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生日过的一塌糊涂, 满地狼藉。
杨尔现在的感觉十分微妙。
就像某些家庭伦理剧里,养父母好不容易省吃俭用把又黄又瘦的孩子拉扯大,孩子出落得漂亮聪明还孝顺, 考上了名牌大学, 毕业后工作体面年薪百万, 一家人美好生活的曙光就在眼前,突然孩子的亲生父母找过来了,拿出一纸亲子鉴定甩他们脸上——“孩子是我们的生的,当然归我们所有!”
以前杨尔吃瓜看戏,能够嘴上几万字的吐槽,但当这种剧情落到他自己身上, 他那张嘴忽然哑火了, 脑子里一团乱麻。
还好千金是只猫, 不用夹在亲生父母和养父母之间为难。
杨尔让小颜她们把猫带走, 他留下来和这位李阿姨谈。
李阿姨看千金被抱走急眼了要跟过去,杨尔一个跨步挡在他们中间。
“诶, 别急。”
他指着旁边的凳子, 说道:“坐下来谈谈吧。”
李阿姨狠瞪了他一眼, 没有坐下, 涂着艳丽妆面的脸蛋仿佛天生高人一等般昂起,扯着刻薄的嗓子颇为不满:“本来就是我家的猫,你们别太无理取闹了!”
杨尔此刻格外冷静,注视着她,声音没有她洪亮, 吐出的每个字却都坚定有力:“谁有理, 谁没理, 谈过才知道, 不是看谁嗓门大。”
李阿姨有些讪讪的,却还烧着那股盛气凌人的气焰。
杨尔先问道:“可以告诉我一下猫是怎么走丢的吗?”
“记不太清了,反正我们出门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
李阿姨频频看向千金离开的方向,不停跺脚:“你们把猫抱走是几个意思啊?我还急着带它回家呢。”
“我捡到千金的时候它被装在纸箱子里扔在垃圾桶上,上面盖了一层脏毛毯,不像是自己跑丢的。”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怀疑是我门丢弃了它?”
杨尔没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
李阿姨受不了被杨尔这样过于锋利的眼神看着,别扭地转过头,抬手把碎发别到脑后,眼神飘到其他地方,过了会才含糊道:“可能是它跑出去后被别人抓了,但是那人不想要了又把它扔了吧。”
“你问这些做什么?我们现在谈的是猫咪归属问题,给句准话,到底把不把猫还给我?!”
“千金是我养大的猫,说什么还。”杨尔轻飘飘来了这么一句,重重地砸在李阿姨脑门上,腾地冒出怒火。
她算是听明白了,这是不打算给她的意思了。
“信不信我报警你们偷猫!让你们都去蹲局子!”
“好啊。”杨尔轻笑,抱着手臂朝李阿姨悠悠走近:“正好让警察叔叔来评评理,我花了五年时间和金钱养大的猫,你拿个出生证就把它带走了,白嫖也不是这么个嫖法吧?”
“你!……”李阿姨被他堵的面红耳赤,很快被他逼到了墙角。
杨尔比她高了一大截,身影投下来具有压迫感,他笑的越假,就能看到李阿姨额头上冒的虚汗越多。
她其实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硬气。
要是真起了肢体冲突,她压根讨不到好。
李阿姨白多黑少的眼珠子转了转,眨眼就换了脸。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她放软声音哀求道:“仔仔是我家宝宝最喜欢的一只猫,当初它走丢了,宝宝差点把眼睛哭瞎了,现在一提这事宝宝就伤心,你就当可怜可怜他吧,把仔仔还给我们行吗?”
杨尔好奇问道:“你家宝宝多大了?”
“二十九了。”
“……”嗯,快三十的“大宝宝”。
“你要是不舍得养它的开销,可以给我开个单子,我转给你还不行?”
杨尔立刻答应:“好啊。”
李阿姨巴不得他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以为事情可以轻松搞定了,笑的眼角皱纹都挤出来了。
只见杨尔拿出个计算机上,在上面一顿比划,拿给李阿姨看,笑着说:“我要不多,这个数就行。”
李阿姨看着屏幕上的七位数,顿时脸都绿了,隐忍多时的怒火瞬间爆发,她一把用力拍掉计算器。
什么体面、脸面,她都不要了。
“你们别太欺负人了!”
“仔仔是我家母猫生的,你们不过养了它几年而已就想把它占为己有?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我绝对不答应!”李阿姨气呼呼地指着他说:“你们要是不还回来,大不了我就去报警!”
“看看到底谁理亏!”
李阿姨嗓门很大,引的店外路过的人好奇地朝里头窥视,门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她借机开始撒泼,想先获取不知情路人的同情,用舆论的压力逼杨尔妥协。
可她低估了杨尔应对道德绑架的能力。
像他这种曾经做过顶级网红的人,会在乎道德绑架、舆论绑架?别说拉几个不认得人来对他指指点点,就是把骂他的脏话二十四小时在他耳边循环播放,他都能面不改色,甚至认真地嫌弃他们骂的没有文采没有节奏感。
心理素质强大如斯。
所以他态度强硬到底,不给就是不给。
说到底吃亏的只是他们,千金刚被捡回来的时候才一个月大,在垃圾桶里淋了一夜的雨,到家就生病了,小奶猫脆弱的很,一点小感冒可以扯出一堆并发症,在宠物医院里呆了大半年,把杨尔辛苦攒下来的一整年的积蓄都扔进去了。
后面磕磕绊绊地长大,每年都要生点病,一病就是钱袋子告急的时候,直到杨尔成为头部网红主播,一人一猫才终于可以过的轻松些了。
因为它太能烧钱了,千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一猫值千金。
而且他养大的毛孩子,凭什么让给别人。
“猫猫虫”是他的地盘,他们人多势众,李阿姨无理取闹只会把事情闹得更糟糕,眼看外面围的人乌泱泱地数不过来,她还要点脸,只能悻悻而去。
到了晚上,闹腾了一整天的猫咖总算消停了会,和夜色一起沉沉睡下。
杨尔闭着眼睛睡不着,躺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
他在意的是李阿姨为何会突然找上门,要说她想讹钱,她又坚持只要千金,不惜用撒泼的手段也把猫带走。
她有这么在乎千金?
肯定不可能,真在乎不会现在才找过来。
所以她要千金做什么?就算她看中了千金网红猫的吸金能力,想走网红路子捞钱,没有专业人士的帮忙,门外汉只会把一身好牌打的稀烂。
实在是想不通。
突然,杨尔感觉肚子上趴了个有重量又暖乎乎的东西,那东西还在他肚子上滚了一圈,掀开被子,千金那张写满“猫主子我今天很不爽”的脸露出来。
“喵呜。”嗓音有些尖锐、不满。
千金抬头凝视他,双目幽深,爪子不满地在他肚皮上不重不轻地敲了敲,后面的大尾巴也为了示威而竖起来。
“喵呜!喵呜!”东西呢?
杨尔立刻明白猫主子为什么生气。
忘了给它生日礼物了。
没办法,猫主子不高兴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了他都得爬起床伺候。
他蹑手蹑脚到楼下取生日礼盒,尽量不把杨老爹吵醒。
回到房间,千金早就从床上下来,在门边等着,从他进门就跟在他脚边,眼巴巴仰头看着那个体积比它还大的盒子。
是罐头呢?还是猫咪玩具呢?还是一堆高级猫零食呢?
杨尔看到千金渴求的目光不禁发笑,故意放慢脚步,慢吞吞在房间各个角落晃一阵才在床边坐下,千金急忙随他跳上床。
盒子打开,千金迫不及待把脑袋伸过去,几秒后,失望地把耳朵耷拉下来。
喵,居然只有一根逗猫棒?!……当我是什么没有见过世面的小猫咪吗?居然拿这个糊弄我!
铲屎官越来越抠了,大前年送了猫咪乐园一周游,前年送了猫咪豪华全身护理套餐,去年虽然手头不宽裕但还知道送高级罐头,今年……居然只有逗猫棒,还是其他猫玩剩下的。
而且店里有了其他小猫咪后,他陪自己玩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有好几次他只带其他猫咪出去玩,却把它留下来看家……
果然,爱是会消失的,喵,人类都是善变的动物!
千金顾着埋头生气,没注意到它边上杨尔从偷笑变成了不加掩饰的坏笑。
杨尔看着差不多,不逗它了,再逗下去又要吃它一计连环猫爪子。
“千金,别生气了,抬头看看。”他哄道。
千金不情不愿抬头,眨眨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东西,仿佛已经被气晕了出现了幻觉。
杨尔揉揉它的脑袋,弯眼对它笑道,“生日快乐,千金小猪咪。”
礼物早就备好了。
盒子下面还有一层,里面各类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有它喜欢的罐头,有最新上市的猫咪玩具,还有各种猫零食,有些市场上没有,还是杨尔托朋友从工厂里带过来的。
琳琅满目的猫咪用品看的千金迷了眼。
“喵!”千金两眼放光围着箱子打转,尾巴竖起,有规律的左右摇摆。
杨尔拿出几个玩具给它,打着哈欠说:“你自己去玩吧,都凌晨三点了,我要睡了。”
千金叼着玩具下了床,杨尔顺势躺下。
刚要拉被子盖身上,有什么东西蹭地飞了进来。
“你不去玩吗?”杨尔疑惑地看着又趴在他胸膛上的千金。
“喵。”千金把脑袋也趴下,放松四肢,四平八仰,眯着眼睛做出假寐状。
杨尔明白了,这是要陪他睡觉。
是因为今天上午的事,怕他担心地睡不着吗?
“没事。”杨尔挠着千金下巴,笑道:“你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我更睡不着了。”
千金缓缓睁眼,抬起脑袋,下颚抵在他胸膛上看着他,轻轻蹭了蹭。
“喵呜。”
暖乎乎的猫头并不重,放在身上就像贴了个会按摩的暖宝宝,但杨尔从它眼神里看出一丝委屈的味道。
不等他细看,千金一骨碌从他身上下来,一团大毛线团子扑进枕头里,侧身面对他躺着,眼皮轻缓的合上又张开,视线始终注视着他,像人类母亲在哄自己的宝宝睡觉,一下下轻轻拍打孩子背部,缓慢有节奏地引导孩子进入甜美的梦乡。
杨尔感觉身上痒痒,伸手在被窝里一抓,是一根毛绒绒手感还不错的猫尾巴,尾巴尖若有若无地挠他的掌心,挠的痒痒的却又很舒服。
千金很讨厌别人碰他尾巴,应该说几乎大部分都讨厌,尾巴对它们的重要程度不亚于胡须和爪子。
大多数时候杨尔想摸都不给摸,但现在它主动伸过来了。
“喵。”
只给你摸这一次,喵,安心睡吧,喵。
杨尔自然理解它的意图,放开尾巴,把它捞过来,一人一猫贴的很紧。
这只猫有的时候顽劣,惹出来的事让他头疼地想把它扔出去,可有的时候它又乖的不像话,总能比人还了解他的痛苦和纠结,做出种种违背猫咪天性的举动哄他开心,让他丢到半路又赶紧把它抱回来。
它到底是只什么样的猫咪呢?
杨尔想了很多,无法给它下一个定义,却也不再烦躁,闭上眼睛,心情莫名平稳了许多。
过了许久,黑暗里只听他轻声说:“我会做个好梦的,你也是,晚安。”
“喵。”晚安。
——
那天过后,李阿姨再也没来过,大家都以为风波平息。
但是半个月后她的律师来了,并送来了一份律师函。
她要告他们。
杨尔看到律师眼神复杂地打量着他,律师应该也是第一次接到这种奇奇怪怪的案子——为了一只猫对簿公堂。
光是请律师费用就可以卖十只千金这种布偶猫了!完全不值得。
李阿姨咬死非要千金不可,庭前调节的时候无论调解员怎么劝都不松口,到后面又开始哭天抢地,调解员连话都插不上。
调节不了了之,双方回去等着开庭。
杨尔把猫咖暂时关了,腾出时间来应付官司,陪着千金玩它喜欢的游戏,它喜欢吃的猫零食随想随有,更多的时候杨尔抱着它在摇椅上有一句每一句地唠嗑。
猫咪能够察觉到主人焦虑的情绪,但是它想不明白他在焦虑什么,也看不懂主人的眉头为何一会舒展,一会紧皱。
是因为它多吃了罐头吗?是因为它打了小狸花吗?是因为它又把猫砂盆踢翻了吗?是因为它偷懒不配合拍视频吗?还是因为趴到他身上睡觉害的他没睡好生气了?
它都可以改的,喵。
大布偶把以前哄铲屎官消气的招数都使了出来,但是没用,那股焦虑的气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
在某一天气味浓度达到顶峰。
它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里喵?
这里的氛围不同于猫咖的自由自在,墙壁色调沉实,最上面坐着几个面无表情的人,它的铲屎官和那个讨厌的大妈在下面分坐两边,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互相释放敌意。
铲屎官不在身边它有些害怕,但它直觉要保持安静。
它听不懂台上那些人为了什么能争辩两个多小时,乖乖熬到结束,离开了那个压抑的地方,它想挣脱笼子往铲屎官怀里跳,但是那个大妈却拎起笼子,露出满足而狡猾的笑。
“喵呜!”它冲铲屎官喊了一声。
为什么站的那么远?为什么不过来带它回家?
没等到杨尔的回应,李阿姨带着它往相反的方向走。
它急了,爪子扒拉住笼子缝隙,眼巴巴的望过去,看到杨尔用一种不舍、痛苦、愤怒的目光送它离开。
忽然它明白了什么。
随后,凄厉的喵叫声在空荡法院走廊间响起并久久回荡,伴随着猫撞笼子的声音。
“哥!”小颜听着千金的喊叫于心不忍。
“我知道。”杨尔握了握袖子里的拳头,沉声说:“李阿姨背后有人指使她,先回去再说。”
他精心准备很久,这场官司他该是稳赢,他抚养了千金五年,于情于理都该给他。
可是他却输了,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
李阿姨指控他虐待猫咪,用猫咪牟利居心不良,还提供他“虐待”千金的铁证——监控记录里的他强迫千金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猫咪累的摊在地上一动不动,而“丧心病狂”的他还拿着手机疯狂拍摄,逼着猫咪继续动起来。
其实他那段时间是在给千金减肥,拍视频给医生报告减肥进度,但时间紧迫,他空口无凭。
李阿姨提供的铁证不止一份,又有“虐猫”前科在身上,他的辩驳显得苍白无力。
监控背景是公司,是他还在公司的时候记录下来的。
而能够调出监控的,又和他闹过矛盾的他只能想到一个人,牛老板。
十有八九就是他把李阿姨找过来抢走千金的。
他的猜测很快得到印证。
牛老板真是急不可耐,才过了一周就让千金出现在直播间,为公司风头正盛一位的萌宠主播打响噱头。
直播间里,千金看起来恹恹的,主播拿罐头诱惑它也扭头不理睬,四平八稳趴着,摊成一块大抹布,尾巴垂到桌子下面一动不动。
一声“喵呜”有气无力,看着门口发呆像在等什么人。
它这个样子引起了一些细心观众的注意,留言问猫咪是不是生病了,还是主人没有照顾好它,主播一边尬笑否认,一边拿猫薄荷刺激它动起来,到后面有要动手的征兆。
偏偏直播在这时候掐断了。
杨尔守在屏幕前看了全程,气的几次站起来,要是主播在他跟前,他能照面给他一拳。
在下周牛老板就会安排主播带着千金开始卖货,这么急不可耐,说明牛老板没有长久养着千金的打算,只想赚一波快钱,趁杨尔反击前,消耗完千金身上的流量,最后钱到手了,千金怎么样都和他无关,反正他不亏。
现在把千金夺回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可到了牛老板手里的猫,还有安全夺回来的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