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的失重感让姜荻胃里发痒, 裙摆裹挟阴风,上翻扑打着面颊。

  噗咚!姜荻来不及痛骂顾延下黑手, 就跌落到前院的绣球花圃中。蓬蓬的婚纱起到很好的缓冲作用, 姜荻除了脚踝被花枝划破一道口子,再光脚踩进水坑外,几乎不曾受到其他伤害。

  露台的打斗还在继续, 姜荻忧虑地抬起头, 恰好瞅见戚楚卫且战且退想跃下露台,却被顾延一刀砍入肩膀。他心头一跳, 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如果他所料不差,眼前这栋跟靳家大宅极为相似的白房子,正是他在幻象中所见的里世界, 揭开真相的钥匙或许就在此处。

  姜荻抱起被雨水和泥水浸湿的纱裙,啪嗒啪嗒, 赤脚踩在湿润的草地上跑出两步又停下, 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不知该往哪儿跑。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周遭气温又下降几分, 姜荻抱紧胳膊肘, 打了个哆嗦,恍然想到, 顾延让他玩捉迷藏,是在暗示他要在谁的手下躲藏?

  姜荻光裸的脊背苍白如雪,他僵硬地扭过头,不远处, 围墙内的小树林里, 晃过一道白惨惨的人影。

  谁?!不待姜荻细看, 那道细白的影子就像在空中飘摇的纸钱,飞也似的向他扑来。强烈的不祥感让姜荻立刻撒丫子往宅子里跑,三两步钻进门厅,用力摔上大门,他边跑边想,难怪顾延要撕破他的裙子,不然这么着非得绊一跤不可。

  轰隆!电闪雷鸣!姜荻闷头在一楼走廊狂奔,一道电光正打在落地窗外的槐树上,窗棂和姜荻的影子一同映在雪白的墙面上。

  沾水的婚纱太沉,姜荻撑住膝盖大口喘息,纠结片刻是把裙子脱了裸奔,还是将就着继续逃跑。然而,不待他多想,玻璃窗外就出现了那个白影,看身形像是个女鬼。

  姜荻吓得要死,又不敢叫出声,躲在花瓶的阴影处,嘴唇紧紧包住牙关,心中暗骂,这尼玛该不会是涂燕燕吧?他们这些鬼一点契约精神都不讲吗?可他转念一想,好像没有哪条法律规定鬼怪妖孽要言出必行,反复无常、以怨报德才是常态。

  走廊内一片昏暗,姜荻脊背抵住阴湿的墙面,牙齿打颤,眼睁睁看着那道面目模糊的白色鬼影贴在雨水淋漓的落地窗上,鬼影的眼眶空洞无一物,嘴巴大张,口腔深处也是无尽的黑。

  鬼影扒着窗子,抻长脖颈去瞧,左看右看,动作逐渐迟缓。姜荻后知后觉,这鬼好像看不到自己!他心头一喜,如同空口吃了一把跳跳糖,抱起裙摆探出脚,挨着墙根往楼梯口挪动。

  陡然间,又一道花白的闪电照彻阴云密布的天空。轰隆!雷鸣如同惊鼓,砸在姜荻心头,他偏头去看,和窗外那道细长的鬼影来了个四目相对。

  操!姜荻骂了句脏,心说,老天爷你别劈树了,劈我吧,把我劈死得了!

  万幸,白房子门窗紧闭,鬼影只能徘徊在窗外,怨毒的目光死盯着姜荻。楼梯嘎吱嘎吱的,姜荻往楼上跑出两级台阶,一缕湿润的凉风拂过,让他周身血液凉了半截。

  二楼拐角的窗户洞开,俨然是顾延之前声东击西时砸出的破口。姜荻所料不及,表世界的靳家大宅居然会影响里世界的白房子!如影随形的白影也看到这扇破窗,姜荻仿佛能从她模糊如雾的脸上瞧出喜色。白影湿淋淋的手搭在破损的玻璃渣上,眼见着就要钻进屋内。

  捉迷藏,姜荻嗫嚅这三个字,总算明白个中意味——被抓到就死定了。他不想死,最起码,不能穿着小裙子死!那他做鬼也不会安息!

  姜荻牙根一咬,撑住扶手往地下室的扶梯一滑,脚心猛地一踩楼梯,扑通的一声往下跳。有婚纱在,他摔下去并不痛,不过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崴到脚。

  啪!姜荻把壁灯关掉,踮着脚尖,慌不择路往走廊尽头跑。他安慰自己,没有灯光,尽量不发出声音,一定能对鬼影的行动造成阻碍。

  负一层的布局姜荻大略记得,左手边是影音室和酒窖,右手边是开放式餐厅和游戏室。他摸索着往里走,打算找个犄角旮旯躲好,等着顾延来救他。

  手心摸到一块金属的门把手,触感冰凉,姜荻有些讶异,睫毛扑扇,意识到这儿是存放新郎靳怀启尸体的冷库。

  要进去看看吗?姜荻生出这个念头没半秒,就火速摇头否决。明知道有问题,傻子才会进去!他又不是恐怖片里第一个送死的傻逼炮灰,没有作死的癖好。

  可是下一刹,在姜荻身后三五米处,一缕白雾似的鬼影缓缓飘来。鬼影的身子细长,头顶到天花板,两只瘦骨嶙峋的胳膊像蜘蛛腿一样伸出,四处摸索,墙上的挂画,斗柜上的花瓶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Shift!姜荻暗骂,意识到他中了鬼影的圈套。他像被牧羊犬驱赶的羔羊,被视力不佳的鬼影将计就计,驱赶到地下室的走廊尽头,逃无可逃!

  智商被鬼碾压的感觉让姜荻面色如土,他在心里大喊顾延的名字,可远水救不了近火,眼下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砰!姜荻咧嘴一笑,把厚重的金属门砸在鬼影脸上。傻了吧?会开门吗你?

  步入式冷库温度足有零下十八度,刚踏进去姜荻就打了个寒颤,他没穿鞋,裙角也湿漉漉的,一张口,嘴边就冒起白烟。

  新郎靳怀启的尸体果然横陈在冷库地上,皮肤发青发白,面上像挂了一层冰霜,身下垫一块防水帆布,像从车身上扒下来的,安置得还算妥当。一天前死不瞑目的尸体业已被猫啸天他们阖上眼皮,姜荻松口气,在远离尸体的角落坐下。

  姜荻搓搓手,呼一口热气,在门后的灭火器旁找到一把消防斧头。他把厚重的裙摆垫在屁股底下,脚踩着蕾丝薄纱,抱紧小斧头,紧绷的肩膀总算放松下来。

  眼睛适应黑暗后,姜荻打量起冷库里的环境,琢磨着找个能保温的东西,泡沫箱、纸箱、消防毯什么的钻进去。不然这儿这么多冷冻食物,他饿不死,但呆久了容易失温冻死。

  不看不打紧,一看姜荻就差点惊叫失声。十平米的冷库,凹字型的三座货架最上一层,赫然垒了几十只骨灰盒,密密麻麻的,好似一座座小坟包。

  “你们不可能找到那些东西。”姜荻眼神一凛,想起戚楚卫说漏嘴的这句话,又一寻思,当初安顿新郎的尸体,正是戚楚卫和猫啸天一起去的。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戚楚卫发现了冷库货架顶层这个容易灯下黑的藏宝处。

  顾延说的竟是真的——靳家大宅根本是靳家人存放骨灰盒,逢年节祭奠的风水宝地!好哇,姜荻撇撇嘴,剧本里涂燕燕和戚楚卫在这儿偷情,口味也是够重的。

  他眉头轻拧,心想,自己不懂风水堪舆,如果顾延在这儿,说不定能看出更多线索。但多年恐怖无限流的网文写作经验,以及经典的恐怖片和惊悚主机游戏的积累告诉他,这些骨灰盒绝对是重要的剧情道具。

  就在姜荻纠结好奇心会不会害死猫之际,门框上方的绿色安全通道标志啪嚓一闪,绿光莹莹,闪烁不断,电线仿佛不堪重荷,乍然短路,唯一微弱的光源切断,冷库彻底陷入黑暗。

  “?!”姜荻毛骨悚然,抱紧他的小斧子,盘算着那鬼影钻进门就当头一劈,他就是死也要极限一换一,不能让鬼讨了便宜。

  然而,厚重的冷库门并未钻入白雾,一切恢复平静。姜荻缓口气,搓搓冰疙瘩似的指关节,抓着冰冷的脚心,一边祈祷顾延快点把戚楚卫宰了,赶紧来救他。再不来,他都要冻成小牛奶了。

  阿嚏!姜荻捂住鼻子,裸裎的肩膀冻得白皙如雪,嘴唇失却血色,湿漉的薄纱冻得发硬,蕾丝空隙出现霜花。他抬眸,惊愕地发现冷库温度计上,零下十八度不知何时降为零下二十度,再一眨眼睛,气温眼睁睁又下降一度!

  再在这里待下去,他撑不过五分钟就会失温,活活冻死!

  姜荻冲到门边,小心翼翼压着气力去按动把手,可是纹丝不动,手心还被冰到发疼。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姜荻咬牙,懊恼地想,从他被鬼影赶到地下一层开始,对方就没想让他活着从里世界出去。自己还是大意了,仗着有顾延兜底,没能多想几步,这才酿成大错。

  靠,好不甘心啊。姜荻盈着泪,泪水划下的瞬间就被冻出冰棱。他沉住气,迈开步子,抡起斧子就往厚实的金属门锁砸去,砰!砰!砰!

  砸门的声音越来越稀落,也越来越绝望。姜荻跪坐在地,脚踝的血痕鲜艳,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缓慢,对气温的感知也出现异常,时而浑身战栗,时而热到血液沸腾。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姜荻忍不住去想,他还没来得及告诉顾延自己的身份。没从顾延这个龙傲天口中听到一句“我尊敬的父亲”,他真是亏大了,亏惨了!

  再一想,或许过不了多久,顾延就会像对许多死去的队友一样,渐渐忘记他的存在,孤身一人继续永无止歇的梦魇之旅,姜荻就心生酸楚。不知是对他,还是对顾延。

  姜荻咳嗽几声,寒意像砂纸摩擦他的肺叶,点点鲜血落在雪白的婚纱上。他跪伏在地,双手紧握成拳,青紫的血管凸起,他用尽最后一次力气取出那枚金黑斑驳的骰子。

  “赌狗的十四面骰”飞速旋转,金光照亮空气中的粒粒冰屑,光芒如缕如练,像一颗耀眼的星宿刺破无垠的黑暗。

  骨碌碌,骰子落地。姜荻没力气捡,但在眼皮支撑不住闭上之前,他看到骰子朝上的那面是一个明晃晃的——壹拾肆。

  *

  戚楚卫躺在露台边,筋肉遒劲的身躯已然伤痕累累,大腿动脉重伤,身下一大摊血。他在躯体强度和自愈力上分配了不少积分,这点损伤不至于要他的命。但戚楚卫知道,他活不长了。

  “噗。问吧,你想知道什么?”戚楚卫把碎裂的牙齿吐掉,仰视顾延。那人拄着通体莹白的长刀,眉目肃杀。

  顾延往露台外瞥了眼,朦胧的雨水挡住他的视线,敷衍地问:“你的杀人手法。”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戚楚卫四肢乏力,眼前发黑,是失血过多的征兆,“我用信件指使魏千霜给新娘涂燕燕下药,躲在一楼客房浴室,等魏千霜把人拖进来,就用刀片和红酒伪造了自杀现场。”

  等魏千霜回到浴室,见到的就是割腕自杀的准新娘,而她为了逃避罪责,只能默认,并于第二天配合戚楚卫从窗户、外墙搬运尸体。

  整个过程中戚楚卫不需要露面,也就避免了被帮凶魏千霜不小心指认的危机。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他想栽赃的姜荻,恰巧是这次副本的侦探,还因为转移尸体的作法早早暴露了身份。五分之一的概率,只能说戚楚卫时运不济。

  顾延微阖眼皮,他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些。戚楚卫呼吸粗重,抿起微笑,对此了然于心。

  魏千霜蜷缩在月亮灯摇椅旁,同样是鼻青脸肿、浑身是血,无论是顾延还是莫问良,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她见状,咳出一嘴的血,冷嗔道:“你们两个,反正我们都输定了,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好一了百了?动手吧!折磨人看着人死,就是你顾延的做派?”

  她仰脸看顾延,那人生了张刀刻般英俊深邃的面孔,可惜了,是个刚愎自用的货色……她勾起媚眼,心想,死在顾延手上,还能拖着他和初一公会的莫问良一起死,她也值了。

  没曾想,顾延平静而冷淡地睨魏千霜一眼,像在奇怪她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副本任务是找出真凶,意味着只能通过一种方法淘汰凶手。”顾延手腕轻颤,抖落刀尖的鲜血,“还有你,帮凶小姐。感谢你的队友,你还能多活一日,我们会在最后一天淘汰你。”

  “哈哈。”戚楚卫粗黑的眉毛笑到颤抖,挑衅似的望去,“那可未必,顾延。你的侦探,恐怕活不了多久。”

  *

  砰咚——!

  顾延踹开冷库大门,面露戾气,垂眸看见俯趴在地上,手脚僵硬,脸色苍白的姜荻时,他的心脏猛然骤缩。

  婚纱如丧礼白纱覆盖姜荻的面容,显得意外地纯洁干净。顾延有些难以置信,单膝跪下,修长的手指挑开头纱,呼吸哽住,指尖轻颤着去探姜荻的鼻息,两息之后,才长长舒一口气。

  他俯身把姜荻横抱而起,那家伙的体温太低,像怀抱一块冰,捂久了怕化了。

  走廊上,莫问良拖着用窗帘五花大绑的戚楚卫和魏千霜,见姜荻这般狼狈,啧了声:“人还活着吧?”

  “嗯,活着。”顾延把人搂得更紧些,心思凌乱,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脆弱到不可思议,偏偏胆子奇大,主动凑到他身边,还说什么,想做他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对顾延来说更像是禁忌,进入《梦魇之牙》后,凡是他认可的友人,都落不到好下场。

  他想,姜荻也会如此,被他的噩运所诅咒,成为他午夜梦回的梦魇。接近他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如此……

  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你他妈的,怎么才来,冻死爹了……”姜荻虚弱地睁开眼,闻到熟悉的气息僵硬的身躯像融化的蜡,软绵绵歪进顾延怀里,还打个喷嚏,往人西装上蹭。

  “我很好奇,什么人会往死路上跑。”顾延低眸,面无表情地提问。

  “你是不是在拐弯抹角骂我蠢?”姜荻从他臂弯翻身而下,踉跄几步,转身见到莫问良,两人哥俩好地撞撞肩膀,再低头看到打包成粽子的两人,不由扑哧一笑,“中午好啊。”

  魏千霜愤恨地瞪姜荻一眼,刚要出言嘲讽回去,忽然间,吊灯和壁灯忽闪,走廊在光亮和黑暗中交错。

  姜荻沉下脸,握住顾延小臂:“她又来了。”

  滋啦,哗啦,砰!走廊的灯具和冷库应急灯一样,尽数炸开,玻璃渣子碎落。

  他们在地下一层,但滂沱的雨水砸在地面的声音宛若在耳畔。莫问良骂了声,冲去电箱旁拉开电闸,然而毫无作用,里世界的宅子黑灯瞎火,看不到一丝光亮。

  姜荻觉出不妙,正想告诉顾延之前被白色鬼影追逐,还有骨灰盒的事情,心跳却骤然一空,心脏像被一道冷森森的弯钩刺穿,一阵绞痛。

  “唔,呃……”顾延没拉住,姜荻跪到地上,五官痛苦到纠成一团。

  下一秒,顾延双眸一凛,半搂住姜荻,撕拉一声,撕开他上半身的钉珠蕾丝胸衣。

  “嗬!”莫问良倒抽冷气。

  只见姜荻光洁白皙,偶有吻痕点点的脊背上,一只青黑的鬼手印已然攀附到他后心。

  作者有话说:

  姜荻:shift!上面撕下面撕小裙子还能穿吗?这么喜欢撕,以后多给你机会撕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