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清晨时分,不知谁家公鸡遥遥打着鸣,外头传来几道交谈的人声,其中一道尤为尖利。交谈声愈来愈近,又消失了。咚咚两声,破旧的木门猛地被撞了两下,趴在床边的小男孩惊醒,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床上的阿姊,起身准备开门。

  “开门!婶婶来看你们了!”门口传来妇人的嚷嚷声。

  男孩抿着嘴,踮脚开了门。

  门猛地被推开,男孩脚步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日光照进屋内,处处都破旧不堪,空气中弥漫着猛地推门扬起的细小烟尘。

  “怎的?如今瞧见婶婶都不叫了么?”妇人昂着头,瞥了一眼男孩。

  男孩怯怯地看了她一眼,低声唤了一声“婶婶”便走到了阿姊床边站着。

  妇人皱眉看了看四周,目露嫌弃,走到床边,看了看床上的人苍白的脸色,道:“怎的还没醒来?昨日不是开过药了么?”

  男孩只摇摇头,不发一言。

  “照我说,你阿姊就该听我的,嫁给那李家老爷多好!李家老爷家大业大,能看上她是她的荣幸,她倒好,还挑三拣四,还不看看自己如今什么境况!早嫁了去过了好日子,我们一家也能沾点光,也不会每日无事可做,如今生病半死不活躺在这儿!”

  妇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口一个“李家老爷”,未曾注意床上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陶宁雨是被周遭接连不断的说话声吵醒的,她皱皱眉,以为是室友,正想开口让她们小声点,却发现自己嗓子难受得很,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破旧的木屋,对面的灶台与小木桌一览无余。她微微转了转眼睛,对上一道怯生生的视线。那男孩生得又瘦又小,愈发显得一双眼睛又黑又大。

  “阿姊你终于醒了!”男孩惊喜道,一双眼睛睁得更大了。

  陶宁雨闭了闭眼,心想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吧。

  男孩攥住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冰冰凉凉的触感很真实。

  她猛地掐了掐手心,嘶——好疼。一睁眼,还是那个破旧的小木屋。这到底什么情况她怎么会来到这里?陶宁雨一时心急,喉咙一阵难受,她猛地咳嗽起来,男孩边扶她坐起边轻轻拍她的背。

  脑袋一阵刺痛,无数记忆在脑海里翻滚起来。

  陶宁雨一边咳嗽,一边在脑子里吸收原主的记忆。

  原主出生在这个贫困小山村的一户普通人家里,家里虽然说不上富有但也不是特别贫穷,至少吃得饱穿得暖。然而几年前原主父母在外面意外被毒蛇咬伤身亡了,如今家中只剩下十四岁的原主和年仅七岁的弟弟。

  原主婶婶陶陈氏一家在原主父母死后老是来他们家,以各种各样的借口理由一点点顺走家中的值钱东西。原主一贯胆小怯懦,不敢反抗,只能由着他们,自此家中越发贫困起来。

  只是婶婶贪心不足,姐弟俩守孝期刚过,她就盘算着把她卖给李家老爷做妾挣一大笔钱,那李家老爷虽说家底殷实,可岁数比她爹都大。原主自然不肯,但照着她那怯懦的性子,只怕总有一天会被婶婶打包走。

  昨日,原主独自在溪边浣洗衣服时,与她堂姐也就是婶婶的女儿起了争执,堂姐一气之下将她推入小溪。原主不善水性,身子骨又弱,回家便发起烧来,半夜里就悄无声息地去了。

  说是争执,不过是堂姐单方面找原主麻烦罢了。婶婶一家一个个都是豺狼虎豹,没一个好心的。

  陶宁雨冷笑一声,要想让她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吃这种亏,绝无可能,从她家顺走的东西,她也要一样样讨回来。

  再次睁开眼睛,陶宁雨靠坐在床上,握了握弟弟陶安的小手,直直盯着陶陈氏。

  “哟,你可算是醒了,昨日不是吃了药么,怎的一直昏睡到现在呢?身子骨这么弱,宁雨可得好好补补,不然以后还怎么嫁人生子呀?别说是李老爷了,就是普通人家也得要个好生养的女娃儿……”话说着,对着陶宁雨暗含嘲讽的眼神,声势倒渐渐弱下来。

  这小蹄子今日怎的敢这么看她,这眼神看得她还有点怵怵的,从前这小丫头都不敢正眼看她,气急了也只会低头默默垂泪,今日也不知怎么的,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

  “我身体怎么会这样,难道婶婶不清楚么?”陶宁雨柔柔一笑,话里却夹棒带棍。

  “这话说得,”陶陈氏脸色变了变,又若无其事地笑笑,“都怪婶婶没好好照顾你,自从哥嫂走了之后,你俩都受苦了。”

  “婶婶太客气了。”陶宁雨咳了一声,喘了口气,“若是婶婶再这么照顾下去,只怕过不多久我们姐弟就能和父母团聚了。”

  “你说什么呢宁雨?你是在说婶婶害你吗?”陶陈氏眼睛都快喷火了,面上还笑意盈盈的,“你莫不是发烧烧成失心疯了吧?你可是我的亲侄女儿,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你呢?”

  “这就得问婶婶了啊。”陶宁雨拖长了尾音,语意讽刺。

  “知情的都知道婶婶同我们血浓于水,常来走动;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什么吸血的妖魔鬼怪呢,连家中的几个瓶瓶罐罐都不放过。”

  陶宁雨拿起床边放的破碗,喝了一口。水太凉,她含了一会儿才咽下去,又把碗放回原位,缺口朝着陶陈氏。

  “您说是吧?”

  陶陈氏脸色铁青,“平日不见得,你这丫头今天倒是伶牙俐齿,只你这么说可就伤了婶婶的心了。婶婶怎么会贪你那点东西呢?只是想着你们俩孩子孤苦伶仃的,担心哥嫂辛苦攒下来的东西被贼子偷去。再说陶安如此年幼,若是磕磕碰碰弄坏了什么值钱玩意儿我们也心疼啊。”

  陶宁雨笑了笑,唇色仍是苍白,眼神却剑似的锐利,“婶婶真是宅心仁厚,不担心那莫须有的贼子害我姐弟性命,倒担心起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死物。”

  “贼子不过就贪人财物罢了,怎么会有性命之忧?”陶陈氏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闻言,陶宁雨猛地提高音量,“贼子尚且只贪财不害命,我倒是不懂,我这血浓于水的亲婶婶、亲堂姐为何竟想谋财又害命!”

  陶陈氏惊慌起来,转头看向窗外看有无外人经过。她气急败坏道:“你这小贱蹄子胡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陶宁雨冷笑一声,“你也心里有鬼怕被外人听去啊?我倒是不怕别人骂我蠢笨好骗,就看你怕不怕别人骂你六亲不认!”

  “你……”陶陈氏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胡言乱语!以后有你好果子吃!你给我等着!”

  说罢便转身欲走。

  “停下!”陶宁雨厉声喝道。

  “大早上的来瞧我死成没有,买药钱总得给我补上吧?否则我这一不顺心,走到大街上哭哭啼啼起来,我那堂姐的名声可就有损了。”

  陶陈氏狠狠蹬了她片刻,从兜中叮叮当当翻出一些钱来扔到地上,骂了一句便走了。

  这下是真的撕破脸了。

  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陶宁雨只觉得一阵头晕疲惫,闭眼缓了一会儿才觉得好受了点。

  这身体也太弱了点,一个发烧就难受到这个程度。想到这里,陶宁雨又想起那个因为发烧而去世的原主,不禁又惋惜又无奈。

  “阿姊……”陶安轻轻叫了一声。

  陶宁雨睁眼看他。这小孩自从父母去世就肉眼可见的瘦削起来,明明从前小圆脸颊上是肉乎乎的,如今却瘦出了小小的尖下巴。

  刚刚她和陶陈氏争吵时,陶安一直害怕地握着她的手不敢说话,如今陶陈氏走了,陶安才敢叫叫她。

  陶安觉得今天的姐姐好不一样,他有点陌生和害怕了。

  陶宁雨刚想说话,就咳嗽了一声。陶安走过去把大门关上了,屋内顿时昏暗了不少。

  家里的灯油也不太多了,要省着点用。

  “阿姊……”

  陶宁雨像以前一样摸摸他的耳朵,“怎么了阿安?是不是被阿姊吓到了?”

  陶安稍稍放松了一点,他摇摇头,看着陶宁雨道:“阿姊今天很不一样,很厉害!”

  “那你喜欢这样的阿姊吗?”

  陶安点点头,又害羞地道:“以前的阿姊我也喜欢的!只要是阿姊我就喜欢!”

  陶宁雨笑了笑,“以前阿姊害怕婶婶,不敢和她作对,现在不怕了。以后阿姊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让人欺负我们了。”

  陶安点点头,轻轻抱了抱陶宁雨。

  “阿姊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做点粥吧。”

  陶安虽然才七岁,但穷人孩子早当家,又没了爹娘,早已将简单的做菜学得七七八八。

  陶宁雨想怎么能让这么点大孩子给自己做饭,直起身子却一阵头晕目眩。

  陶宁雨:……

  是她高估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没事,阿姊不饿。”发烧难免让人食欲下降。

  “不行啊阿姊,你得吃点儿。你今日还未大好,昨日大夫开的药还得喝,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陶宁雨无法,只能由着他去了。

  陶安走到门前,把地上的钱收拾起来捧到陶宁雨面前。

  “阿姊,好多钱。”

  陶宁雨大致数了数,估摸着半两左右。比她预想中的多了点。

  陶宁雨把钱塞进床边的小缝隙里,摸摸陶安的头,“过几天等阿姊好了,给你买点肉吃。”

  陶安听了并不十分开心,担忧地道:“没事的阿姊,我不吃肉也可以的,我们要省着点花钱。”

  “你还在长身体呢,要多吃一点。不要担心,阿姊以后会从他们手里把我们的东西都拿回来的。”

  陶安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搬了小凳子灶台前做粥了。

  喝完粥,陶安又跑去给陶宁雨煎药。

  昨日她吃药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多半是强行灌进去的。今天一喝才发现这药是真的苦啊,苦得她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阿姊吃糖!”陶安递给他一小块糖,陶宁雨赶紧含进嘴里才觉得苦味慢慢下去了。

  “哪来的糖啊?”从前爹娘也会偶尔买糖给陶安吃,但是爹娘没了以后他们一直没敢花钱买糖。

  “我以前舍不得吃,藏起来的。”陶安不好意思地笑笑。

  小朋友自己都舍不得吃,却大方地给姐姐一整颗。

  “以后我也给你买糖吃,买很多糖!”陶宁雨心疼了,只得先画一张大饼给弟弟。

  陶安晚上一直关注着姐姐的身体,没怎么睡好,现在有些犯困,就脱了鞋上床睡着了。

  陶宁雨躺在梆硬的木板床上,看了看弟弟,又看看破旧的小屋,思考着未来要怎么赚钱养家。

  她今年刚毕业,学的是农学,还考公上岸了。本应一生顺妥无忧,却一朝穿越到这种地方。

  这是在考验我的专业知识吗?陶宁雨苦笑,看来真的要做一个种田人了。

  [目标搜索成功……]

  [系统绑定中……]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