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带领一行人推开白房子正门, 走入雾气弥天的前院时,戚楚卫就知晓败局已定。

  他的身体自双脚开始消散, 边缘驳杂, 被梦魇一点点吞噬,残余下一颗头颅悬浮在半空。

  他抱歉地冲魏千霜点点头,最后对顾延说:“死在你手里, 我并不意外。但是顾延, 你不可能永远赢下去。行差踏错一次就会粉身碎骨,这就是游戏规则。你身边的人也是如此, 他能仗着你的庇护侥幸通关一次,两次,终有一日, 会有你无法照应的时候。”

  戚楚卫生得端正严肃,这话说得颇有种好言相劝的意味:“你之前的队友们, 我也听过其中几人的名字。他们哪个不比你现在养的小宠物强大?特殊技能, 起码有两个A级, 一个S级吧?但他们都死了——”

  话音戛然而止,戚楚卫淘汰出局, 徒留下沾血的窗帘作为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你也死了。”顾延冷冷望向戚楚卫消失的那片虚空, 搂住姜荻的臂弯又紧了几分,偏头对莫问良说, “莫会长,把魏千霜留下,你回白房子一趟,三楼走廊尽头应该有扇银行金库大门, 从里面取一些纸钱、金银元宝来。”

  “咋的, 我是你下属啊?”莫问良骂骂咧咧, 问他,“要多少?”

  “有多少拿多少。房子里可能有遗留的纸扎人,小心行事。”

  夜风微凉,湿润的雾气钻入魏千霜骨头缝里,丝丝寒意让她静若寒噤,恐惧地仰望顾延。

  那人站在一摞摞骨灰盒组成的小山前,怀抱小姜哥,低眸看人时面上无甚表情,黑雾荆棘自脊骨探出,在雾色中张牙舞爪,似两扇沉黑的骨翼,荡起凌冽寒风。

  此时的顾延与姜荻面前冷淡、强势的形象截然不同,处处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魏千霜艰难地吞咽唾沫,咕咚,在死一样的静默中分外突出。见顾延转头,魏千霜塞着餐巾的口中挤出呜呜的求饶,随即,就听咔吧一声,下颌一酸,她下巴脱臼了。

  沾满涎水的餐巾滚落,顾延沉默一瞬,问她:“你有话想说?”

  说罢,顾延动作轻柔地把姜荻放湿漉的草地上,身下垫着风尘仆仆的西装外套,单薄的胸膛和劲瘦的腰身在黑夜中像一弯盛着月色的冷泉。

  眼瞅着顾延一步步走近,半蹲下身,俊美的脸孔不断放大,好似地狱爬出的恶鬼,一举一动都有着骇然的压迫感。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将要触到脖颈的前一刻,魏千霜终是忍不住失声尖叫:“放过我——!”

  “?”顾延利落地为她正好颌骨,在窗帘布上擦擦手,“我没有虐待俘虏的嗜好。魏千霜,你还有二十四小时可以思考遗言,如果有亲友在世,出去之后我会负责把话带到。”

  魏千霜忍住直冲泪腺的剧痛,拼命摇头,哪还敢跟顾延说一个字?她就怕说完遗言,顾延就把她打晕,反正她现在对于侦探阵营而言,也只有活着一个意义。

  少顷,莫问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拿窗帘裹成兜子背着一大口袋纸钱,造型颇似黄金矿工。

  “三楼那儿还有俩纸扎人,我他妈跟银行劫匪一样,打又打不动,只能声东击西,差点就被逮下去配阴婚。”莫问良瞥一眼歪地上眼神发愣的魏千霜,缓口气,问顾延,“你怎么知道三楼有地方藏着这些?靳家人的现实里烧的金银元宝,都到这儿来了?”

  “姜荻在白房子里见过。”顾延言简意赅。

  莫问良呵呵一笑,点根烟提神:“他倒乖觉,什么都跟你说。”

  黑暗中,烟头如萤火虫般闪烁,莫问良狠嘬一口滤嘴,又问:“怎样,有把握吗?”

  顾延单膝跪在姜荻身旁,勾起一缕金发别在那人耳后,他的声音很轻,恍如一声叹息:“我不知道。”

  风水堪舆的本事这回又派上用场,顾延骨血中刺出的黑雾荆棘在绕着白房子兜了一圈,其中一根荆棘就破风而归,在几人眼前屈起,化为一支黑色箭头,引着他们往西南角的一处围墙走。

  “就这儿?”莫问良打个哈欠,“我瞧不出名堂,跟别的地儿也没什么不同嘛。”

  顾延说:“如果能出院门,进山点穴还可以找到更好的。”

  “凑合凑合过吧。”莫问良轻踢一脚骨灰盒,“整那么多破事,这些人在群租房挤一挤算了。”

  他刚要转身去花园里找园艺用的铲子,给靳家人的骨灰安排个十尺豪宅,就听身旁传来嗖嗖的风声。扭头一看,尘土飞扬,只见顾延那些黑雾荆棘刨坑、搬土,动作快出残影,十分灵活多用。

  莫问良无语凝噎,半晌,抖个机灵:“小姜有福了哈。”

  *

  寂静笼罩着储物间,偶尔能听到楼上木地板挤压的嘎吱声,咔嗒、咔嗒,兴许是某个无面人穿着高跟鞋走路的动静。

  姜荻不敢开灯,怕门缝漏出去光,被住在负一层的佣人发现。他蜷在墙角,身下垫了只破旧的靠枕,以此缓解难言的酸软。

  他没有幽闭恐惧,但黑暗会磨损人的意志,以至于对时间流逝的感觉开始模糊。孤身在异界,远离顾延且前途未明,让他生出委屈和郁闷。

  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出去?顾延好了没有?过一会儿,姜荻又忍不住往坏处想,顾延他们埋好骨灰也许能解决掉白房子,可是,被困在白房子的镜像世界中的他呢?本体消失,镜像也会随之消失不见吗?

  姜荻上身后仰,脑袋倚着木柜,灵魂如溺水般一点点下沉,无法自控地陷入绝望。

  他攥紧相框,想在上头留句话,心说,也许顾延他们回头找他,能够看见只言片语,他才不至于死得全无痕迹。

  思量许久,姜荻又放弃了留遗言这样丧气的举动。再者,他和顾延也没什么好说,煽情点他嫌恶心,客套点又伤顾延的心。总不能死到临头告诉顾延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是你爹”吧?

  纠结万分之际,姜荻裤兜一沉,他伸手去探,摸到机身冰凉的手机时,不禁面露喜色。

  莹莹的光晕打在姜荻俊俏的侧脸上,脸颊细细的绒毛如同桃毛,盈出一道柔润而倔强的线条。

  他径自打开锁屏,杵着下巴去看今晚的更新。回看顾延的数次危险发言,姜荻人都麻了。等看完那兔崽子给他拉婚纱拉链时的心理活动,以及不久前公主抱他去冷库时的中二氛围后,姜荻抓一把金发,恨不得拽着头发倒立,落发为僧堕入空门。

  这都什么跟什么?!好好的亲儿子,怎么可以……

  他居然馋我身子!

  可姜荻转念一想,不对,算算年纪顾延今年二十三岁,比他还大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好好一个直男怎么可能说弯就弯了?

  没错,一定是他连载了五百多章都没给顾延安排妹子的缘故。比起其他龙傲天,顾延过于洁身自好了,小说里连手冲都没写过,做男德标兵不立于崽儿身心健康。

  姜荻抿嘴,心生一计——如果他活着出去,一定给顾延下载十个G的学习资料,深入贯彻落实性科学发展观。

  想通这点,再去看评论区的一串问号,以及慕名而来看真基的新读者们,姜荻的心情就十分之平和。

  “贵站越玩越花了啊。前有‘一剑封仙’写男主生子,‘莫小贝倒拔垂杨柳’的男主和男二组成自行车跑路,现在又出来个‘天下无荻’写男配女装让男主爽爽,还有什么是你们鸽子不能写的?”

  “触手play!万岁!”

  “小姜浑身插满flag跟唱京剧似的,危!”

  “镜像世界的无面人该不会开无敌吧?点赞本条评论,给小姜众筹物理学圣剑![花][星星眼][赞]”

  姜荻撇撇嘴,哼了声,犹豫一会儿,也给评论点了个赞。

  吱呀的开门声打破静谧。姜荻惴惴的,迅速收回手机,贴住墙面侧耳聆听,听到是隔壁房门被人打开,才捂住小心脏松口气。

  怎么像高中晚自习被班主任盯梢啊?姜荻暗笑,嘴咧到一半,突然僵住,走廊上传来哒、嗒的脚步声。

  他上半身僵成铁板,人中冒出冷汗,一步,两步,有一个无面人在储物室门外停下。

  我靠!姜荻二话不说,就打开角落一只不起眼的柜子钻进去,浓浓的樟脑味浸入鼻腔。

  嘎吱,老旧的门栓扭动,储物室的门开了。姜荻的心提到嗓子眼,柜子里放着一摞衣物,另有瓷瓶装的面油、马口铁盛的雪花膏一类的零碎杂物。

  他背顶住柜子里边,一手撑着柜顶,一手扶住岌岌可危的瓷瓶,金鸡独立,才没闹出多余的动静。

  这只木柜有些年头了,角落有虫蛀的坑洼,柜门上有巴掌大的镂空雕花,看起来像是主人家淘汰给下人的家具。

  一抹烛光映入镂空柜门,摇曳闪烁。姜荻一动也不敢动,竖起耳朵,只听得迟缓的脚步一寸寸向他所在的柜子靠近。

  嘎吱,咿呀,右手边的柜门开了。姜荻略松口气,呼吸到一股樟脑气,险些呛到,死死捂住嘴。

  他壮着胆子,透过雕花镂空去看,就见一位白发老仆妇手举烛台,在对面的架子上取针线篓。

  储物室针落可闻,老妇人步履蹒跚、弓腰驼背,穿一身晚清制式的蓝花宽袍、窄腿袄裤,裹着小脚,仿佛一柄弯折的圆规。

  忽然,一枚顶针从她挎着的针线篓滚落,骨碌碌,打着圈儿停在姜荻藏身的衣柜前。

  “欸。”老妇慢慢转身,叹息声如惊雷在姜荻耳畔炸开,她皱巴巴的脸上,同样没有五官,像在人皮上覆了一层树皮。

  张嘴叹气时,本该是双唇中间的空当却有肌肤粘连。人皮于无面人,有如无法逃离的囚笼。

  我日!姜荻脑海中跑过无数个《逃生》开门杀的画面,心说这回恐怕不能善了。如果他在这儿打GG,墓志铭上就写死于尊老爱幼吧。

  试探着在柜中摸索,突然,姜荻指尖一凉,像是摸到一杆金属长棍,仔细摸摸,头部还打了个弯。

  怎么摸,怎么像撬棍。

  难道读者在评论区投放的道具真的能出现在《梦魇之牙》里?!

  姜荻大喜过望,思忖道,下回他使个眼色,让读者先来一把加特林,再来一发东风快递,他就能直捣黄龙,直接物理超度。有南无加特林菩萨,一息三千六百转,他还怕什么鬼新娘?

  绝望至极后的苦尽甘来,让姜荻差一点就泪流满面。

  白发老太弓身拾起顶针,姜荻手心冒冷汗,往马甲上蹭了蹭,蓦然间,衬衣的珐琅袖扣勾到一支小瓷瓶。

  啪嚓,瓷器碎裂在脚边,馥郁的桂花油香弥漫。

  “什么,人?”无面人老婆婆抬起头,那张衰朽的面皮凑近柜门的镂空雕花。

  “妈的,拼了!”姜荻咬牙,一脚踹开柜门,举起撬棍就往白发老太挥去,“对不住!”

  一声闷响,撬棍击打的触感很怪,像是劈砍到一团糨糊或是橡胶中。姜荻愕然,但见金属撬棍径直砸穿天灵盖,老婆婆像一支煮趴了的老茄子,当中裂为两半。

  可她的手依然稳稳举着烛台,烛光如豆,那分开的躯体内密密麻麻爬满肉粉的蛆虫。肉蛆蠕动时的沙沙声让姜荻汗毛倒竖。更恐怖的是,这具一分为二的躯体正在飞快愈合,将姜荻的撬棍牢牢绞缠。

  不对,是他错过了什么线索!无解的鬼怪,也一定有弱点!

  姜荻握住撬棍的手都在颤抖,他咬紧牙根,用吃奶的气力猛地拔出撬棍,顾不得脏,再次挥起物理学圣剑。

  这一次,他飞身跃起,屈膝撞向老太胸口,脚下一个踉跄,被抱缠着在地上打了个滚。狠狠心,将顶部的方头铲精准地怼进无面人口中。

  嘎,咔啦,下颌骨被撬动,姜荻挣扎起身,一条腿压制无面人,一条腿跪在撬棍上。他别过脸,不忍去看。

  走廊上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啪嗒,哒哒,门把手砰砰扭动。姜荻满头大汗,仓皇地想,一个他还能控制住,如果进来更多……

  开门杀不愧是开门杀,这柜门真不好出啊。

  “来都来了,大家一块上!”姜荻破罐破摔,心里却想,崽啊,爹地下辈子再给你写个甜甜的官配叭。

  心念电转间,姜荻眼前白光一闪,火光冲天。

  他唬了一跳,霍然睁开眼,却见身后一栋通体纯白的纸房子正卷入滚滚浓烟,火焰赫赫炎炎,冲破蒙蒙白雾,纸钱漫天飞舞,一切飞灰烟灭。

  而他自己,正勾着顾延脖子被打横抱在胸前,除了一件宽大的黑色西服,一条纯棉短裤……

  什!么!也!没!穿!

  请问,现在穿回去跟无面人大战三天三夜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应该下章就结束这个副本,麻溜进入下个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