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娇娇在上>第39章

  河水汹涌流淌, 晏明月会水,但也从未在如此湍急的河水中游过。

  身侧贺凛猛地喘出一大口气冒出水面,没有负伤的那只手迅速托起晏明月的身子,脚下一动, 单手带着两人的身体快速向河岸游去。

  晏明月不敢松懈分毫, 她想开口让贺凛在她身上借力, 他受了伤,此刻不知有多么痛苦,可河水不断向面前扑来, 她无力说出半个字, 只得咬紧牙关不断向前游去。

  晏明月看着两人已游了过半, 河对岸已是有了先一步跳河的人上岸, 河岸慌乱一片, 救人的和寻找工具的人影在岸边窜动。

  晏明月眼前逐渐变得不清晰起来, 到底是娇生惯养未曾经历过什么,如此距离几乎已经要了她全部的体力,也不知是否能支撑到河对岸的人前来营救。

  正往前游去,忽的身侧力道一松, 贺凛一声闷声迅速被河水淹没了去。

  晏明月心底一惊, 忙不迭伸手拉住了贺凛的身子, 重力拉拽着她不断向下沉,她极力平衡着自己的身体,不愿放松分毫。

  两人一路游来的身后早已晕开了一条红色的痕迹,晏明月未能瞧见贺凛的伤势,但只知自己此刻决不能放手。

  她若放手, 贺凛会没命的。

  脑海中空白一片, 即使身体的力气已经达到了极限, 她双目通红,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不觉得疼不觉得累,死命拖拽着贺凛的身体,不断向前游去。

  意识涣散之际,有什么声音窜入耳中,但晏明月已然有些分不清了,直到两人的身体被而后赶来的人拖住,眼前就是即将到达的岸边,她这才终是松了口气,在身体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

  晏明月醒来之时,入目便见银翠一脸忧心守在一旁,一见她醒来,眼里顿时有了光亮,起身唤道:“苏太医!王妃醒了,您快过来看看!”

  说完,又担忧紧张地朝晏明月问道:“王妃,您感觉身子如何,可有什么不适?”

  晏明月意识逐渐回炉,忆起自己昏迷前的遭遇,神色骤然一变,支起身子来急切道:“王爷在何处?”

  银翠一见晏明月要起身,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苏延也在此时自屋外进来,快步上前道:“王妃且先让老臣为你诊脉,王爷无事,早已苏醒过来,王妃莫要担心。”

  晏明月闻言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银翠扶着她身子倚靠在床边,缓缓探出手来,还是追问道:“王爷在何处,这是在哪儿?”

  视线中仅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屋内不算狭窄,但却仅有寥寥几件普通的家具,不像是客栈,更不是何处的府邸。

  银翠在一旁小声解释道:“此处是淮安山头上的一间草屋,王爷命人先将大家都安顿在此处,船上遭到突袭一事还未能找到行凶之人,王爷带了黑甲军已是去查探了。”

  晏明月眉头一皱,紧张道:“他身上还带着伤!苏太医,王爷伤势如何了,本宫这是昏迷了多久?”

  苏延神色有些严肃,显然情况并不乐观,默了一瞬才缓声开口道:“王妃昏迷了三日了,王爷的伤势老臣已是为王爷处理过了,此事若不能查到幕后黑手,只怕这一路都不会太平,此处还算安全,王妃且先养好身子,王爷带着黑甲军,自不会有事的。”

  苏延道完这话便又抿紧了唇,贺凛临走前他自是又朝他发了一通火,可他哪能听得进去他这糟老头子的话,如今形势失控,敌在明我在暗,贺凛身上的伤他不敢向晏明月道出更多,怕叫晏明月忧心。

  晏明月不知前世贺凛可有在路途中遭遇这一遭,此时竟已调动了黑甲军。

  苏延为晏明月诊过脉后,又开服了些药,晏明月刚苏醒过来,身子仍还有些虚脱,用过药后没多久便又迷迷糊糊睡了去。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窗外黄光暖阳,屋内光线有些昏暗。

  晏明月刚支起身子来,便闻见屋外传来声响,像是有人说话的声音,又夹杂着一些奇怪之声,沉闷在其中叫人分辨不清。

  晏明月觉着有些不对劲,侧耳听了一瞬也未能听清什么话语。

  直到屋外银翠的一声惊呼:“北风!你怎么……”

  银翠话未道完,一阵响动后屋外竟恢复了沉寂。

  可晏明月分明听见了北风的名字,难不成是贺凛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晏明月忙不迭从床上起身,踩着床边的绣鞋便快步朝门前走去,刚一打开门,门前立着一道身影,抬眼一瞧正是北风。

  晏明月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见银翠瘫倒在一旁:“怎么回事!银翠……”

  不待晏明月惊呼出声,北风当即开口打断道:“王妃,大事不好,王爷出事了,银翠方才听闻消息便晕了过去。”

  北风声音带着奇怪的暗哑,听起来像是奔波劳累许久所致,可又夹杂着些许不自然来。

  晏明月脸色一变,闻此消息连心跳都漏跳了一拍,忙抓着北风道:“王爷怎么了,你不是同王爷一同前去查探了,怎就你一人回来!”

  晏明月俨然有些激动起来了,声音不自觉的拔高,视线慌乱向外看去,试图想要在空荡荡的院中瞧见贺凛的身影,可却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

  晏明月忽的又顿住了,院中怎空无一人。

  晏明月疑惑地抬眼朝北风看去,北风微垂下头,额前的一缕碎发遮挡住他些许面容,开口时声线仍是带着几分奇怪的暗哑:“王爷他……王妃,您还是快去瞧瞧吧,王爷他快不行了……”

  晏明月呼吸一窒,即使心中万千疑惑,却仍是叫这个消息扰得再无法思虑更多,忙不迭迈开了步子:“王爷在何处,快,带我去。”

  身后是北风紧跟上来的脚步声,晏明月大步朝院外奔去,慌乱的视线在落日余晖下瞥见一旁草垛奇怪的形状。

  她今日一直昏昏沉沉,此前也在昏迷之中,到了此处还未曾出过屋,可怎会有草垛长成这般模样?

  她脚下步子一顿,正欲转头细看了去。

  咻的一声——

  忽然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朝她飞来,晏明月压根来不及反应,只觉脖颈刺痛一瞬,眼皮便愈发沉重起来。

  身子发软,眼前模糊不清,就连想要挣扎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短短片刻,便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院中仅有着片刻的空荡,很快前去后院熬好汤药的丫鬟快步走了回来。

  一进院,看见空荡荡的门前,不禁皱了眉头嘀咕道:“怎么回事,守门的侍卫哪去了,莫不是偷懒了,回头当叫侍卫长好生斥责他们一番!”

  说罢,抬眼瞧见站在晏明月门前的银翠,忙端着汤药快步上前道:“银翠姐姐,院中其他人去了何处,怎不见人守着?”

  银翠微微露出笑来,开口时声音很低,不仔细听倒也未曾听出什么怪异来:“王妃方才醒了一道,说门前站着这么些人晃眼,叫他们去侧院待着了。”

  丫鬟闻言点了点头,那便是她错怪了:“王妃的药好了。”

  “给我便是,王妃这会又睡了去,待会王妃醒了,我再让她服下。”

  丫鬟自是信得过银翠的,递出药碗微微福了身:“那便有劳银翠姐姐了。”

  “你先退下去用膳吧,动作轻缓些,莫要吵到王妃。”

  送药的丫鬟得了令,这便迈着步子朝一旁的侧院去了,路过草垛时,不由得看了一眼,但天色暗下来,也并未瞧见什么异样。

  直到她的身影离开了院中,也未曾瞧见,草垛后被绑在最外面的身影同方才站在晏明月门前的身影一模一样。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死命挣扎却动弹不了分毫,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来,眼睁睁地看到那人从屋中抗起晏明月,快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

  滴答,滴答——

  混沌的意识中,一道均匀清脆的水滴声逐渐清晰起来。

  意识开始缓缓回炉,晏明月顶着一阵眩晕,在头疼欲裂中睁开眼来。

  眼前光线昏暗,晏明月迷蒙的眼中似是看见了几个高高叠起的木箱。

  这是什么地方?

  还未分辨此刻的处境,晏明月很快听见不远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见过侯爷,人已经带来了,侯爷里面请。”

  晏明月分辨了一瞬,浑身绵软无力,脑中也混沌不清,不知是何人在说话。

  那人唤侯爷,哪个侯爷?

  心下还未思虑清晰,一声冷哼后,几道步调不一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晏明月艰难地抬起眼眸,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木箱后出现了伯西候的身影。

  伯西候怎会在这里!

  “做得不错,重重有赏。”伯西候道完,便朝晏明月这头投来视线,两人目光相撞之际,他更是露出一副势在必得的奸笑,转而对身后的下属道,“派人给君衍侯传个消息,也该他那头采取些行动了。”

  晏明月心头猛然一跳,思绪顿时清醒了不少。

  “是,侯爷,药效还未过,您看北渊王妃要如何处置?”

  周围沉寂了一瞬,晏明月满眼惊恐地朝光亮处看去,此话让她心底隐隐攀上一丝恐惧。

  下一瞬,伯西候带着几分猥琐的笑声落入耳中,随之而来的是他略带兴奋的嗓音:“那自是要好好处置一番。”

  晏明月听着这话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但身体压根无法挣扎,抬眼便对上了伯西候带着诡异低俗的笑容朝自己看来。

  伯西候身侧的下属闻言忙作揖垂头,朝旁边几人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走,去外面守着。”

  晏明月神色一变,在伯西候朝她靠近的瞬间,一双精致美艳的明眸霎时冷厉起来,眸底写满了警告和排斥,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而脸上虚弱的模样也让这本是冷冽的眼神变得毫无威慑力。

  伯西候伸手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着晏明月优美的身段,最终将视线落到了她精雕玉琢般的脸庞上,缓缓开口道:“长公主殿下,哦不,北渊王妃,许久不见,当是越发娇柔美艳了,叫我好生欢喜,今日难得一聚,你我当是要留下些美妙的回忆了。”

  晏明月微微皱起眉头,无法言语,厌恶的神情却已完全透露了她的心绪。

  伯西候风流成性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府上妻妾成群,虽叫许多人不耻,却因着桂太妃与他家的表亲关系,在朝中也仍持有一定地位。

  方才他道给叶萧传去消息,晏明月此前并不知与叶萧联手之人还有伯西候这样一个人物。

  那前世一直在她跟前挑拨离间的桂太妃,是不是也是叶萧一派。

  诸多繁杂的思绪在此刻压根无法一一想通,只当伯西候迈着沉沉的步伐到了她跟前,晏明月在伯西候眼底看见了涌动的不安分的神情,方才还嫌恶的眼神中霎时涌上一抹慌乱和害怕。

  她毫无反抗之力,若是伯西候此刻要对她做些什么,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逃跑了。

  晏明月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衣袖下的手指掐着掌心,想让自己恢复清醒,她不知道自己被下了什么药,只想让疼痛来使自己恢复。

  可虚软的身子压根使不上劲,掌心的触感模糊不清,身子仍是沉重得连手都抬不起来。

  不,不要靠近她,不要过来。

  晏明月心底无声地大喊着,眼底的抗拒攀至顶峰,看着伯西候一脸猥琐的笑容逐渐朝她逼近,绝望占据了她的心头。

  谁能救救她。

  心跳开始攀升,晏明月眼眶发红,竟是在极度恐慌的情绪下找回了几分自己的声音:“不……别过来……伯西候你好大的胆子……”

  伯西候冷笑一声,伸手捏住了晏明月想要退缩的下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来,笑道:“美人,你已没了拒绝的余地,不如就好好享受一番,定是让你快活似神仙。”

  不行,不要。

  晏明月终是感觉到了疼痛,是伯西候指尖收紧传来的力道,从她小巧的下巴蔓延开来,却并未将她的体力唤回。

  药效比她想象的更加猛烈,此刻晏明月竟是生出几分自己真是要葬送于此的绝望来。

  只是,不想被伯西候碰到,手拿开,好恶心。

  脑子嗡嗡作响,似是有什么在混沌的思绪中想要冲出迷雾一般。

  晏明月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贺凛的身影,此时此刻,像是他的名字他的身影才能带给她几分虚无缥缈的安心。

  贺凛……

  可是贺凛不会来的,晏明月都不知自己此刻身处何处,贺凛带着黑甲军更是不知去到了何处。

  他不会来的。

  泪水悄无声息地划过脸庞,晏明月嘴唇颤动着,微不可闻地呢喃着一个几乎听不清的名字:“贺凛……”

  无助的眼神伴随着那滴晶莹的泪,在最终化为了绝望,贺凛不会来救她的。

  晏明月的表情自然被伯西候尽收眼底,但越是看着晏明月这番绝望的模样,他心里便越是痛快。

  带着一脸□□,伯西候早已是迫不及待了,身子前倾便朝着晏明月逼近。

  *

  高山上的废弃屋舍地势隐蔽,周围静悄悄的,偶尔有风微微拂过树叶的声响。

  屋舍外从上至下每隔一段距离便站有士兵把守在此,天空逐渐翻上鱼肚,黎明将至,消息已然传出,也到了士兵换班的时候。

  疲乏一夜的士兵交错走过。

  忽的一声响!

  霎时打破了此处的寂静,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

  晃眼之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光亮照下,周围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划破天际,站在一侧还来不及反应的一名士兵正要回头看去,一道强烈的光线在眼前晃过,脖颈处便贴上了一个冰凉又带着些许黏腻的东西。

  士兵身子骤然一僵,便惊恐地对上了一双阴鸷冰冷的眼眸,脖颈处传来难以忽视的刺痛,剑刃微微陷入皮肤,鲜红的血便顺着剑刃滴落在地。

  一阵寒意涌上,士兵颤抖着身子朝山下的方向看去,竟看见一地的血迹和横尸遍野的可怖景象,仍在淌血的剑便是造成这一切的凶器,此刻正不偏不倚抵在他的脖颈上,仿佛下一秒要被刺穿的便是他。

  士兵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微张着嘴说不出半个字来,眼前那阴沉的眼神仿佛是来向他索命的恶鬼。

  “她呢?”

  沉冷的嗓音令士兵几乎要站不住脚,只能颤抖着身子不敢乱动半分,支支吾吾道:“你、你在说什么……唔!”

  鲜血涌出,方才还抵在脖颈处的利剑被瞬间收回,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冰冷的掌心,毫不留情地扼住了士兵的喉头,力道大得令方才割破的肌肤瞬间裂开。

  鲜血沾满了贺凛的手背,顺着手腕留下,场面极度骇人。

  窒息的感觉令士兵整张脸瞬间扭曲在一起,死亡在向他逼近,求生的本能令他挣扎起来。

  但贺凛的力道大得出奇,士兵只觉自己下一瞬便要被他活活掐死在这,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山上另一个方向,那是隐蔽在丛林之后的屋舍:“候、侯爷……里面……”

  侯爷二字令贺凛霎时神色一变,手上猛地使劲,士兵当场就休克了过去,贺凛粗重地将人往地上甩开,连看都没看地上的身体一眼,快步冲了去。

  屋舍外发出了不小的动静,穿透一定距离传来却也变得模糊不清,叫人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饶是伯西候已是迫不及待,但还是被这动静弄得眉头一皱,抓着晏明月的肩膀就回头看去。

  晏明月看不清伯西候身后的情况,只觉一道刺眼的光从外面照射了进来。

  伯西候眯起眼来,正想大骂门外守着的人闹出动静打断了他,身子刚有动作,一个背着光的高大身影霎时从门前冲了进来。

  “谁!”伯西候察觉此人并非自己的人,放开晏明月便站起身来大声呵斥道。

  来人却像是压根听不见伯西候的问话一般,动作快到几乎令人无法反应。

  一阵粗重的脚步声,伯西候这才看清,来人只身一人闯入屋中,逆光而行,令人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步伐却极快,直冲冲就朝这边冲来。

  伯西候神色一凛,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来不及思考这人是怎么从外面突出重围的,紧绷着身子摆起架势便大喝道:“来人!快拦住他!”

  门外却毫无动静,仅片刻间,来人便当即冲到了伯西候跟前。

  伯西候一愣,什么都还未看清,便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冷厉眼眸:“唔……你!”

  晏明月没看清眼前的动静,只觉伴随着一声皮肉被利器刺入的声音,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洒在了脸上,激得她身子猛然一颤。

  一声声惨叫划破空气,来人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对着伯西候的身体像是在刺入一个没有什么的沙袋一般,一下接一下,一连十几下,直到手中提着的人早已没了气息,鲜血洒了一地。

  晏明月心跳如雷,如此残暴又血腥的一幕令她心生胆颤。

  伯西候的尸体被贺凛单手提着垂下了四肢和头颅,晏明月看到了那个带着诡异表情猩红着眼眸的男人,俊美的脸庞沾满了鲜血,像是无法停止自己暴虐的行为仍在一剑剑刺向早已没了气息的伯西候。

  晏明月艰难地张开双唇,嘴唇颤动着低呼道:“阿凛……”

  细微的声音却是清晰无比地传入了贺凛的耳中,贺凛手上动作一顿,像是从自己的阴郁中霎时清醒了过来,神色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最终视线略过手中的尸体,落到了晏明月身上。

  晏明月白皙的脸上沾染着污秽的血液,眼角挂着还未干涸的泪珠,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贺凛。

  贺凛手上一松,咚的一声伯西候的身体落在地上,贺凛满手的鲜血便映入了晏明月眼中。

  他就像刚从血泊中走出来一般,浑身上下全是不知从哪沾染上的血迹,那把本该是泛着冷白的利剑,此刻也再无半点原本的颜色,一眼的猩红,仅是让人瞧上一眼,便觉得不寒而栗。

  贺凛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做了什么。

  他带着黑甲军一路冲来,杀了很多人,每个人都被他毫不犹豫砍下了头颅,没有头的尸体在外瘫倒一地,搬了家的头颅顺着山道不知会滚到哪里停下。

  漫山遍野的残忍场景,还有此刻,他在晏明月面前像是失了智一般将人活活捅死,还不罢休。

  贺凛的眼眸上涌上后知后觉的害怕来,不是害怕眼前的血腥场景,他害怕,这样的他,吓到了晏明月。

  贺凛逐渐变化的神情落入晏明月眼中,方才还一身戾气的男人,此刻就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眼底的无助和恐慌一涌而上。

  晏明月思绪有些混沌,但也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贺凛的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贺凛嘴唇颤抖着,哐当一声手上一松,连剑也掉落在地上,犹豫不决的双腿似乎想要向她走来,却又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不敢再上前半步。

  贺凛失神地望向晏明月,哑着嗓子唇间呢喃着:“娇娇,本王不是……我……”

  他在怕她。

  方才还杀人不眨眼的贺凛,此刻竟是在害怕晏明月看到了这样一幕。

  晏明月目光澄澈地看着贺凛,方才眼底的惊慌逐渐褪去,微张着唇却抬不起手,只能开口低声唤道:“王爷,近些可好。”

  贺凛摇了摇头,双手无措地瘫在两侧:“身上脏。”

  晏明月心头一颤,似是忆起了前世,贺凛冲进金銮殿一剑杀了叶萧的场景。

  那时的他,远比此刻要冷静沉稳许多,只是眉眼间仍是那副令人心痛到骨子里的无措的彷徨,那时他反复在身上擦干净了血迹,才颤抖着手触及了她的尸体。

  可此刻,他浑身上下满是血迹,擦不掉,更叫那骇人的一幕叫晏明月全数瞧了去。

  心头涌上一分难耐的情绪,晏明月未曾移开目光,定定地看着贺凛,再次开口道:“不脏,你过来。”

  贺凛动作很慢,沉冷的视线直直地看着晏明月,她的眼底没有害怕没有厌恶,平静如水般仿佛方才所见之事并未引起她心中的半分波澜。

  直到贺凛蹲在她身前,晏明月才缓缓轻舒一口气,身子还是绵软地无法动弹,只能动了动手指又道:“王爷,妾身上的绳索……”

  绳索并不紧实,就像是摆设一般,但若不是贺凛及时赶到,晏明月几乎不敢想象后果。

  此刻她已思虑不清贺凛怎会突然赶到此处,也不知外头如今是什么情况,但他能出现,心底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松弛了下来,即使眼前狼藉一片,却是平静的安心。

  鼻腔涌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贺凛单膝跪地在晏明月身前垂下头来,猩红的双手伸向她腰间的麻绳,不想让污秽的血沾染她的衣衫,却仍是避无可避地在那白色的裙身上浸上了一抹鲜红。

  贺凛垂着头,语气像是堕入了深渊,又像是带着一丝隐忍的期盼,忍不住低声道:“娇娇,害怕吗?方才……让你害怕了。”

  话语间,缠在晏明月腰间的绳索被解开。

  贺凛低沉的话语像是带着极深的悔恨,一字一句传入晏明月的耳中,在静谧的屋舍中,竟让晏明月生出几分错觉来,就好像前世在金銮殿中,站在血泊中的贺凛微张着唇,就想对她说出这番话一般。

  贺凛靠得很近,晏明月却丝毫不觉得害怕,更没有方才伯西候仅是靠近分毫就令她全身排斥的恶心感,即使此刻的贺凛浑身都带着血。

  晏明月的沉默不语令贺凛心下更是慌乱。

  他的确未能控制住自己,自打得知晏明月被人掳走的消息后,他的理智便骤然崩塌,冲上山的路上,他几乎将一路上极力隐忍的暴怒全数发泄在了那些守山的士兵上。

  砍掉他们的头颅,践踏他们的尸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身上的伤痛像是被暴怒的情绪压制住了一般,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唯有害怕失去她的恐惧,他未能将她护好,竟叫她陷入如此困境。

  当他看到伯西候的身体在向着晏明月靠近时,心中的暴虐攀至顶峰,仿佛有什么被他深锁在心底的恶狠就这么冲出了牢笼,即使他知道只需一剑伯西候便会命丧于此,但他一剑接一剑,看着鲜血喷涌,都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残暴。

  他好不容易才能够靠近她些许,实在不想将如此丑恶扭曲的面容,就这么暴露在她面前。

  晏明月会害怕他,会恐惧他。

  贺凛眼帘下的绝望没叫晏明月看见,晏明月却只觉眼前这个垂着头的身影阴郁到了极致,仿佛将自己笼罩在了一团浓重的黑雾之中。

  明明他成功将她救下了。

  似是因为贺凛在身边的安心,晏明月艰难地动了动身子,缓缓抬起手来,即使手臂沉重得下一秒就要落下,她却仍是紧咬着牙将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触碰到那一脸的血时,贺凛身子猛然一颤,下意识抬头,便见晏明月白皙的手掌已是染上了他脸上的血,鲜红一片,纯洁的白花在此刻被染红,像是纵身跃入了他所处的阴暗角落。

  眼眸颤动万分,贺凛怔愣地看着晏明月,却见晏明月忽的一笑,嫣红的唇似乎比手上的血更加鲜红,唇红齿白,带着几分纵容和几分娇柔轻声道:“妾不怕,有王爷在,妾什么都不怕。”

  话音落下,贺凛眼前的一张明媚娇艳的脸庞逐渐放大,唇上被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浅尝即止,在贺凛还未反应过来时,晏明月已没了力,再次瘫倒下去,无力地抬起眼皮问道:“外头现在情况如何了?”

  唇上的柔软似是还没褪去,但心底的震惊却让贺凛久久回不过神来。

  视线灼热地看着晏明月,方才心底的混乱与此刻的悸动猛烈交织在一起,似是有什么破裂开来一般,只能紧盯着晏明月说不出话来。

  良久,眉心微微一动,才哑着嗓子沉声道:“本王会处理好的,娇娇不必忧心。”

  晏明月动了动唇,到底是没问贺凛究竟是如何找来的,心头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填满,酸胀的心尖却每次都为此微微颤动着。

  顿了片刻,晏明月视线落到一旁伯西候的尸体上,那惨死的模样还是令人觉得胆战心惊,即使伯西候将她害于此状,可他仍是朝中重臣,突然丧命要如何交代,可会牵连贺凛。

  晏明月心中混沌一片,不由得心头慌乱起来,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忽然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

  贺凛顿时脸色一变,在浓重的血腥味下方才压根没察觉到什么异常,此刻却有一股火油味夹杂在其中。

  猛地转过头去,晏明月也察觉到不对,但下一瞬,不远处便亮起了一大片火光,瞬间点燃的烈火霎时将屋舍外围包裹起来。

  屋舍门前一个慌乱的身影闪过,晏明月瞥见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可却压根没瞧清那人的面容。

  只见那人迅速丢下手中的火把,拔腿便跑了。

  贺凛眼神沉了下来,瞬间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变化,警惕地站起身来,却见火势猛烈,屋舍外被洒满了火油,星星之火便令火势越涨越烈,整个屋舍瞬间便被火势包围了。

  晏明月紧咬着皱着眉头,她的身体压根直立不起来,此刻想跑都无法起身,看了眼贺凛当即道:“王爷,快离开这里,火势很快就会蔓延,你快走!”

  话音刚落,晏明月却身子一空,贺凛伸手便将晏明月抱进怀中拦腰抱起,垂头看向晏明月沉声道:“别怕,黑甲军很快就会赶到,本王带你出去。”

  晏明月慌乱地看了眼屋舍的火势,火光将她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身体传来的热烫感不知是贺凛的胸膛还是仓库内不断攀升的温度。

  这不可能逃出去的,若是贺凛自己逃跑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带着她又要如何逃脱,他身上还带着伤,还有他的腿。

  晏明月不敢想象要如何冲破火势,但她已是拖了他的后腿,兴许如前世那般,贺凛这一路还会更顺利些,可却叫人抓住了他的软肋,如今又怎能将他拖累至此。

  抿了抿唇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又闻贺凛开口道:“娇娇,本王说过,那般戏弄可是不能蒙混过关的,如若出去,可会重新给本王补过?”

  晏明月听得气急,都什么危急时刻了,贺凛还有心思想这档子不正经的事。

  一抬眼却见,贺凛看似轻松的话语下,却是一张严肃警惕的脸。

  晏明月这才反应过来,贺凛在安抚她的心情,蹩脚的,安慰她,担心她会害怕。

  晏明月没由来的安心了许多,她不知自己对贺凛的信任从何而来。

  火光在眼眸中越烧越旺,晏明月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伸手环住了贺凛的脖子,沉着地看着眼前的大火不再开口。

  贺凛视线扫过眼前的火势,迅速地寻找着可以逃生的突破口。

  短短片刻间,火势已是越烧越猛,放火之人定是早有准备,可外头的人贺凛全数给杀了个干净。

  贺凛很快在几个大箱子重叠下发现一个缺口,抱着晏明月迅速朝那头冲去。

  晏明月感觉一阵热烫的风从脸侧划过,往大门越靠近,身子就越发滚烫,眼看前方全数被大火包围,晏明月只能将头迈进贺凛的胸膛中,身体却仍是烫得难耐。

  手不自觉抓紧了贺凛的衣襟,便感觉到贺凛弯下身子像是穿过了什么地方。

  一抬头,这便见贺凛找到了缺口,从没有火势的箱子下钻到了屋舍的前方。

  此刻屋舍的门就在眼前,只要再穿过眼前这团火。

  晏明月眉头一皱:“不行,火太大了,我们得找别的路。”

  火势太大,若是直接冲进去,定是会被烧伤。

  贺凛却在一旁将晏明月轻柔放下,伸手便开始脱衣:“没有别的路了,从此处过去便能到外面。”

  贺凛的衣服沾染着血迹,盖到身上湿漉漉的,黏腻的感觉令晏明月感到不适,一抬眼却赫然看见他单薄衣衫下,肩头渗出的鲜红血迹。

  是几日前的伤势!

  晏明月心慌不已,她一直未能瞧见是怎样的伤口,可那日河水里染红的血迹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而此刻贺凛的肩头显然是伤口未愈又再次裂开。

  晏明月慌乱地抓住贺凛的衣襟,惊呼出声:“不行,你打算干什么,你身上还带着伤,就这么冲出去吗,你会被烧死的!”

  贺凛不由分说将晏明月包裹严实,随即换了个更加紧密的姿势将她抱了起来,这件衣服兴许不能为她遮挡多少,但也好过大火直接烧伤她的肌肤。

  贺凛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晏明月毫发无伤,但也只能将伤害降到最低,这里是唯一的出路。

  腾出手将衣服盖上晏明月的头,一片黑暗笼罩下来,晏明月听见贺凛沉沉的嗓音:“娇娇,你可信得过本王?”

  晏明月什么也看不见,仅是心头一震,跳河之前她也这般问过贺凛,贺凛毫不犹豫地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可此刻贺凛话音刚落,丝毫未给晏明月反应的时间,她便感觉到贺凛快步朝着屋舍门前冲了去。

  晏明月心下慌张,怎么都觉得,那是不可能冲过去的,即使她能在贺凛的庇护下安然出去,贺凛也会因为周遭的大火,全身都着火的。

  不行,太危险了。

  晏明月费力地动了动手,伸手拉下挡在自己脸上的衣服,血腥味混杂着火油味,刚拉下衣服,视线便见头顶仓库上的悬梁竟在大火的灼烧下开始摇摇欲坠。

  晏明月心下一惊,身子动弹不得当即大喊道:“王爷,小心头顶!”

  火势降低了贺凛的反应速度,在晏明月大喊出声的同时,一声巨大的响动淹没了她的声音。

  一阵晃动,晏明月下意识闭上眼,却只闻头顶传来一声闷哼,身子一阵抖动,再睁眼便见贺凛紧皱着眉头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额头的汗珠滴落,背上正压着一块巨木。

  而她,毫发无伤地躺在她的怀中。

  晏明月霎时红了眼,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抓着贺凛的衣服几乎要泣不成声:“王爷,你快放开我,带着我无法逃脱的,快放开,阿凛,不要……阿凛,你快逃吧,别管我了……”

  贺凛耳中有一瞬间鸣响,混沌了好一会才听见晏明月在他耳旁哭喊的声音,视线落到晏明月脸上,怀中的人儿哭得梨花带雨,颤抖的双唇一张一合都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地,贺凛沉沉地舒了口气,像是极力在隐忍着痛楚,沉着一张脸哑声道:“别哭,本王没事。”

  “怎会没事,不……阿凛你放我下来,你放开我,这里能到外门了,你放开我……”晏明月哭泣着连连摇头。

  生死一线,贺凛侧头看向屋舍门前,背脊忽的用力,单手将晏明月紧紧抱起,另一只手撑上了头顶的巨木。

  似是有皮肤烧焦的气味传入鼻中,晏明月哭得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路,唯有闪烁的火光不断映入眼帘,熊熊烈火灼烧着周遭,几乎就要将人掩埋。

  贺凛屏住呼吸,巨大的浓烟令他神色有些涣散,仍是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门口的方向。

  砸落的巨木劈开一条道路来,贺凛的双腿有些打颤,猛地将巨木顶开,霎时感觉后背有种皮开肉绽的感觉,但他顾不上身后的剧痛,松手的一瞬间巨木再次向下。

  贺凛抱着晏明月猛地向外冲去。

  “不!”晏明月看着再次掉落的巨木失声大叫起来。

  一阵强光晃过眼前,晏明月只觉周遭都要灼烧起来的热烫将她全数包裹。

  耳畔是贺凛早已乱了节奏的心跳声,直到温度逐渐降了下来,晏明月微微喘息着睁开眼,便听见头顶粗重地出了口气:“娇娇,无事了,别怕。”

  晏明月张了张嘴,这才发现他们竟然真的逃出来了。

  贺凛做到了。

  晏明月还未完全止住的泪水再次涌出眼眶,喜极而泣看着贺凛,刚想说些什么,却见贺凛像是脱力了一般,她的身子也瞬间失去了平衡,就这么直直地朝着前方倒去。

  “阿凛!”

  伴随着晏明月一声惊呼,贺凛就这么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