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老穆和阿泽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阿泽刚想说就被老穆一把拽住了。

  立马感觉气氛不对的闻清澄立刻道:“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那天那么大的火,情况危机,殿下闯进去的时候那屋子就要倒了, 后来火势更加不受控制, 烧到了旁边的林子……”

  “我在问他, 他人呢!”闻清澄很少有情绪如此失控的时候,但面对老穆和阿泽的隐瞒,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声音带着颤抖, 终于把他最害怕也最不愿意面对的一句话说了出来,“他……还活着吗?”

  “当然!”阿泽也有激动, 抬头迎上闻清澄目光, “殿下最后成功带着……金鸡逃了出来,只是……只是……”

  “只是他跑出来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旁边有棵树突然意外倒了下来,砸到了他。”说到这里,老穆背过身去,抹了把眼睛。

  “然后呢!”闻清澄直接抓住了阿泽衣袖, “砸到什么地方了!”

  “腿……殿下他, 他的右腿。”阿泽已经开始小声啜泣,“应该是保不住了。”

  闻清澄的手指骤然松开, 重重地跌落回了床上。

  右腿……保不住了……

  那个永远英挺,高高在上的梁珏, 从来都不会低头的梁珏, 难道……以后都要站不起来了吗?

  “我要去找大夫。这里的郎中说了不算。帮我备马, 我现在就要去麟州!”闻清澄显得非常坚定, 他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是通红着双眼,紧盯着老穆和阿泽,“他的腿不能就这么废了!”

  “公子!太晚了。而且虞波的郎中并不比中原的差,那么粗的树压在殿下腿上,他能捡回一条命都已是老天开眼了,现在这个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而且,只是右边的腿断了半截,还是可以站起来的。大夫说了,以后还可以想办法,不会就这么,废了的。”

  尽管老穆和阿泽说了这么多,闻清澄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当他真的踏入那间屋子,看见躺在塌上沉睡的梁珏时,那种强烈的震撼和压迫感还是让他的心口仿佛被猛击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这个男人了,闻清澄霎那间觉得梁珏是那样的陌生。

  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甚至连嘴唇都是寡白的,躺在那里拧着眉头,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睡得并不踏实,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闻清澄走过去,轻轻揭开了压在他身上的那床厚厚的棉被。

  ——原本应该是右腿的地方,现在只剩了半截空空荡荡的裤管。

  “当时情况紧急,这半条腿如果不截掉,恐怕殿下有性命之危。现在,总算是把命保住了……”老穆在旁边用很轻的声音说着,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闻清澄握着被角,手指不住颤抖,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像是夏日傍晚瓢泼的大雨,汹涌而凌乱。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梁珏本来是没有必要这样的,他好不容易回到虞波,当上了这里的大首领,虽然生活不比京城,但这里好歹也吃喝不愁,衣食无忧。

  如果不是他的意外出现,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如果不是他失控地喊着金鸡的名字,梁珏根本就不用一次又一次地冲进火场。

  闻清澄一闭上眼睛,那天火场的场景就一一浮现在眼前,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火场里来回穿梭,仿佛丝毫不怕凶猛的火舌。

  但似乎就连闻清澄自己都忽略了,其实梁珏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也会受伤,他也会遭遇致命的危险。

  火撩在身上一定很疼吧,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啊……闻清澄不忍再看,把被子盖好,看着梁珏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原本上天精心雕刻的五官现在已是充满了沧桑,有好几道伤疤,闻清澄都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完全消失。

  那样完美的一个人,怎么就弄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什么样的人会那么义无反顾地冲进火场里,去用自己的性命换另一个人好好活下去呢?

  闻清澄的泪水决堤一般涌出,哭得几乎断了气,他手里还拿着梁珏的扳指,坚硬的玉料硌得他生疼。

  “小东西,怎么又哭了,我又没死。”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蓦地响起。梁珏睁开眼睛,深黑的双瞳注视着眼前人,他从被子里抽出手臂,试图将闻清澄额前的碎发理好但没有够着,“这么久了,还是只知道哭。”

  梁珏非常虚弱,他努力让自己表情看起来轻松一点:“不碍事的,大夫都说了,以后给我做个木头腿,信不信,比以前走得还快。”

  闻清澄像是根本没被安慰道,哭得更凶了,坐在榻边,将整张脸埋进臂弯当中,肩膀剧烈的抽动着。

  “你再不停下,我都要以为你是因为太久没见到我太激动,喜极而泣了。”梁珏轻笑了声,可他太虚弱了,说话都没有力气,说了两句就不得不停下来缓缓,“来,抬脸让我看看吧,太久没见了,让我好好看看小东西是不是都要变样儿了。”

  闻清澄仍就是哭,似乎根本没有勇气抬起脸来。

  “好啦,你放心,我不会像那个人一样,坐在轮椅上的。”梁珏幽幽地道。

  “真……真的吗?”这下闻清澄终于把脸从抬了起来,红肿的眼睛看着梁珏,然后从袖笼里拿出了帕子想要擦眼泪。

  “嗯?你还留着?”梁珏一眼就看出那帕子正是他从前用过的,纯白的方帕子,洁白的不沾一点尘埃,随即就笑了起来。

  梁珏很少笑,但这下笑得很开心,像是解开了一个许久未解的难题一般,笑着笑着,竟还笑出了声。

  即使是闻清澄印象当中也不记得见梁珏笑过几回,此时看到,突然就那么愣住了。

  原来梁珏笑起来是很好看的,一点也不凶,也不冷,这么一笑,竟然连他脸上那些伤看起来都没那么狰狞了,反倒像是给他增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更显成熟了。

  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梁珏看,闻清澄倏地挪开目光,欲盖弥彰地想把帕子塞回去。

  但他的手很快就被另一只大手握住了,那只手还是修长的,不带一点温度,熟悉的触感让闻清澄心头一跳。

  “你留着它,是一直都在想着我,对不对?”梁珏的手上用了点力,声音带着压迫,目光渐渐变得火热。

  闻清澄躲开目光,他现在不想说这些,他们分别了这么久,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有太多的华都不知从何说起。

  “我……从前一直都在骗你。”闻清澄不去看梁珏,盯着榻边自己的鞋尖,苦笑了一下,“甚至连身世都是假的,原本的我,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东宫,成为你的伴读。”

  “那现在我可以请求,认识一下真实的闻清澄吗?”梁珏握着闻清澄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拉得更紧了,他把闻清澄拉了拉,让闻清澄坐得离自己更近了点。

  闻清澄一时呆住,他没有想到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和梁珏还可以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而且梁珏真的没有在怨恨他吗?

  像是看出他的心思,梁珏轻笑了下:“都到现在了,你还怕吗?如果我真的怨你,那天就不会去救你了,还有金鸡。”

  这句话像是戳在了闻清澄心底里,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开始慢慢讲:“我来自一个与大酲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原来是个科学家。”

  闻清澄从自己儿时讲起,讲到了长大后,讲到了意外穿书来到了大酲。

  “原来如此。”梁珏一直认真听着,听到这里才终于道,“所以你有怨气,你恨我,想要报复我。”

  “不……也不是……”闻清澄不知怎么解释,想到从前,又痛苦地摇了摇头。

  “没事,如果换做我是你,我一定会比你更疯狂,更不择手段。我有愧于你,也是自食其果。”梁珏神情严肃,随即他艰难地坐起来,看着闻清澄的眼睛,语气变得非常郑重,“那么现在,你愿意接受我的歉意,让我弥补从前的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