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宁雨觉得最近越隽有些嗜睡。

  不但晚上回房休息的时辰变早了许多,就连饭后用来消食时的那段时间也常常显得困倦,若是在书房看书或是下棋,甚至偶尔还会不由自主地眯上了眼睛。

  一开始陶宁雨以为是换季所以越隽感到疲乏,后来渐渐察觉出有些不对劲来。

  “公子,小雨替你去唤大夫过来瞧瞧吧。”陶宁雨有些担心地道,“公子最近属实有些过于嗜睡了。”

  越隽半眯着眼,闻言掩嘴小声打了个哈欠,眼里顿时浮现出水光来。“不必。”越隽懒懒道,“林大夫早晨已经来瞧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过阵子就好了。”

  陶宁雨放下心来,心里的那点怀疑也消散了。

  越隽又掩嘴打了个哈欠,眼泪都湿润了睫毛,却还伸手翻看着书本。

  “公子,是时候去休息了。”陶宁雨见他困成这样,没忍住劝道。

  “是时候了吗?”越隽已经困极,虽然心里觉得好像时间才过去没多久,却也没心力细想,有些茫然地回道。

  “是的。”陶宁雨点点头,站起身来,“公子,小雨扶你去休息吧。”

  越隽眯着眼睛站起来,由陶宁雨扶着回了卧房。

  越隽躺下后,陶宁雨从房里出来,关门离开。在回去的路上她遇见了正要寻越隽的越奕。

  陶宁雨拦住越奕,道:“公子已经歇下了。”

  “这么早吗?”越奕有些讶异,但还是止住了脚步,转身同陶宁雨一起往回走。

  “是。公子最近有些嗜睡。”

  “嗜睡?”越奕想了想,“是因为换季一时没适应么?”

  倒是和陶宁雨想到一处去了。

  陶宁雨摇摇头,道:“小雨不知。大夫说是无碍,过一阵子就好了。”

  “那应当是无事了。”越奕显然对大夫说的话很是信任,闻言也放松不少。

  越奕忽然瞧见陶宁雨兜里鼓鼓囊囊的,道:“你这兜里可是装了些什么好东西?”

  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陶宁雨下意识退了一步,从口袋里掏出那本游记,道:“哪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本书罢了。”

  越奕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来,孩子气地撇撇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你很喜欢读书么,怎么还随身带着?”越奕道,“我就最烦读书了。”

  陶宁雨在心里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她也不喜读书,不过读游记和在书院听夫子上课可是两码事儿。

  “这本游记讲得颇为有趣。”陶宁雨道。

  越奕挑了挑眉,凑过来道:“让我看看。”

  看清书本上的字时,越奕表情愣了一下,拿过书本翻了几页,以一种有些复杂的眼神看向陶宁雨道:“这是……表哥送你的么?”

  陶宁雨闻言,回想了一下越隽那时的话,一时也分不清越隽是什么意思。他只说“喜欢便拿去看吧”,这个拿去是赠予还是借用,意味不清。

  “或许不是吧。”陶宁雨道,“应当只是借用给我。这书怎么了么?”

  越奕攥着书,道:“这是表哥幼时很喜欢的一本游记。我那时淘气,表哥许是担心我把书弄坏,从不曾愿意借给我。”

  陶宁雨松了口气,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她笑道:“这有什么?你若是如今去借,公子肯定也是愿意借与你的。”

  越奕没说话,只垂眼看着手上的那本书。确实,他大了一些后,再去讨要时,越隽也曾借给他。只是越隽给他的是自己誊抄过的新本,并非他一向护得严严实实的原本。

  这陶宁雨这本,他一看便知道,这就是那本原本。

  “奕公子,怎么了?”陶宁雨歪了歪头,道。

  越奕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没事。”

  “那这本书,可以还我了么?”

  “哦哦,好。”越奕有些手忙脚乱地把书递给了陶宁雨。

  陶宁雨不是很懂为什么就这么一小会儿越奕忽然就变得有些心神不定了。不就是一本书么?以前越隽不借怕被小孩子弄坏不也很正常么?怎么忽然像受了什么大打击一样?

  陶宁雨向越奕告了别便回了自己房间。

  越隽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他睡得虽早,却好像始终陷入梦魇一般睡不安宁。没过一会儿便惊醒了,惊醒之后便还是不断地咳嗽。

  前几日其实也是如此,白日里偶尔他也会有那种强烈的咳嗽的欲望,他尽力忍耐了,却很难忍耐下去。好在频率并不是很高,没有受到旁人的过多关注。

  晚上却是咳嗽的高发期。昨日快天亮时分他咳出了血。越隽把沾了血的手帕收好,在陶宁雨离开后唤了林大夫过来。

  将今日情况说与林大夫后,林大夫搭了把脉,表情不是很好看。他照常开了药,让下人退下后才面色如土地对越隽说情况不是很好。

  林大夫说,越隽如今的嗜睡不是一个好兆头,这是他身体开始衰竭的征兆。频繁咳血也是。

  越隽面色不变,林大夫倒是脸色难看,好像病得是他一样。

  林颐自幼便与越隽相识,稍大些便师从宫里的御医学习医术。他天赋过人,年纪轻轻便出师成了宫里的御医。林颐研究越隽的病也有许多年了,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总归是有效的,如今眼见着病情恶化起来,自己却几乎束手无策,心里便更是急切。

  瞧着林颐眼圈都要红了,越隽笑了一声,安慰道:“别作出那副惨兮兮的样子,人还没死呢。”

  林颐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道:“我会再想办法的。”

  “你想吧。”越隽无所谓地道,心里也明白林颐怕是无计可施了。都这么多年了,要想出什么法子早该想出了,现在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林颐很快便离开了。

  越隽靠在软榻上发了一会儿呆。

  这大概是最近几年来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了。越隽低低地笑了一声,想起那天晚上他问陶宁雨想不想让自己活下来的话,觉得自己真是卑劣至极。

  他卑劣地利用陶宁雨对他的爱慕之情,几乎是在逼着她救自己了。他说出口的话是“你觉得我能活么”,含义却是“我要你救我”。

  越隽一早就断定陶宁雨是爱慕于他的。不是爱慕,她为何要屡屡制造偶遇,又千方百计地进了越府?

  越隽说出那句话之后就在心里唾弃自己。其实生死也没有那么重要。他有些恍惚地想。活了又怎么样呢,死了又怎么样呢?人生不过就是生与死罢了。

  他有时会疯狂地渴望活下去,有时又会觉得死亡也没什么。

  越隽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念头,瞒下了林颐说的话。他想或许这样也不错。

  他此前从没想过,他会觉得活下去会让自己愧疚。每当看见陶宁雨担心的神色,他脑子里就有两个声音在交替着说话。

  一个说:“你要得救了。”

  另一个说:“你真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