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烈面容依旧安静, 他眨了眨眼, 没看简瞳, 轻声道:“对不起。”

  我无法原谅你, 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简瞳眼睛瞪得大大,似乎毕烈行为出乎他意料, 令他十分惊讶, 又十分难过。随后,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毕烈扶着他身体,用力抱紧, 再抱紧, 过了好一会儿才将他抱起放在蒲团上。

  “你杀了他,我也杀了你,你让他神魂无所归依, 我也让你神魂漂浮不定, 这样,就算扯平了。”毕烈说着,忽然伸手朝大殿中央棺材劈出一道灵力。

  他灵力十分恐怖,棺材瞬间被劈碎,连带着里面东西也跟着化成碎末。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大殿里四角铜炉里忽然发出凄厉惨叫, 无数灵魂飞到半空, 棺材里那具尸体从一堆碎末里飞了出来, 飘在半空, 长长头发漂浮着, 身体四周缭绕着黑气,苍白脸上浮现出惊讶神色,“师兄,你知道我附身在此?”

  毕烈神情依旧淡漠,“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你肯甘心赴死?”

  酷似容奚脸露出一丝笑意,“师兄,我们果然最了解彼此,我们才是最合适啊。”

  “身体是我,留给我,你走。”毕烈说。

  “给你也没用。”简瞳附身尸体落到地面,周围缭绕黑气悉数收回身体里,“我日日夜夜在此念咒,为就是这一天,这具身体早就和我连接在一起,不会再接受任何人神魂。”

  毕烈沉下脸,全身灵力爆发,并起食指向前狠狠劈出,一线光芒如闪电划过。

  简瞳附身尸体露出惊愕神色,连忙往旁边躲,然而没躲过。灵力一扫而过,从他额头开始,身体被劈成两半。

  鲜血喷洒而出,染湿了地面。

  毕烈收回手,冷冷地看着地上血肉。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了。

  他又抬头看向大殿中央魂灯,魂灯是宝器,可以利用某人东西连接到对方神魂,知晓对方神魂是否完整。

  魂灯上方依旧漂浮着白色雾气,之前简瞳告诉他们那是容奚一部分神魂,可毕烈见过容奚后便知道那不是,因为容奚神魂是完整,不可能被召唤回来,所以那团白雾根本不是师父灵魂。

  至于是什么东西,毕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伸手召回魂灯,随后弹出一颗灵力撞击到那团白雾中,灵力碰到白雾便炸开,白雾里传出一声类似于野兽尖叫,随后消散在空气里。

  做完这一切,毕烈走出大殿,临走前看了一眼地上尸体。

  简瞳神魂从尸体里浮了出来,找不到附身地方,在空中漂浮着。

  毕烈道:“投胎去吧。”

  扔下一句后,他便离开了祭殿。

  大门轰然关上,毕烈望向遥远山巅,心里空茫茫。

  师父,我已经帮你惩罚了简瞳。

  他杀了你,我便杀了他,他让你神魂无所凭依,我也毁掉他 寄存肉身。

  等我处理好族人事就来向你赔罪,可好?

  他走到祭坛,狂风吹拂,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永厄峰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动静。

  然而……

  在他离开后半个时辰后,大殿里飘荡灵魂忽然躁动起来,发出凄厉叫声,他们在半空中飞快地窜来窜去,最后像受到召唤般一窝蜂地冲向地上躺着尸体。

  原本劈开尸体,在灵魂嚎叫中缓缓蠕动,最终合拢。

  灵魂惊恐地尖叫着,声音越来越凄厉,这些普通人灵魂死后一直被关押,如今依旧不得逃脱。他们逃过了被焚烧命运,却依旧无法逃脱魂飞魄散下场。

  他们灵魂全被用作养分修补尸体和简瞳神魂。

  当灵魂完全被吸收,那具和容奚极其相似尸体又恢复正常,只留下一道从额头到嘴角显眼疤痕。

  尸体睁开眼睛,随后站了起来。

  简瞳伸手摸着脸上那道疤痕,目光幽深。

  ……

  坐上锦光魔狼,百里煜不用再耗费灵力使用瞬行千里,赶路轻松了不少。他们离开雪原,打算找地方休整休整。

  锦光听说要休息,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停下来?我们不去永州吗?”

  百里煜冷冷地拿出之前捡到木手,“因为你,师父手没了,我要木头帮他接上。”

  锦光吃了一惊,他才见容奚不久,又在镇上和毕烈交手,抱了容奚就跑了,并没注意到小木偶手是否完好。

  “师父,你没事吧?”他紧张地问小木偶。

  百里煜冷笑,“假惺惺,难道不是你把师父害成这样?”

  “不是我!”锦光连忙否认,“我没有。”

  容奚哼了一声。

  锦光额头冒汗,小心翼翼道:“师父……我没有啊……”

  随后想到了什么,握着拳头怒道:“肯定是毕烈干,我饶不了他!”

  容奚慢吞吞道:“是我自己弄。”

  锦光有些疑惑。

  容奚看着他那副蠢样子就不想解释,吩咐道:“还不快带我们去找歇息地方。”

  “哦。”锦光收回手。

  师父吩咐,哪敢不应。锦光连忙驱使着魔狼去找可以歇脚地方。

  锦光魔狼是查探一把好手,几十匹狼跑得飞快,分散到整个雪原里,很快就有狼传回消息。

  锦光连忙向容奚邀功,兴致勃勃地说:“找到了,就在前面山上有几户人家,我让我狼把他们杀了,腾出地方来。”

  百里煜沉下脸,“为什么要杀人?”

  青鸾长老杀害百里相思,锦光也是帮凶,他对着锦光实在无法保持良好心态,若不是需要靠他闯极渊之地,他早就和锦光生死相搏了。锦光如此草菅人命,实在令他难以忍受。

  锦光理所当然地说:“我们要住房子,他们肯定不愿意让出来,还会暴露行踪,为什么不杀?”

  百里煜不爽,锦光也很不爽,若换成其他时候,他早就杀了百里煜,还容得着他叽叽歪歪,对他不敬?可师父很维护他,若杀了他师父一定很生气,他不会干这种事。

  “魔修就是魔修!”百里煜思想正直 大好青年,根本理解不了他逻辑,又低头问小木偶,“师父,我们真要带上这种杀人魔?”

  容奚想了想,对锦光道:“不准胡乱杀人!”

  锦光微微一怔。

  容奚道:“从今天开始,若你还敢乱杀无辜之人,就不要跟着我!”

  语气十分严厉。

  锦光很惊讶,容奚以前不大爱管他。魔修行事向来放纵,以前师父让他不要嗜杀,但也不会态度强硬,那是所谓正派人士才有态度。在魔道,强者生存,弱者被杀是天经地义事,大家都奉着这条规则行动。

  当然,以前他并不喜欢杀人,他更喜欢和狼在一起,把他狼喂饱。魔狼最喜欢食物是魔兽,其次是狐狸、兔子之类动物,人肉反而不喜欢,所以只要不惹他,他不会主动杀人。

  后来容奚死了,他们要用招魂术招魂,万鬼朝宗术需要燃烧大量灵魂,他才奉按照简瞳意思猎杀凡人,夺取他们灵魂。

  只是杀人杀多了就麻木了,不在意了,时间长久之后,竟成了遇事后第一个想到解决方法。但是,他并不在意,除了容奚和他狼,他又何必在意别人死活?

  不过既然师父不喜欢,他就不做好了。

  “师父,不会,我绝对不会乱杀无辜。”

  锦光举着手发誓。

  容奚稍感满意,“再找另外住处,不准乱杀人。”

  他望着锦光可爱面容有些头痛,差点忘了这家伙看着一副天真稚气模样,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大魔头。仔细想想其实挺可怕。不行,不能由着这熊孩子乱来,以前没好好管,现在带在身边了一定得管束起来。

  “是!”锦光大声回答,瞳孔中法阵旋转,片刻后又有了回应,“山上还有一处破庙,可以遮挡风雪,就是有点破……”

  “没关系,就去那儿。”容奚拍板。

  他话没人反驳,于是锦光驱使着魔狼,带着两人高高兴兴地上了山。一路上容奚心情复杂,百里煜阴沉着脸,只有锦光是真高兴,因为可以和最亲爱师父一起。

  到了破庙,锦光当先跑进破庙收拾,百里煜也不甘示弱,放下小木偶,直接使用洁尘决将庙里污垢清理掉了。锦光一看,也不肯落后地使出洁尘决清理。两股洁尘决在破庙里翻来覆去,把个小破庙清洗得干干净净,连佛像光秃秃头顶都被擦得锃光瓦亮、焕然一新。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大爷似坐在破庙门槛上小木偶,眼里冒出几分疑惑。

  小木偶斜靠着门扉,挑眉道:“看什么看,赶紧弄好。”

  锦光首先控诉,指着百里煜说:“师父,这家伙为什么也会你教洁尘决?”

  百里煜冷哼一声,“当然是前辈教我。”

  容奚懒懒地说:“洁尘决又不是什么大不了法术,我想教谁就教谁。”

  “可是……”

  “没有可是,还不快干活。”

  一句话将锦光堵了回去,百里煜心情大好。

  锦光很郁闷,然而有师父发话,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闷着头清理房子。

  破庙在两人洁尘决下很快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甚至连屋顶破洞都被贴心地修补上了,住人完全没问题。

  “前辈稍等,我去寻几块木头帮你修补身体。”

  弄好破庙,百里煜记挂着正事,伸手去抱小木偶,准备去找木头。

  锦光跳过来一巴掌打开他手,横眉怒目道:“我早就想说了,我师父是你能随便抱?”

  之前就抱了一路,他忍了,现在还要抱,当他死人吗?

  百里煜被打了手,全身气息阴冷无比,转过头,目光死死盯着锦光。

  锦光毫不示弱地对视。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触,爆发出无形噼里啪啦火光。

  容奚扬声道:“锦光,不准对百里煜无礼。”

  锦光急了,转头对小木偶说:“师父,是他先乱抱你。”

  容奚抱胸道:“我就让他抱,怎么?”

  锦光没想到得到这样回复,呆成一尊石像。

  百里煜挑挑眉,神色难掩得意。

  锦光回过神,结结巴巴道:“为、为什么啊?师父和这小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顿了顿,又不甘心地问:“既然他可以抱,那我也能抱师父吧……”

  他还想摸一摸,上次都没摸到……可恶。

  “你不可以。”容奚毫不留情地拒绝,“你是什么玩意儿,还想抱我?滚!”

  容奚话像一柄大锤重重敲击到胸口,锦光受到极大伤害,指着百里煜鼻子控诉道:“为什么啊?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

  百里煜笑了,气定神闲地说:“什么原因你不知道?你当年和毕烈他们一起害死前辈,如此深仇大恨不会那么快就忘了吧?前辈看到你都生气,还允许你抱?某些人应该有点自知之明才对。”

  锦光被戳中死穴,身体僵住。

  百里煜继续道:“哦对了,你杀人如麻,双手沾满鲜血,谁想让你那双脏手碰?”

  锦光眼中法阵因为愤怒开始旋转,散落在破庙四周魔狼受到感应,全部警惕地站起身,龇牙咧嘴咆哮起来。

  “怎么,我说得不对?”百里煜居高临下地说,“伤害过前辈,双手脏,哦对了,还是个矮子,前辈怎么可能让你碰?”

  锦光暴怒,灵力瞬间释放。

  “住手。”容奚呵斥。

  锦光气得跳起来,“师父,是他在挑衅我!”

  容奚冷漠道:“他又没说错。”

  锦光:“……”

  锦光差点气哭。

  他忍受不住地跑出破庙,骑着狼跑远了。

  百里煜出了口恶气,抱起小木偶去旁边树林找木头。等他找好木头回来,将容奚手重新接上,天已经黑了。在他们以为锦光不会回来时候,不远处又出现魔狼身影。

  百里煜在庙里点了火,看到他进来头也不抬。

  锦光装着没事人一样走进破庙,对容奚说:“师父,毕烈人好像都撤了。”

  “撤了就好。”容奚淡淡道。

  锦光悄悄地坐在他身边,见他没反对,忍着百里煜冷酷视线又靠过去一点。

  容奚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对他道:“对了,交给你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锦光眼睛蹭地发亮,他现在太需要为师父做一些事挽回好感了。

  百里煜立即开口:“前辈,你有什么事可以吩 咐我。”

  容奚:“这件事只有锦光能做。”

  锦光扬眉吐气地睨了百里煜一眼,“听到没有,只有我能做,不像某些人只是个小元婴,什么也做不了。”

  他转头期待地问容奚,“师父,什么任务?”

  容奚看了他一眼,说:“锦光,从今天开始,你来做百里煜陪练对象,直到他升到出窍期为止。”

  什么?!

  锦光笑意僵在脸上。

  百里煜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