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婉宁站在那间青砖灰瓦的小院前, 轻一抬头,就能看见瓦砾上长出的一层暗绿色青苔。

  因为京城里满足闻清澄“地方不大,避人耳目”的地方实在不多,最后钟婉宁只找到了这么一间小院子, 但闻清澄似乎很满意, 住了这段时间也从未有过抱怨。

  她不由叹了口气, 这种地方,怎么能和锦衣玉食的东宫比呢?住在这里不是活受罪吗?

  “叩叩叩——”

  门很快被打开了,穿着粗布衣裳的闻清澄站在那里, 一看是钟婉宁神情明显放松了下:“阿宁, 是你来了啊。”

  这时金鸡飞快地从院子里冲了出来,这小狗几日没见钟婉宁, 活像是见了亲人, 自打钻进人家怀里眼里就一直湿漉漉的,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啧啧,小可怜,怎么瘦了?”钟婉宁摸摸金鸡的小脑袋,金鸡就像是在诉苦一样呜呜地叫。

  说着钟婉宁又看了看这间院子,更是觉得于心不忍:“小澄, 这里……真是委屈你了。”

  “怎么?”闻清澄小鹿眼闪了下, 随即弯起来,是个很好看的笑, “我住得很好啊,我很喜欢。”

  其实于闻清澄而言, 宫里的一切就如草芥, 丢了便丢了, 不带丁点留恋。现在的日子, 的确不如以前热闹,但少了缩手缩脚地拘束,也少了曲意逢迎的虚假,回归了自由和真实的生活,闻清澄觉得清苦点也没什么。

  ——虽然偶尔还是会想到从前,想到梁珏,尤其做梦时,他会一遍又一遍重复在雨夜山洞里的场景,醒来时常常浑身是汗,湿淋淋地仿佛从又一次从大雨里逃脱出来。

  “小澄,其实,我哥他也……”

  “这么早你还没吃东西吧,刚好我要去买豆花,咱们一起去吧!”说完闻清澄就搭上一件长衫,出了门。

  钟婉宁欲言又止,只好抱着金鸡跟着闻清澄去了。

  时辰还早,早点铺子没什么人,老板将一笼新出锅的小笼包端上桌,让他们慢用。

  “你平时,都在这里吃吗?”钟婉宁瞅了瞅掉漆斑驳的桌椅,以及桌上的粗瓷小蝶,小声问。

  “嗯。”闻清澄像是没意识到她言语中的那一丝讶异和嫌弃,很顺手地拿起桌上的一只热腾腾的包子喂进了嘴里,然后又低头吃了一口碗里的豆花,像是觉得这里没任何不妥。

  钟婉宁轻轻叹了口气,原本攒了很多话要说,但这会看着闻清澄,又觉得讲什么都多余,索性也低头吃了起来。

  秋高气爽,惠风和畅,两人在一只早点摊儿上吃得心满意足,仿佛将所有的不快都化作了满口留香。

  “阿宁今天来不是只为让我请客吃东西的吧?”闻清澄笑着抹抹嘴问道。

  钟婉宁迟疑了下点点头:“其实……我是想劝你让你回去的,因为我哥那边……”说到梁珏,闻清澄有意无意地转移了视线,去拿茶壶给钟婉宁倒满了,这下钟婉宁再有什么也不好说了,只好转了个话头道,“但现在看看,你也过得……挺好的,就……就……”

  其实钟婉宁是懂闻清澄想要什么的,她何尝不想自由自在地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呢?

  可人生在世,无奈颇多。

  就像她和楚齐,她也不傻,知道楚齐待她好,但她身为太子之妹,就不能像寻常女子那般去爱一个人。

  因为党争激烈复杂,连她这个远离朝局的人都知道,相较于势力强大的大皇子党,梁珏这边的太子党其实势单力薄。

  如果她现在明确了和楚齐之间的关系,那么如果一旦太子那边有任何闪失,她都会连累楚齐……

  现如今面对闻清澄,虽然她比谁都希望能看到两人和好,但她清楚,闻清澄想要的那种自由自在,身为太子的梁珏根本给不了。

  “算了,我也不劝你了。”钟婉宁有些百感交集地道,“你只要过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闻清澄明显有些动容,拿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指甲上的血色都退了,泛了白。

  “对了小宁,我最近在研究火药的事。”闻清澄有意打破沉默,“我听说大酲现在准备出兵虞波,正确有威力的火药,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说起这个,闻清澄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些,他最近忙起来还好,一旦闲下来就会心慌,像是心里空中了一块,有风会灌进去。

  所以还好有火药的事,让他能少一点没着没落的感觉。

  钟婉宁有些出乎意料,她没想到闻清澄现在有心思应付火药的事情,愣愣地回了句:“进展到哪一步了?”其实她对火药一窍不通,但私心总想多问问闻清澄的事情,回去好能跟梁珏说道说道。

  “不算顺利。”闻清澄轻皱了下眉头,手指点了点桌面,“有样东西,我这里不太容易弄到。”他耸了耸肩叹道,“其实非要弄大概也可以,但为了赶时间,如果能快点集齐材料就更好了。”

  这是求她帮忙?钟婉宁一下来了精神,直起身子问道:“需要什么?我帮你!”

  她满心想的都是赶紧回去告诉梁珏,现在不怕闻清澄要帮忙,就怕他闷葫芦一个,什么也不说。

  如果这事梁珏知道了,一来二去的,说不定和闻清澄之间的关系就缓和了。

  “硝石。”闻清澄说,“宫里之前应该有专储硝石的地方,而且我还想知道离京城最近的硝石矿在哪里,这对于我改进火药的事情至关重要。”

  说完他低下头,又道:“我还有个要求,别告诉他。”

  “因为,我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牵扯了。”

  两人一路回到闻清澄的宅子,金鸡一路上都赖在钟婉宁怀里,一直不下来,等到了门口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甚至还把脑袋钻进了钟婉宁袖笼里。

  ——一副你们看不到我,就不用抱走我的“掩耳盗铃”模样。

  “金鸡,咱们到家了。”闻清澄伸手去抱它。

  谁知小黄狗一副铁了心的样子,就是不下来。

  “算了算了,它这是是想我了。”钟婉宁说,“让它跟我回去住几天吧,保证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了再送回来。”

  闻清澄有些无奈,他现在一个人本就寂寞,只有这只小狗与他为伴,现在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也要离他而去了,不免有些失落。

  但转念一想,这里吃住的确比不上宫里,真要回去了说不定还能被喂胖点,就也不再坚持,收了手。

  “也好,我这两天正好忙着火药的事情,顾不上它,那就麻烦阿宁你了。”

  “客气什么!”钟婉宁喜不自胜,笑呵呵地裹着小狗就走,好像生怕走慢了闻清澄会反悔一样,“你照顾好自己啊,过两天再来看你!”

  梁珏这一觉睡了很久,等到了第二日下午才醒来。

  香炉已经灭了,房中里的梨木香很淡很淡,不是用力抽鼻子已经闻不见了。

  ——就连闻清澄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也没有了。

  “不是想下药毒死我吗,怎么下手这么轻!”梁珏看着香炉自言自语,说完还发出了一声冷哼,“不怕我醒了,不放过你吗!”

  他说着撑起身子坐起,结果刚一用力,手上的痛楚就撕心裂肺地传来,疼得他背后立时出了一层冷汗。

  “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楚齐端着一碗茶汤走进来,看见梁珏醒了松了好大一口气,还好他昨夜看着梁珏睡了,就赶紧冲进来把香炉灭了,要不然塌上那位点了那么大一块香膏,全烧完不得睡他个三天三夜。

  ——明知那玩意儿里有毒药,居然还要用。楚齐怀疑梁珏这脑袋是不是被闻清澄气出毛病了!

  “求你了,喝点吧!”楚齐把茶汤递过去。

  梁珏瞪了他一眼,没接茶汤,却没头没尾地问:“今日初几?”

  楚齐一愣:“初……初十啊。”

  梁珏沉默一瞬,直接翻身下了床:“跟我去书房!”

  两人到了书房不多时,就有叩门声传来,随即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

  “拜见殿下!”

  “怎么样?一路可顺利?查到什么了?”梁珏见到老穆就连声问,人像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甚至连老穆风尘仆仆回来在书房地上踩了一串泥脚印也不在乎了。

  老穆将在林县查到的关于闻清澄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说邻里讲他小时如何凄苦,被娘抛弃,被爹责打,进宫之前没吃过一顿饱饭云云。

  “所以你是说,他的确从未有过入私塾读书习字?”

  老穆点点头:“不错。那地方家家户户别说送孩子读书,根本都揭不开锅,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至于学堂,更是方圆百里都找不到一间。”

  梁珏皱着眉头默默听着。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清楚了,他的小伴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这么久在他的身边,给他编织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谎言,让他沉沦和痴迷。

  可越接近真相,梁珏心中对闻清澄的想念就越重,他实在太想站在小伴读的面前,亲口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太想知道,那个小伴读展现出来的,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这种感觉已经近乎与执念,不得真相,梁珏的心每日每夜都像是在被凌迟,那样的痛楚只比手掌的伤疤更甚,更强,更令人无法忽视。

  “等等。”楚齐越听越糊涂,“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这个伴读闻清澄不是那个林县闻家村的小叫花子闻清澄?”

  “在下只是将见到的都告诉殿下,其他的并不知晓。”

  梁珏的眉头越皱越深,半晌才开口:“那他的父亲呢,不是让你一起带回来的吗?”

  “请恕在下无能,去晚一步,到的时候,据邻居说他已经被人带走了。”

  “给我找!”梁珏那只伤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鲜血马上渗了出来,“此人现在定在京城,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