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缚阴魂不散, 闻清澄抬眼瞧了眼,尽力维持着表面神色,既没有对他的出现感到过分惊奇,也没有显露如旁人见到他时的那般畏缩, 还低头跟宫延说了声:“你先去学室吧, 我同大殿下说几句话。”

  “哦……好的好的。”宫延不明不白地答着, 不知道闻清澄这个太子伴读怎么就跟大皇子扯上关系了,不过他倒是这点好,搞不懂的事情也不瞎问, 宫里这么险象环生的地方, 若非是个聪明人,就干脆傻得彻底好了。

  见周围没了人, 闻清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 刻意退开半步,避开了梁缚能够得着的距离,沉声问:“扳指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他如此单刀直入,但梁缚却没有丝毫惊讶,在听到这句问话后立即大笑了几声:“小美人你果然懂我, 你说说, 这世上,除了你之外, 还有谁能如此深谙我心呐?”

  他说话的语气令闻清澄只觉似是灌进了一杯猪油般,恶心的感觉从心底腾起, 只有强忍着才能让自己不当着梁缚的面表露分毫。

  “你为什么不守信用?”闻清澄的口气愈发不客气, 若是在旁人听来, 他竟敢用这种口气对着一个皇子说话, 却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偏偏梁缚也不恼,他对着闻清澄的时候几乎永远都是一副春风拂面的感觉,笑容始终挂着,但也拐了,任凭他再笑表现得再和善,也总是里外里透着一股子阴鸷之感。

  有时候闻清澄甚至都在想,这梁珏梁缚两兄弟虽说不共戴天,水火不容,但有一点确是共通的,就是两个人都“冷”——梁珏冷在身上,梁缚冷在心里。

  分明长在京城这种四季如春的地方,这两个人却像是从苦寒之地修炼出来的,一个不带人气,一个不长人心。

  梁缚听他这么说,就也不绕弯子了,打开扇子轻晃着,令自己的发梢一下下的摆动:“小美人,我这不是帮你出气吗,怎么样,喜不喜欢?”

  “帮我?”闻清澄冷笑道,“当初你救我出大狱,作为答谢,我将那枚玉扳指拿给了你,你答应会将它收着,让太子尝尝失去宝物的滋味,但现在你却将它毁了!如此等同将我弃之于不顾,梁珏现已开始追查毁了扳指的人,而如今来看,我必是难辞其咎!大殿下,你这两面三刀的把戏,玩得真是炉火纯青啊!”

  梁缚听完竟哈哈大笑起来:“小美人你这是哪的话,我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吗?我可是真心疼你,想要同你以后长长久久在一起的,怎么可能害你呢?”

  说着他过来就要拉闻清澄的手,却被闻清澄躲开了。

  “瞧瞧,还生我气了,小美人,若说我那傻弟弟看不出来,你还看不出来吗?”

  此话让闻清澄倏然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你是说那枚扳指……?”

  “准许你为梁珏造一盏一模一样的铜灯,还不许我弄出一枚一模一样的扳指了?”梁缚笑得愈发邪魅,他手上摇晃着扇子,摆出一副懒散模样,“那可是虞波族的圣物,据说虞波族人见扳指者如见族长,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舍得毁了呢?再说了,小美人,我若是真做了那种事,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啧,我怎么舍得。”他说着又开始嗅闻,沉醉的深情在他脸上一览无余。

  “所以你为了气梁珏,弄了一枚假扳指去糊弄他?”

  “正是。真的那枚还好端端地在我宫里搁着呢。”梁缚睁开眼,细长的眼梢挑起看着闻清澄,“小美人,回去你大可以指认那扳指是假的,你身上的嫌疑自然就会被洗清。怎么样,这一招是不是一箭双雕啊?哦对了,我今天没有见着我那个傻弟弟,想必他是被我气得不轻啊!”

  闻清澄再懒得搭理梁缚这个疯子,他为了和梁珏斗,的确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原来他要那枚扳指是为了以后能号令梁珏的族人,其用心不可说不险恶。

  ——不过那也同他无关了,如今危机解除,他也不想和梁缚再周旋了。

  见他要走,梁缚又上前拦着他:“小美人这么急着走干嘛,熏香呢?有没有带在身上?”

  闻清澄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随手扔在了地上:“仅此一次,下次这种事,别来找我!”

  “小美人好狠的心,”梁缚咯咯地笑着,“你我可是来日方长呢!”

  从太学离开,闻清澄直接回了东宫,梁珏依然在寝宫休息,据阿泽说,是服了药刚刚睡下。

  于是闻清澄要了碗梨汤,便推门走了进去。

  梁珏正睡着,却眉头紧锁,脸色看上去非常不好,大概是做了什么噩梦,突然开始全身抽搐,汗水如水珠般不断地从额前溢出。

  ——自从上次被闻清澄下了万蛊噬心散后,梁珏就像是留了病根,不仅醒时常常头痛,即使在梦里,也常被噩梦困扰,这短短数十日,整个人竟已瘦了一大圈。

  “殿下,殿下?”闻清澄轻轻摇了几下梁珏。

  却见梁珏紧紧咬着下唇,因为咬得太狠,竟从唇角渗出血来,样貌十分骇人。

  闻清澄看了一眼只觉心惊,索性放了汤碗,去燃了一盘安神香。

  大概半盏茶后,梁珏逐渐平静下去,却陷入了深眠当中,看上去一时是不会醒了。

  只有闻清澄知道,那安神香虽名为安神,但能让人一睡不醒的,终究都是毒。

  瞥了眼塌上的梁珏,闻清澄蓦地发觉,自己的手是冰凉的,僵硬着,冷得仿佛怎么捂也捂不热——原来被关在这宫墙当中久了,他终于也成了这没有温度的人,里里外外都是寒凉。

  梁珏醒的时候已是几个时辰后,睁眼的时候双眸都是空洞的,像两个黑暗深幽,永不见底的深坑,没有光线透出来。

  ——人不人,鬼不鬼。

  但在看到闻清澄的瞬间,他薄唇才终于挪动了下,随即发出个沙哑的声音:“是你……”

  “是我,殿下,我一直在这里,等你醒来。”

  梁珏伸出手,瘦削的手指拉过闻清澄的手:今天气压很低,话比以往都少,什么都不说就把闻清澄弄到了床上。

  “梁琛告诉孤,说让孤不要信你。”梁珏抓着他的手指慢慢用力,尽管病了这些日子,他的手指竟仍像铁钳子一般有力。

  ——如果用这个力气去掐住一个人的脖子,恐怕那人没过一瞬便会当场断气,消失地无声无息。

  “那殿下觉得呢?”闻清澄被他那么握着,却不动声色,只抬眼看着他,声音又细又柔,像在亲手抚弄听者的耳朵,他坐到梁珏脚边,俯下身,靠在他腿上,又在膝上找了一处舒服的地方将脑袋挨了上去。

  从梁珏的角度望去,可以看见他浓密的睫毛,以及乌黑发丝缝隙里白到发光的皮肤和鼻尖残存的一点点粉红。

  他单薄的身子那么脆弱,不堪一击,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捏就碎了,梁珏看着就生出个念头,即使这样一个人使出通天的本事,又能奈他何呢?

  何况他一直那么乖顺,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地守着他。

  ……就像,像世间那所有的痴男怨女一样。梁珏突然这么觉得,那他的小伴读对他,就真的只是主仆之意吗?

  “你个小东西,什么时候还会反问我了?”

  梁珏手指绕上他的发梢,只觉心里像被他脸上浮起的淡笑慢慢融化了,想要去碰他的嘴唇,却被闻清澄偏开头躲开了。

  “不要,你的手好凉。”闻清澄说着竟还嘟起了嘴,像在跟他撒娇一样,“冰块一样。”

  他这幅欲拒还迎的样子真是要把梁珏的魂儿都勾走了,他此时觉得,即使小伴读真有二心,也算不得什么十恶不赦。

  “我想明天出宫一趟。”闻清澄轻声说。

  “嗯?是要去私会哪家姑娘?”梁珏脸上的神情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眼神却有一丝隐约的锋利,“孤不去上舍,你这心思都要活络了是吧?”

  “殿下真是好小气。”闻清澄直起身,抬头用小鹿眼瞥了眼梁珏,反倒像是他生气了一样,眸间的水光竟比山间的甘泉也不逊色,清亮的像是落进了天上的星子,“我是东宫的奴婢,既然迈进了这道门,就是殿下的人了,怎么会和别人纠缠不清。而且……。”

  他仍跪在梁珏脚边,却在两腿之间的缝隙里直起上身,努力凑近梁珏的脸,然后两手搭在梁珏胸前,像只小猫咪一样踩来踩去,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像麦芽糖一样又黏又腻:“而且跟女人那个……哪有跟殿下来得舒服。”

  “小东西,你怎么知道的?”梁珏身子不甚爽利,却是一阵火烧火燎,强烈的占有欲直冲心头,只想和眼前这个人立即融为一体。

  “我可只想和殿下……”他没说完,就轻轻拉开梁珏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