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意识到自己话里有些不妥的地方,越隽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才解释道:“你方才替我洗手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我母亲在我年幼时也常说。”

  “我幼时性子有时比较急,有时会不好好洗手,或是不好好吃饭就急着去做其他的事情了。下人也拦不住我。母亲见了便拉住我,好声好气地对我说不要急,慢慢来。”

  说起这些往事来,越隽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柔软神色。

  陶宁雨的神色也柔和下来,有些好奇地问道:“公子那时急着做什么,上学么?”

  越隽偏了偏头,道:“不是,是为了快些去玩耍。”

  陶宁雨有些惊讶,道:“公子也会像普通孩子一样贪图玩乐吗?”

  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问得实在有些不知所谓,谁不是从孩童过来的呢?贪图玩乐才是普通孩子应该有的表现吧。

  越隽闻言便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是人都有喜好与欲望,更何况是尚不知事的孩童。”

  陶宁雨也抿唇笑了笑,道:“是小雨想岔了,把公子想得有些不近人情、无欲无求起来了。”

  “莫非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一直如此么?”越隽挑了挑眉,有些好奇地道。

  “也不是……”陶宁雨想了想,难得沉默了。越隽在她面前当然不是所谓无欲无求的模样,虽然长着一张状似不近人情的漂亮脸蛋,私底下却是傲娇又闷骚的模样,恼羞成怒是常事。

  有时也确实有些“无欲无求”的模样,不过那个样子与其说是无欲无求,不如说是自暴自弃来得更准确一些。

  她有时觉得,越隽好像厌倦烦透了这样被病痛拖累的生活,恨不得这一切早些结束;有时又觉得,越隽也还是在日日渴望着生机,试图多活一些时日的。

  陶宁雨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晚上越隽隐在黑暗里说的那些话。那时的越隽在想些什么呢?

  她那时无法看清他不知是否为故意藏匿起来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对自己说出“小雨说能,那便能吧”这样的话来,好像他的生死是如此的不值一提,又好像陶宁雨的认同有多重要似的。

  但是她如今可以看清了。

  陶宁雨看了眼仿佛还在等在她后面的话的越隽,轻声问道:“公子,你的身体……真的……”

  越隽对她突然提起的这个话题好似有些惊讶,眨了眨眼睛,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道:“不出意外是难以维持了。”

  越隽忽然有些轻佻地笑了笑,语气懒懒道:“小雨这么在意么?如果是这样,那我说不定还能为了小雨的心意多撑一阵子呢。”

  陶宁雨难得有些生气了,为越隽这副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模样。

  “你觉得生死这种事情是儿戏吗?”陶宁雨拧起眉来,不久前还其乐融融的氛围顿时有些剑拔弩张起来。“为什么这种态度?这是你的身体,不是别人的!”

  恼怒涌上得突然,一股郁气从心底直冲大脑,把她的脑袋都冲得有些晕眩起来。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越隽有些无奈的模样,叹了口气,道:“该想的办法我们都想过了。”

  “你别急呀。”越隽软下语气,学着陶宁雨方才劝她的样子道,“生死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不必太过介怀。我走了之后,书院我会安排人去管理,孩子们还是可以继续读书。村里的人想来也不会太过在意,最多只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他忽然不说了,有些愣愣地看着陶宁雨被手仅仅攥着的裙摆。

  上面有几道濡湿的水迹。

  越隽抿唇抬头看她。

  陶宁雨垂着头不说话。方才那股郁气冲到大脑,便直直往眼眶鼻尖去了,直搞得她眼眶鼻尖泛酸。再一听越隽那仿佛处理后事般无所谓的话,心里便更是又急又气,眼眶的酸楚便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似的,不受控制地化作眼泪落下了。

  她本该若无其事地拭去眼泪,可不知怎么的却只能呆在哪儿,仿佛雕塑似的,只有眼泪还在往下落。

  “哭什么。”越隽轻声道。

  他直起身来,靠近陶宁雨,指腹柔柔地擦过她脸颊上的一滴泪珠。

  陶宁雨仍垂着头,赌气般的不理他。

  越隽叹了口气,伸手把陶宁雨紧紧攥着裙边的手轻轻掰开了,又伸手抚了抚被弄皱的裙子。

  “瞧你这样子,我都要以为得了不治之症的是你呢。”越隽笑道。

  陶宁雨抬头瞪了他一眼。

  有发丝沾上了陶宁雨挂着泪痕的脸颊,越隽偏头把那发丝捋到一边,笑道:“现在哭为时尚早了些。”

  陶宁雨又低下头。

  越隽的手顺着发丝而下,轻轻拍了拍陶宁雨的背,单手虚虚地抱住了她,道:“行吧,我再努努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呢,说不定上天还不想让我先走呢。”

  陶宁雨把下巴搭在越隽肩上。越隽肩上没什么肉,只能感觉到坚硬的骨头。她抿了抿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陶宁雨心想自己这算什么样子,丢不丢人啊。只是她如今实在没什么心力去思考别的什么,这句谴责也只是在心里转了一圈,没能让她恢复理智。

  陶宁雨静静地靠在越隽肩上,好像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越隽的手一直虚虚地搭在她身上。

  情绪波动实在太耗费精力,陶宁雨很快在越隽肩上感到了疲惫,同时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现在应当是属于越隽的午休时间的。

  陶宁雨便轻轻挣脱了越隽的手,直起身来正要说些什么,便看见越隽朝她望来的堪称温柔的眼神,便一时卡壳了一下。

  陶宁雨有些后知后觉的羞赧,她垂下眼避开越隽的视线道:“公子,你好好休息。小雨先下去了。”

  越隽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小雨也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这本是极其正常的一句话,陶宁雨却莫名其妙联想到了下一句可能出现的话:毕竟哭了这么久。

  越隽没说这句话,她却为自己的联想而难为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