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走失的郡主回来了>第45章 郭素归 不过不论信与不信,他也不愿阿……

  连同婚书一起来的还有看热闹的百姓, 这群人很快就将窦宅大门前的石阶之下围得水泄不通。门房和府中仆从几次跑出门来,如撵鸡鹅一般展开手臂呵斥驱赶,他们也始终不肯离开, 抻长了脖子, 瞪大了眼一直往门里看。

  才进府祭拜过“窦瑜”的各家夫人和大人, 刚一出门就看见这幅景象, 挤出来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便吓得来不及和相送的侍女再说几句客套哀戚的话, 由侍从护着挤出人群慌忙登上自家马车跑了。

  也有的夫人和大人喜好瞧热闹, 竟然隐进人群中一起看了起来。

  原本府里府外因举办丧仪而清肃哀伤的氛围骤变,连吹打丧乐的队伍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渐渐开始交头接耳。

  用黑墨写着大大的“奠”字的白灯笼还高高悬在头顶, 里面丧仪还未结束, 窦家又怎么会允许武公侯府的聘礼和婚书进门?

  可聘礼几乎快要堆满了窦府外的空地, 闻讯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徐月先是命人将府门紧闭,严止进出,但也控制不住下人们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响动,暗中猜度。

  下人们站在院子当中挤肩站着, 面面相觑, 又惊又疑。

  胡大人在奉都城中是何等身份,他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忽然发起疯来?而且还派人带着那些东西送到窦家门前。过去庆云郡主追着他跑不假, 可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什么婚约, 他还几次想摆脱郡主殿下的纠缠,甚至都闹到了圣上的面前。

  门外的赵克冷肃着一张脸, 眼眉笼着寒霜般,身穿孝服,头戴孝帽, 代胡王升来窦家下聘。这场面当真是奉都城里的头一遭。

  大家从昨日起就开始议论了,都猜测胡王升骑在高马上抱着回城的那具尸首应该是善兰琼的。结果今日才知,那竟是庆云郡主窦瑜!

  “给死人下聘啊?”

  “胡大人这是要娶一副棺材不成?”

  “窦家怎么肯呦,我看这位胡大人是疯了!”

  “真想娶一个死人?当真病得不清……”

  “我听武公侯府的婆子说,昨日胡老夫人都气昏过去了,胡大人可真是不孝!”

  “从前清风霁月的郎君,不知多少娘子倾慕,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武公侯还请了家法,将胡大人狠狠打了一通!听说那后背打得血肉模糊。”

  “啊?武公侯不是说自己杀孽太重,好多年前就出家修行去了吗?”

  “气得从庙里回来了呗!”

  “胡大人从城外抱回来的怎么会是庆云郡主?送出城的不是那个善兰琼吗?那日好多人都去送了,一直送到城门口,喜车就是从窦家走的!”

  “我也去了!宫里还派了那么多人来窦家,光是把守在大宅前的士兵就有好些!怎么可能换人?”

  “是啊是啊,赵野可是指名要善兰琼嫁给他!”

  “会不会是赵野发现换了人……这才一怒之下把假新娘给……杀了?”

  赵克背脊挺立,静静地站在台阶下,周遭的议论声仿佛不曾入耳。窦家不允他入门,他也不恼,拱手扬声说:“长公主易女而嫁,亲生女儿窦瑜替代善兰琼惨死赵野手中——”他忽然停顿了一下。

  倒不是他有意要停下,而是说出这番话时喉间不由得一哽,眼周也热了,险些滚下泪来。

  赵克此话一出,百姓顿时呼喝一片,窦宅门前仿佛成了菜市口,小声议论转为高声指点。

  “天呐……易女而嫁!”

  “真的假的?善兰琼不只是长公主的义女吗?怎么会让亲女儿代替出嫁?”

  “庆云郡主才寻回家几年啊?这命可真是不好。”

  “怎么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赵克深吸了一口气,顶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继续说:“亲手送亲生女儿赴死,长公主夜里可能安睡?善兰琼,你眼看着别人代自己赴死,午夜梦回,也不怕无辜的窦瑜来向你索命吗?”

  赵克滔滔不绝地讲着,字字清晰,直戳徐月和善兰琼的脊梁骨。

  围观的百姓可以说是瞠目结舌了。赵克说话时便不约而同止声,周围静得好似掉一根针也能听清。他稍一停下,就再次七嘴八舌地开始评点感慨。

  ……

  府内,秋芝最先冷静下来,思忖片刻,主动走近来劝徐月说:“留人在府外不知要胡乱说些什么,倒不如请进府里来安抚。”

  正坐在椅子上的徐月其实一直在强作镇定。从她知道了门外的情形后,就已经六神无主了,连双腿都在轻轻打颤。听了侍女的劝言,才发现自己方才竟下了个极蠢的命令,颤抖着声音催促:“是了是了,先将人请进府里来!”她昨夜噩梦缠身,吓醒后再也睡不着了,此时眼下青黑,萎靡不振,握着秋芝的手力气却大得很,直捏得秋芝生疼,又不敢挣扎,只好小声安抚她镇静下来。

  府门前无人来闹事时,众人还以为徐月这么憔悴是在为亡女哀伤,茶饭不思,才如此萎顿。

  实际上是因为恶事做绝,最近接连因她死人,又深知世上的人死后仍有魂魄,难免怕了。

  徐月的视线不由得往灵堂正中央飘去。

  正中央放置着一口漆黑的棺木,但里面放的却根本不是尸首,而是窦瑜曾穿过的旧衣、用过的旧物,以及在她房内放置了一夜的用白绢做成的魂帛,以做吸魂纳魄之用。棺上还贴满了徐月命私养的道士,于昨夜紧急以朱砂写就的镇魂符纸。对外则说,符纸是用以祈福的往生符,祈愿女儿窦瑜来生能够投入好人家,享一世清福。

  道士说,届时以此棺椁立下衣冠冢,便可将窦瑜徘徊在府内不肯离去的冤魂永锁地下,使徐月及善兰琼得以安枕。

  灵堂内摆放在棺前的炭盆里,纸钱都已经烧成了灰烬,也无人有闲心续上,正冒着细细的灰烟,打着旋儿往屋顶飘去,在半空就消散了,飘得无影无踪。

  真是徐月怕什么就来什么。

  胡王升还是派人过来将此事戳穿了。府门能挡住人,却挡不出赵克的声音。不知是不是胡王升一字一句教他的,他事无巨细,将徐月对窦瑜做过的恶事,一桩一件地挑明。

  不单单是这一次代嫁的事,还有窦瑜刚刚从通州回到奉都城时,她的嫌弃以及恶语相向,以及上一回窦家的表郎君郭素冒死取解药,却被她换给了善兰琼使用。

  其实赵克远比胡王升知道得更多。窦瑜回到奉都城之后,与他的接触要比胡王升多上许多。

  在窦瑜眼中,他永远只是大人的挡箭牌而已。过去她不厌烦自己都算好的,后来也只当自己是陌生人吧。

  赵克失落地回想。

  即便如今大开府门,将赵克恭恭敬敬地请进府来,也为时已晚。该说的和不该说的,赵克全都说给了门前的百姓听。

  百姓热闹听得满足,品性善良的皆唏嘘不已。有一早出门去买菜,路上被人拉来看热闹的妇人,气得将篮子里的菜叶往窦府门前扔。

  还有男人脱下鞋使劲一抛,本想砸门,府门却正好从里面打开了,臭鞋直接打在了出来劝说赵克入府的秋芝头上。

  那男人又怕得罪贵人,忙隐进人群里暂且不做声了。

  秋芝凭空被打了一下,吓得缩起肩头,也不敢计较,小心翼翼地请赵克先入府。

  ……

  在徐月看来赵克就是胡王升的走狗,说什么做什么还不是全在胡王升的一念之间?她暗恨胡王升的狠心,竟全然不顾阿琦。

  两人当年可是差一点就成了真正的夫妻!窦家和武公侯府此后也如一家人一般相处,胡王升待她有礼又关切,四处奔波为她寻医,代阿琦尽孝。她曾将胡王升看作半个儿子。

  谁知这才过了多久,胡王升移情别恋不说,还为了窦瑜在窦家的府门前大闹。往后她和女儿都会是整个奉都城里的笑话了!阿琦又要如何自处……

  非但如此,赵克进府后一见到徐月,便冷眉冷眼地朝她施礼,淡声说:“郡主殿下如今就在胡府。我们大人,想请长公主您,以及牺牲亲妹才得以偷生的善娘子,亲自过去观礼。”

  徐月觉得腿软,栽回椅子上才勉强坐稳,指着赵克大声斥责道:“休要胡言乱语!我的女儿窦瑜已染病故去,如今……如今就在这棺椁之中。”她颤着指尖,又转而指向了灵堂中的棺木。

  赵克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垂下眼,兀自朝她重复说着:“您的亲生女儿窦瑜到底在哪儿,您比我更清楚。您还未见过她如今的样子,若今日不见上一眼,到时夜里梦到了,可别认不出了。”

  不再废话,赵克示意自己身边相随而来的两个将士强拉徐月起身。

  “放肆!”秋芝与徐月同时高声喊道。

  秋芝扑过来要护住徐月,却被赵克一脚踢开了。赵克慢慢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展向惊魂未定的二人。

  此令以金打造,上面刻的是一个“御”字。

  见令如见高祖。凭此物虽说做不到无宣判任意斩杀王公贵族,可哪怕是重刑狱中想要提走几人,也都是无人敢阻拦的,更不用说带走一个无实权的长公主,及一个小官的女儿。

  这是当年高祖为嘉奖老武公侯而赐下的令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武公侯府只高高供起,从未使用过。谁又能想到,令牌居然会被胡王升用在今日这种情况下。

  窦家的下人跪了一地。

  赵克继续说着:“劳烦府中下人也将善娘子一并带来吧,我知道她一定还在府上。”

  以徐月对她疯魔一般的爱护,几次失而复得,必然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内。

  “他真是疯了。”徐月瘫坐在地上,喃喃说。

  ……

  胡王升受了家法,背上遍布着藤鞭狠狠抽打过的血痕。他父亲想要打醒他,手下并未收着力道。

  他一言不发地承受了。一大早依旧面无表情地换好喜服,又亲自为“窦瑜”换了衣裳。只是他不会束发,几番尝试依然搞得一团糟,便语气如常地命手巧的侍女婆子们一起为“窦瑜”梳妆,似乎是为一个大活人,为武公侯府真正的主母梳妆一样自然。

  侍女婆子互相搀扶着从屋里出来之后,全都吐得昏天黑地,腿软得跪在地上爬不起来。

  唯一一个胆大的侍女,脚下打晃地走上前来,捧着红盖头,细声提醒胡王升:“新娘子都是要盖上盖头的”。

  胡王升点点头,从侍女手中接过,又温柔地为怀中人盖好了红盖头,然后才将梳妆妥当的“窦瑜”抱到前堂。

  前堂这里已经布置成了喜堂,红绸满目,儿臂粗的龙凤花烛端端正正地摆在案台上。司礼也穿着暗红色的崭新的衣裳,颤巍巍地恭候着这对诡异的新人,不时抬手擦着冷汗,牙关紧咬。

  府门洞开,胡王升命府中下人不许阻拦任何人,迎接所有宾客。

  只是自然无人敢来。

  门口倒是有从窦家那边赶过来看热闹的,但他们自然也不敢登门,还是像之前那样只在大门外探头探脑。

  胡老夫人气到卧床,额上还盖着冷水浸湿的帕子,胸前起伏不断,还把屋内一众下人都撵个干净,独自在房中生着闷气。

  武公侯和嫡长子胡王秉正跪在胡老夫人的房门口。武公侯顶着早已剃度的光头,向母亲告罪说:“不孝子生了个不孝的孙儿,只求母亲保重身体。”

  “快滚去请大夫来家中看!我看他是疯魔了,邪祟入体!再去请和尚……不,请道士来!”胡老夫人身体太过康健,被孙子气成了这样,喊话还中气十足。

  昨夜她又骂又砸,几乎砸碎了房里的瓶盏,现在手边已经砸无可砸了。

  “作孽啊。”她长长叹。

  ……

  胡王升稳稳抱着“窦瑜”,耳边是司礼战战兢兢地大喊着“一拜天地”。

  他沉默地弯了弯身体,深深一拜。

  一旁的善兰琼大睁着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往下坠。徐月打着寒颤,失魂般倚着椅子的木腿,仿佛找到了凭依一般,将后背紧紧地贴在上面。

  在徐月和善兰琼被强行带到胡府之后,窦益也慌忙骑上马赶来了武公侯府。胡王升怀中的人虽然穿戴整齐,衣下的惨烈却能在半遮的衣袖间窥得几分。撞见此景他不忍细看,偏过头去,心中复杂又悲戚。

  窦益最初赶来此处是为了阻拦胡王升。胡王升让赵克拿着令牌,当着窦家全府下人的面直接押走了徐月和善兰琼,这件事要是传进宫里,怕是他的官帽都要丢了。

  接下来必然会迎接圣上和太后的震怒。

  因为不管怎么说,徐月也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圣上的亲妹妹。他一个臣子,再受圣宠也不该如此僭越。

  而且窦益也还有着私心。徐月是他婶娘,善兰琼……是他的妹妹,祖母已经将真相都告诉了他,即便离奇,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也由不得他不信。

  只暗叹徐月糊涂,阿琦糊涂,竟真的能做出如此错事。

  但胡王升见到他之后,第一句却是问他:你知道你妹妹现在的样子吗?

  他瞬间无言,心中一震:窦瑜也是他的妹妹啊。

  他不喜欢她,是因为觉得她总缠着胡王升不放,但从未想过她会被害死。来之前祖母拖着病体赶到他面前,让他不要再掺和此事时,看到祖母哀恸的眼神,他就清楚了赵克所言句句属实。

  窦益看向徐月和善兰琼。

  两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几乎不会说话了。善兰琼还知道哭,徐月却呆呆地只在不停发着抖。徐月衣发尽乱,全无体面,方才她被胡王升手下的将士提来府上,还没能和胡王升说上一句话,就被将士放进了前堂摆放的棺木里。

  将士要合棺,她手舞足蹈地挣扎了半天,还是窦益及时赶到,才得以将她救出来。

  善兰琼望着胡王升的方向,哭得不能自抑。

  有堂外的风吹进来,将“窦瑜”的盖头吹起一个边角,露出新娘的样貌,司礼喉头一滚,害怕得尿意上涌,夹着腿再次高声:“二拜高堂!”

  此处无胡王升的高堂。“窦瑜”的母亲虽在,他也不可能真的去拜她,于是转身要对着空荡荡的两把座椅拜下去。

  “胡王升!”有人高喝一声。

  胡王升依旧深深拜下这第二道礼。

  窦益闻声惊得扭头去看。见郭素穿着兵甲,靴底重重踏过院中的砖石,手里提着枪,面庞冷峻至极,正大步朝前堂走来。

  他来得得急,衣袂翻飞,携着冷风进了堂中。

  眸内似冰,直直看着胡王升,倏然提起枪指向了他的面门。

  郭素的这支枪不知杀过多少人了,红色的枪穗震荡漂浮,枪头的血锈味儿也浸入了冰冷的空气中。

  胡王升看着他,不躲不闪。

  “窦瑜死了。”他轻轻地说。

  窦益看出郭素眼中闪过的戾气,大喊一声:“郭素!”

  却还是没能喝止郭素将枪头狠狠刺进了胡王升肩上的血肉里。这股力道将胡王升抵得猛然向后倒,闷哼一声倚在案台上。案台上的东西哗啦一声倒下一片,又坠落到地上。

  胡王升痛到眼前发黑,手臂却还稳稳抱着怀中的“窦瑜”。

  “我不信。”郭素说。

  不过不论信与不信,他也不愿阿瑜嫁给这种人,哪怕只是名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