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阴影当头罩下,他抬头仰望,巨大的足印如一座大山朝他压来,沉重的足以压碎他的脊梁,渺小的他奋力划动四肢向前奔跑,这阴影却漫无尽头。

  快跑啊,再不跑会死的!

  在跑了,可这阴影怎么无尽头?

  太累了……跑不动了……死就死吧……

  四肢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他突然觉得奇怪——我明明是人,为什么在用四肢逃命?

  对啊,他是人!他才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飞禽蝼蚁!

  他站起身来,举起细弱的双臂,迎向那片巨大的阴影。

  我是人!即便是死,我也要站着,以人的姿态去死,若要我的命,那就来压死我好了!

  黑暗袭来,呼吸停止……

  黑暗无声的夜中,南忘溪猛地从床上坐起,他剧烈地呼吸着,噩梦中以为自己死了,死人是没有呼吸的,所以现实中的他自然而然地摒住了呼吸。

  南忘溪是窒息而醒的。

  他静坐床上用双手遮住双眼,深深呼吸了数次,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但梦里那种压抑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他下了床,在屋内来回踱步,这间新换的寝室只有他一人,倒也不必担心惊扰了旁人。

  南忘溪不自觉地将大拇指含入口中,齿间来回咬着指腹,不一会儿就将指腹咬破了皮,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他突然意识到不能这样,再这样下去就陷入心魔之中了。

  “你这是病了,你得治病。”他在心中对自己说:“生病了就要吃药。”

  对了,早先他没觉得什么不妥,一定是那天在祖父那吃的药起了作用,现在这样只不过是药效过了,只要再吃药就好了。

  南忘溪翻出从松鹤峰带来的丹药,不管不顾地全倒入口中直接吞了下去。

  这给了他莫大的心理安慰,他又躺回床上,对自己说道:“吃了药了,你会没事的,好好睡吧。”

  朝阳升起,火热的带着光亮驱散了夜的暗与凉,有明光跳跃着穿透窗户,从地面一步步挪到了床边,直到小心地吻上了那从床畔垂下的莹白指尖。

  明明应该感觉不到这丝温度的,但南忘溪还是像被惊到了,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怔怔看着指尖的那缕阳光,又摊开手去,于是那缕阳光就静静躺在了他的掌心。

  阳光下,掌心凌乱的纹路清晰可见,南忘溪看着那条深刻的生命线,眼角微微湿润,但他的唇却弯了起来。

  今天的课程是刘师兄所教的武课,南忘溪换上一袭劲装直奔峰顶演武广场,那里早有三三两两的弟子在拿着武器比划了。

  虽说幼新峰是以仙二代三代们为主,但修真界的人没有不以飞升得大道为最终目标的,所以这些人修炼起来非常勤奋。

  南忘溪在体内运转灵力,他还要再熟悉一下自己这具少年人的身体,毕竟也几百年没用过了。

  不一会儿,赵京墨也来了,他围着南忘溪转了一圈,又拍拍南忘溪后背说道:“你昨天可吓死我了,幸好你今天看起来状态不错,不然我就要上松鹤峰寻南长老来了。”

  “不要动不动就说死不死的。”南忘溪下意识开口说道,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都说没事了,是你担心过了。”

  赵京墨右手握拳抵住下巴,打量了南忘溪一下说道:“你最近很不对劲。”

  南忘溪想了一下,虽然几百岁的自己和少年时候的自己会有所差别,但他本性不变,看上去应该还好吧?但还是问道:“哪不对劲?”

  “你以前的束发虽然算不上一丝不乱,但也算是整整齐齐,穿的衣服尤其爱把袖子挽到臂弯,非要露出小臂手腕不可。”赵京墨双眼仿佛闪动着智慧的光辉。

  “但你今天和昨天这头发梳的太过漫不经心了一点,还有你这袖子这几天竟然呆在了它该在的地方,太奇怪了。”

  南忘溪沉默了一瞬,他想到了少年时期和林潮引住一块的时候,那时自己的头发都是林潮引帮他梳的,第一世的时候从来没为扎头发烦恼过,穿来之后倒没少为这件事皱眉。

  小的时候有大人为他打理,上了幼新峰就要自己做了,他实在做不来,就糊弄了事,后来是林潮引看不惯他那鸡窝头,主动帮他梳理了。

  那时候南忘溪想,这是主角把我当兄弟的证明,心中自然是欢喜的,觉得自己的大腿是抱稳了,万没想到,会发生后来那些事。

  至于袖子这事,是之后他在历练时期不宜将器纹展露人前,而器纹又在手臂之上,修真界都把武器收在器纹之中,细心的人能够从器纹纹路推算出很多东西的,于是他就再也没露过手臂,到如今也习惯成自然了。

  没想到只不过是两件小事,就被赵京墨看在了眼里,南忘溪也不能说以前那头发都是林潮引给他梳的,即便是思想开放的现代人,也觉得这件事好像有点gay里gay气的,索性就不解释了。

  只能对赵京墨说道:“你想的有点多了,我是最近身体不太好,懒怠梳头又想保养身体,这露胳膊再着凉了怎么办?我辈修行不易,当更应该保重自己。”

  赵京墨当然知道南忘溪在胡扯,但几句话间,人就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刘师兄也提着剑过来了,二人也就此打住了话头。

  刘师兄今天教的是宗门内的一种身法,对于炼气期的弟子来说好用极了,是飞羽宗内门弟子的必学课程。

  武课和文课相呼应,文课学到了灵力控制,那现阶段的武课自然以修炼控制灵力这方面为主,轻雨步法正是对灵力控制要求比较高的功法。

  南忘溪早就学过了这身法的进阶版了,对于这种初级版的手到擒来,学起来毫不费力。

  只不过进阶版所需灵力更多,炼气期的他暂时也用不出来罢了。

  于此同时,南忘溪也意识到,重来一世,自己再在这种初级课程上消耗,纯属浪费时间了,还是专心吸纳灵气争取早日筑基为好。

  想到修炼事宜,不免又想到了昨天晚上的噩梦,若此时不解决这个心理问题,恐日后会成为进阶的心魔阻碍,自己还是应该早作打算才是。

  “潮引和忘溪上前来用轻雨步法对练一下,大家注意观察他们二人是怎么对招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思绪纷杂的南忘溪回过了神,原来是刘师兄在找人演练步法。

  林潮引天资出众,各位教习师兄都爱找他演示功法招式,作为林潮引的好兄弟,南忘溪向来是陪练的那个。

  因为林潮引确实优秀,不乏一些师姐师妹们对林潮引产生过好感,想来黄师妹也是因此对林潮引另眼相看,才引得李殊之醋性大发。

  当然这也让一群青春期的少男们对林潮引看不过眼,私下没少叫林潮引的绰号,林潮引看上去却是完全不在乎这群少年的挑衅。

  轻雨步法轻盈敏捷,南忘溪只取重云剑最后的剑身,正常大小的剑身在过大的剑格映衬下显得比例失调,但南忘溪用起来却顺手无比。

  “开始吧。”刘师兄一声令下。

  林潮引足下轻雨步法施展开来,转瞬就到了南忘溪身前一步之处,手中的照影剑反射出明亮的日光,刺向南忘溪咽喉。

  这还是林潮引第一次在演练之时主动出手,南忘溪足尖一点,使出轻雨步法第一式——风吹细雨,完美地避过了照影剑的剑锋。

  林潮引第一招落空,腰身一转,带动剑尖划了个圆润的弧形,紧追着南忘溪的膝弯而去。

  南忘溪手中重云剑不躲不避,迎照影剑剑尖所指而去,同时翻身而起,双脚一前一后一上一下攻向林潮引头胸处,轻雨步法进攻式第六式——雨沾轻衣已用出。

  围观的人群发出叫好声,“南师兄看起来很熟练的样子,这次赢定了。”

  “我早说了前几天林冰冰被南师兄打的灰头土脸的,你还不信,你看南师兄现在不是挺厉害的?”

  “我怎么不信了,林潮引没来之前第一一直是南师兄的好吧?我早就觉得南师兄是在让着林潮引了。”

  一旁听到的师妹对着二人翻了个白眼,说道:“说的好像林师兄的第一都是别人让的似的,你们谁不是林师兄的手下败将?”

  “又不是我们要和他比,是南师兄在和他比,我们说南师兄厉害也有错了?”

  那师妹反驳道:“没错是没错,林师兄更强些也没错啊,南师兄和林师兄比也是输多胜少,这没错吧?”

  眼看双方就要吵起来了,赵京墨赶紧打断道:“你们都别说了,人家前二在演练,你们不知道第几的好好看不就行了。”

  双方这才偃旗息鼓,专心看起场上二人。

  几句话的功夫,场上形势俨然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林潮引照影剑攻势猛烈,一套以轻灵为主的轻雨步法也被他使出了几分杀伐之气;南忘溪在这种紧迫攻势之下倒是显得游刃有余,轻雨步法进退有度。

  和林潮引的战斗唤醒了南忘溪的记忆,刚开始的迟滞感渐渐消失了,不管再怎么样,这毕竟是他自己的身体。

  而此时场中的形势也已经稳定住了,经验少的人会觉得林潮引已经完全压制住了南忘溪,战斗经验丰富的人才能一眼看出林潮引早已落入南忘溪的节奏之中,输赢已有定论。

  以南忘溪的战斗经验与对林潮引的了解程度,击败此时的林潮引再简单不过,毕竟他们曾经并肩战斗的岁月几乎占据了人生的三分之一长。

  果然不过一刻钟,南忘溪的重云剑剑身击向林潮引胸前,而此时的林潮引却因进攻之势太猛,变招不及,结结实实吃了这一击,身体倒飞出去。

  南忘溪抓住机会,轻雨步法第三式——雨落无疾施展出来,这以迅捷为主的一式,让南忘溪成功地抓住了林潮引领口,脚下一绊,就将林潮引背朝下按在了地上。

  林潮引抬眼看去,只看到南忘溪冷漠的双眼,他高束的黑发自肩头滑下,垂落脸侧,阴影下南忘溪的面容竟显得陌生无比。

  “好了,演练到此结束。”刘师兄开口道:“潮引课后先不要急着走。”

  南忘溪松开林潮引,只觉得这一场比试之后,从昨天就郁结在胸口的那口气突然就疏解了。

  不安、恐惧、惶惑通通不见了,只剩下了痛快。

  原来殴打主角这么爽的吗?南忘溪的嘴角越咧越大,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林潮引默默垂首站在一旁,无人看清他的表情,也无人知晓他现在在想些什么,想来也无人在意他怎么想。

  或许有一个人曾经在意过,林潮引盯着脚尖,听着那人发出的笑声,心想:“他是该嘲笑我,我这样被他耍得团团转,还以为自己真就无敌了,却不知人家只是在藏拙罢了。”

  从今以后,又是一个人了啊,这样也挺好,起码能够专心修炼,只有强大以后才能报仇,才能不被人辱,现在他也只剩下仇恨是自己的了。

  但,他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