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国色朝酣(重生)>第28章 江家 ·

  “几位施主久等了!”了净大师快步从殿外走进, 没到座前就长揖下去,诵了一声佛号。

  太夫人笑道:“无碍。大师佛事繁忙,等等又何妨。”

  “惭愧, 惭愧,今日见到故人,喜不自胜, 一时手痒,便和他手谈了几局, 不曾想竟误了时间。”

  太夫人道:“手谈是风雅之事,倒是不知大师于此道亦颇有钻研?”

  “您这般说,真是叫贫僧无地自容。今日已耽搁了不少时间, 贫僧来时已叫他们备好了香烛香烟, 这便请贵府家眷随贫僧移步英灵殿。”

  永泰侯徐氏自太. 祖时期起,就有为家人点长明灯的习惯, 至今绵延四世。除却史官工笔下短短几行字, 和家祠深处的画像,故去先辈们留下的最深刻的痕迹里,就有这满殿摇曳的灯烛。

  因着子息懋盛, 这殿里随佛像绣像一道供奉的长明灯渐渐占据了整座正殿, 在往来小沙弥们口中,就成了“英灵殿”。

  香烛和香烟缭绕的袅袅烟尘中,江氏执着敏心的手,神情肃穆, 一同点燃了这盏代表着徐景行的长明灯。

  程夫人站在一边, 默不作声地递过一束香, 江氏接过,拈着线香在烛火上小心地点燃, 而后插进半人高的大鼎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来,凝视着跳跃灯火的眼睛里,渐渐有了泪意。

  “好了,往后徐家后人进香拜祭,不会忘了四郎。”太夫人缓步走来,轻轻拍了拍江氏的手臂。

  江氏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含泪笑了。

  她们一行人象征性地给祖宗先辈的长明灯换了灯油灯芯,上过香后,便该回去了。

  只是独独少了二夫人。

  敏心不解,转头问江氏:“怎么不见二伯母?”

  江氏也答不出。而锦心绣心原本平静的脸上,竟显出几分窘困的神色。

  程夫人就微微叹气,温言道:“你二伯母,是去见你八哥哥了。”

  敏心一时怔住。

  她这才想起来,二爷二夫人夫妇,不止只有钦哥儿一个独子。二夫人生钦哥儿时因为胎儿过大,折腾了许久,待生下长子后数年都没有怀孕,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失去了再生育的能力。

  不过几年前,二夫人却意外发现自己有孕,十月后瓜熟蒂落,生下一个男婴,这便是男丁中排行第八的钟哥儿。

  钟哥儿长到一岁,还是夭折了。虽然有夭折婴孩不得进祖坟一说,二房夫妇还是在大慈恩寺为这个早早离世的小儿子点了一盏长明灯。

  没过多久,半夏扶着二夫人走了出来。她眼眶泛红,鼻尖也微红,显然是狠狠哭过一通。

  锦心绣心二人推搡着上前,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母亲……”

  二夫人把头拧过去,并不看她们。

  江氏亦觉得奇怪。六年前她嫁进侯府时,这对双生女儿已常伴在二夫人左右了。

  霜降站在江氏身后,极小声地说:“二小姐三小姐,不是二夫人亲生……”

  江氏这才如梦初醒,明白过来之前看二夫人对待这明眸皓齿袅袅婷婷的两个小姑娘行止中的异样感,是源自什么。

  想来也是,自己辛苦怀胎舍命生下的儿子早夭,妾室所出的两个女儿却健健康康长大了。平日里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在这纪念往生者的祭奠之地,锦心绣心的存在,无疑是在刺痛二夫人的心。

  程夫人看在眼里,就有些唏嘘。她朝蕙心小声说了些什么,蕙心就点点头,然后上前挽了锦心绣心的手,把她们从二夫人身边带走了。

  程夫人则自己扶了二夫人,携她重新去梳洗更衣。

  那厢了净大师陪着太夫人,尽捡些风趣幽默的话来说,哄得太夫人不禁开怀笑出声来。

  太夫人知道了净大师身为大慈恩寺住持,支撑寺庙运转颇有不易,不等他开口,就说:“今日已多多劳驾您了,老身愿捐五千两银子的香油钱,以酬贵宝刹诸位高僧对我们徐氏香火尽心尽力照料之情。”

  了净大师眉开眼笑,连声道:“谢过徐太夫人!”又恭维她:“您贵体康健,健步如飞,一看就是能长命百岁的。”

  太夫人摆手,微微笑了。

  见太夫人开口要捐香油钱,程夫人、二夫人、和江氏也不好例外,纷纷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口,听得了净大师和一众和尚红光满面、心花怒放。

  等日头渐西,天光也黯淡下来,太夫人提出要告辞归家,了净大师不仅亲自送了他们登车,更是叫了他一个小弟子送上来一盒荷包。

  了净大师施了一礼,笑道:“这荷包里装的是贫僧在佛祖面前诵经开光过的护身符,微末心意,不值一提,但作答谢。”

  太夫人吩咐杜嬷嬷收了,给几个孙辈当场配上,然后笑道:“多谢大师。大慈恩寺住持亲自开光加持过的护身符,可是外头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的好东西!”

  了净大师手持念珠,口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目送这一行权臣贵戚家眷的马车渐渐远去。

  小弟子见师父满面春风,不禁问道:“师父,这永泰侯的家眷,难道比前日来上香的谢贵妃娘家更为显赫?”

  了净大师呵呵一笑,面上换了高深莫测的表情,转身向寺内走去:“你不懂……”

  小弟子挠挠自己新剃过光溜溜的后脑勺,小声嘀咕:“难道是徐家捐的香油钱比谢家多?”

  永泰侯府众人一路回到燕京时,天彻底黑透了,好在新月繁星高挂,总有一丝清辉。

  大家在二门口下了马车,众人这一路颠簸,皆是累的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程夫人清晨离去前已经安排好了,春华门口几个健壮的婆子抬着肩舆或小轿,早早等着主家归来。

  太夫人上了肩舆,疲惫道:“你们也快些回去洗洗罢,今日就不必来请安了。”

  众人应诺,简短寒暄几句,都坐上小轿子各自归家。

  江氏亦是累及,到得照妆堂门口落轿下来,平日不过短短的几步路,就走了半盏茶功夫。

  江氏见夏嬷嬷年纪也不轻了,随着他们这一来一回也精疲力尽了,就让她自去休息,不必在跟前服侍。

  夏嬷嬷谢过。

  林妈妈抱着早就睡熟了的敏心进了内室,给她脱了外头大衣裳塞进被窝,又打了热水浸了帕子拧干了给她擦脸擦手。见敏心睡得安稳,才去向江氏禀报。

  青雀和林妈妈服侍着江氏泡过一回热水澡,沐过发,这才觉得从足踝自顶心弥漫全身的那股深深疲惫被稍稍压了下去。

  厨上的婆子送来了热汤面。虽是素面,但也烧得喷香扑鼻,浇了秋油,炒了新鲜的虾米并蘑菇,另有一叠酥脆可口的藤萝花饼。

  夏嬷嬷用小碗挑了一碗面端给江氏,江氏瞧见热汤面,顿觉饥肠辘辘,又想起女儿来。

  她问林妈妈:“七姑娘可睡醒了?若是醒了就抱她过来一块儿吃点。这一路也不曾用些点心,怪可怜的。”

  林妈妈才要说,绿莺就牵着睡眼惺忪的敏心进来了。

  “娘!”敏心一把扑进江氏怀里,把头脸埋在江氏的裙子里。江氏被她撞得手肘蹭倒了桌上的热汤面,滚烫的面汤顿时淅淅沥沥淋了一地,所幸江氏坐得远,这才及时避开了。

  “这孩子,是怎么了?”江氏是又气又心疼。招手叫过侍女来收拾着一地的碎瓷残汤,又把敏心抱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

  “娘亲,我做了一个梦……”敏心窝在江氏怀里,含糊不清地说。

  江氏正要问她是做了个什么样的梦,竟然吓成这样,门口忽有小丫鬟来禀:“柳大管事求见!”

  江氏和林妈妈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请柳大管事前面稍候,我这就去。”江氏忙叫了小丫鬟去回话,自己则去换过一身干爽的家常衣裳。

  出来时,江氏重新挽了发,正要起身,却发觉敏心紧紧攥着她的衣裙,有些哭笑不得:“娘亲要去见客呢。”

  敏心扬起脸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还噙着泪。

  江氏看她自从回到了燕京,一张脸迅速地消瘦下去,如今小脸尖尖,竟然不复幼童时期的童稚可爱了,心下一软,就道:“那娘亲带你一道去,你可不许哭闹。”

  敏心点了点头。

  厅堂里,柳大管事看到江氏带着七小姐前来,面上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他朝江氏两人行过礼,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恭敬地交给林妈妈,再由林妈妈转递到江氏手上。

  “今日燕京城中驿站到了一批来自蜀中的信使,其中有寄到永泰侯府的书信。回事处的管事收了,见封套上落的是江氏的印章,推测是四夫人的家信,就交到小的手上了。不成想今日府中诸位夫人白日都不在家,小的看这信封上有加急的火漆,推测信中应有要紧之事,故而连夜求见四夫人。另有随信寄来的几箱东西,明日再派人送来。”

  江氏接过,只是粗粗看了一眼,就赶忙捂住脸,偏过头去,生怕自己立刻落下泪来。

  柳大管事识趣地低下了头。

  江氏手抚胸口,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调整好情绪,朝柳大管事道:“……辛苦柳大管事,妾看这钤印,正是妾娘家兄长的印章。多谢您。”说着,起身朝柳大管事盈盈一拜。

  柳大管事连忙起身:“不敢,不敢,这是小的应做的。”

  他接着道:“天色已晚,倘若您没有别的吩咐了,那小的就先告辞了。”

  江氏点头:“那就不留您了。林妈妈,代我送送柳大管事。”

  林妈妈应了,叫一个小丫鬟提了灯笼来。

  柳大管事带着小厮,跟在打了灯笼的林妈妈身后走出了照妆堂。

  正屋厅堂,江氏凝神,小心地打开这封隔着云山万重、漂泊千里才送到她手中的家信。

  揭开风雨侵袭后枯黄干脆的封套,撕下火红的漆印,江氏抖着手,倒出一叠厚厚的信纸。

  这些信纸上墨迹有新有陈,显然不是一天写就,江氏展开最上面的那张,逐字逐句读下去。

  渐渐地,大滴大滴的泪珠落了下来,洇开了墨迹。

  “映秋吾妹:久未笺候,弥添怀思,奉违闺范,倏尔逾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