照进亮堂的屋内,一群学子聚在一起,八卦着八卦着便聚精会神起来,忘却周围的一切,渐渐地讨论声逐渐火热,你一言我一语。

  “太叔奕虽然好看,可是修道界里最不缺的便是长得好看的!他啊,是别有意图!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听说是因为他要和元姀天后娘娘做一笔交易!天后娘娘答应他,只要他成功收太叔奕为徒,便可以帮他重回九重天。”

  “天后娘娘不是最为痛恨洺汐母子?为何要少君收她的儿子入九溪宫为徒?”

  “害!那还不容易猜到,肯定是想要让容潮帮她处理了太叔奕,别忘了,六界四海八荒各族对我们少君的评价,可都是……”

  “看来少君先前为了他不惜与太和上神、知行仙君等作对,只是为了欺骗、迷惑他吧?哈哈哈……”

  “原来以为自己是获得了九溪宫少君的独家宠爱,其实不过是要利用他啊……哈哈……”

  忽然间,一道喝斥声传来。

  容潮看见夕阳下的太叔奕,目光由孤冷至心灰意冷。

  容潮听着那一句句带着讥笑的刺耳声音,渐渐锁起秀眉,指尖也不自的握紧,陷入掌心。他心中酸胀,口中也干涩。

  这些冷嘲热讽都是他给他带来的!

  他最敏感的应该便是他的身世,可因为他,他再次当众不断地被诟病。

  他站在门前独自听着他们欢声嘲讽的话语,那时的他该有多难受?

  俄顷,容潮收回控梦术,眼前一片宁静,只余下空荡,昨日场景已不再。

  五年前的柴桑山修道者灵术大会,容阡的确也在,只是容潮当时并没有发现他看见了他与元姀相见。不过他当时的确是与元姀约定了以收太叔奕徒换得一份命格簿,这是事实,容阡道出此事,他自然也不能因此而怨恨他,找他对质什么的。虽然他们八卦的根本并非是虚构,但却对元姀要他收太叔奕为徒的目的有了太大的敌意。

  容潮心中无奈叹息,不得不临时决定去九重天上见元姀,向她说明此事。

  虽然他们猜测元姀是想要他替自己借机处理太叔奕很可能是联想到此前有关天后痛恨前任水神洺汐母子的缘故,但容潮想也许还有他在六界里糟糕的名声的原因吧?

  容潮可以不在意自己如何被他人议论,但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到他人。

  九重天上霞光万里,仙气飘逸,彤华宫前华丽非凡。

  宫门前两排身穿盔甲的执矛天兵瞧见宫门下一道灵光及至皆警惕起来,为首者看清来者认出容潮身份,随即躬身行礼,余下天兵不为所动,依旧站岗守卫。

  为首的天兵朝容潮恭谨请安后随即入内通禀天后九溪宫少君拜见。

  不多时,随那天兵一同出来位仙娥。

  仙娥婀娜多姿,仪态自是极好,见到容潮随即低头行礼请其入宫殿。

  仙娥引路,容潮跟随仙娥一路入内,走过繁花似锦仙道,至金光霓虹的偏殿。

  寂静的殿中悬挂着一幅数丈之高的残棋。元姀背对着殿门,抬头望向棋局,发髻间的步摇微微摇动。数名玉女垂眸,手捧果盘待立一侧,身姿严谨。

  元姀听到仙娥的通禀声,敛起目光,缓缓转过身,侧目示意殿内玉女皆退去。

  仙娥玉女离去间,容潮抬眸望向那用灵力塑成,悬于空中的棋盘。

  这局残棋他曾在师尊的静心殿看过,那时容胤也在。

  片刻,空旷的殿内仅余下元姀与容潮二神。

  元姀见容潮的目光落向棋局,没有多言。

  容潮收回目光,随后说起来意。

  元姀听到他们对她让容潮收徒的猜测时,平静的面容并未有任何怨恨之情,似乎早已习惯外人对她的恶意揣度。

  见元姀没有对此事多言,容潮反而觉得心中有些闷。此行目的完成,容潮并不想再在九重天多做停留,随即便欲回九溪宫。

  元姀见容潮欲要离去,听见他今日语气不似往昔轻扬,临时改变主意,忽然开口淡淡道:“在雩儿的生辰宴上并非是本宫第一次见到太叔奕。”

  闻声,容潮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元姀。

  元姀道:“雩儿一直很喜欢人间,常常和本宫说起人间的孩子童年会做些什么,生辰宴前,本宫想给雩儿准备一件人间寻常百姓家会给孩子准备的生辰礼,便独自下了九重天。在人间的一处风筝馆,我遇到了他。

  “店主看见容貌不凡的少年进店,立马热情招呼,向他介绍不同样式的风筝,问他想要哪一只。良久他才开口说了一句他想给一位看起来同他年龄差不多的少年准备一份生辰礼。他的声音很是清冷。

  “没过多久,本宫在雩儿的生辰宴再次看见他,只是那时的他安静地跟在洺汐的身边。宴会上,仙神众多,他有些拘谨,一言一行都依洺汐的眼色,洺汐也很照顾他,本宫看得出,他应该是很珍惜她对自己的关切。

  “宴会结束后,陛下单独召见了洺汐,仙娥告诉本宫不多时洺汐眼含泪水楚楚可怜地出了凌霄殿。尽管洺汐在宴会上只道太叔奕是她的儿子,对于太叔奕的父亲并未再多言,但本宫自然猜得出她带他出现就是要告诉陛下,太叔奕是他的儿子。至于陛下是否对此一点不知情,本宫并不确定。自本宫与陛下成婚以来,本宫知道,陛下一直与洺汐藕断丝连,但本宫不想雩儿因为我们父母之间恩怨而受到影响,故而一直不曾明言,可当时想到他们竟然瞒着本宫已经有一子,很是怨恨恼火,屏退仙娥后当即便决定私下前往仙乐府去看看那对母子。

  “在仙乐府殿外,本宫看见刚回府的洺汐遇见手中拿着一只风筝的太叔奕,她立马怒气冲冲夺走他手中的风筝,顷刻间将其毁去,冷嘲热讽他想着讨好他的哥哥,可对方根本没把他当家人。随后又怒骂他无法获得陛下的喜爱,质问他为何不能向雩儿一般获得陛下的承认,一时间百般嫌弃他。可太叔奕却一直沉默着,并不曾开口反驳一句他母神,本宫看见他垂着眸,一身孤落。洺汐又哭又闹拿他好一番出气,谁知最后又竟将其撵出仙乐府。

  “本宫一直以为自己的孩子就算他人不爱,做母亲也定是爱他的,故而本宫一直没有想明白,为何在仙乐府殿外洺汐会那般对待太叔奕?难道他只是她拿来欲成为天妃的一个物件?

  “其实洺汐刺杀本宫不过是她不想再继续这般的局面罢了。她放弃了陛下给予她永远没有兑现期限的承诺。洺汐在天牢自杀前,本宫曾去看过她,本宫在天牢里遇见了正从洺汐处离开的太叔奕,那时的他身姿孤瘦,目光暗沉,看着很是孤僻,与凡间时看见有些青涩、目光中也有怀有几分期许的他完全不同。太叔奕走后,洺汐面容看起来有几分疲倦。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天牢中很是安静,本宫待了片刻便欲离去。

  “但洺汐忽然开口对本宫说她一直很羡慕本宫,可殊不知从前本宫一直很羡慕她。她对本宫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其实我的孩子出生后不久便已经死了,他只是我骗来欲利用他逼陛下娶我的,请天后娘娘别厌他……也别再为难他。’。”

  容潮口中干涩,心也如被拧着般酸苦,他蹙起的眉头微微一怔,随即想起在人间时太叔奕对他所言。

  容潮沉吟道:“您相信洺汐的话吗?”

  元姀面容平静目光坦然,微微浅笑:“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

  容潮闻声抿唇,片刻后轻淡的笑了下,没有再多问。

  元姀见容潮有些失神,清楚他是为何人才这般,又道:“五年前,雩儿便已在九溪宫,但太叔奕那时既然已经拒绝你,三年后在明知雩儿仍在九溪宫情况下,却仍想办法进学无涯,想要留在九溪宫,他一定不会是因想要报复雩儿才要入九溪宫。他在明知今后不可避免与雩儿见面情况下还是执意进九溪宫,他一定真的很想留在你身边。”

  容潮垂下眸,目光里带着些许不确信。

  他不敢相信元姀的话,害怕她只是为了安慰自己。更多的,他是不敢相信自己。

  元姀看着此刻有些不自信的容潮,想起容胤第一次带他来见自己的他。虽然千年来,他总是表现的悠然自在、漫不经心,可又有谁想过或许那只是他的伪装?

  元姀知道他需要时间,不再多言留他,轻笑道:“好了,本宫要继续这残局,你也感兴趣?”

  容潮闻声微微回神,明白元姀的意思,随后行礼离去。

  容潮离开后,殿内随后出现一抹温润如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