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黎痛苦地用手遮住脸, 眼泪涌出如河流奔腾。
可是咸涩的泪水流过脸上的疙瘩风团时,徒增热辣的痛意。
在大家的窃窃私语中,她已经根本没有抬头的勇气, 美貌于她而言至为重要, 可今日却在观者如云的情况下,整张脸红肿得像个猪头。
更别提刚才她还跳了如此惊才绝艳的舞蹈, 然而别人只会记得她这张丑态毕露的脸。
“她跳起舞来可真是婀娜妩媚,可惜是个丑八怪。”
有些心善的人不忍再看, 别过头去时,还想着让李相夫人赶紧去请大夫来。
但坐在她身边的人好似怕这风团会传染,赶紧跳起来拉开距离。
远处的观众嘀咕着,也不敢再动桌上的茶点,谁知道有没有问题?
而此时, 吴黎就是再迟钝, 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她是喝了茶后,身上才开始发痒。
——她给顾烟杪的药茶, 被掉包了!
思及此处,吴黎猛然站起来, 不可置信地盯着顾烟杪, 通红的双目衬着满脸疙瘩风团的样子, 着实惨不忍睹。
她连声音都好似是从喉咙间挤出来, 咬牙切齿地问:“是你, 对不对?”
而此时站在台上的顾烟杪满脸莫名其妙地说:“什么是我?”
她知晓吴黎的言下之意,却仍然觉得荒谬无稽。
分明是吴黎想要对她下黑手, 自讨苦吃后却仍能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若喝下药茶的是顾烟杪, 吴黎必是要将她堵在台上好一通嘲讽, 让所有人都来看看她丢人挣扎的模样。
吴黎愤怒得浑身发抖,很想痛骂面前满脸虚伪的顾烟杪,但气急攻心时话都说不清楚,便直接捂脸哭了起来。
吴娅作为吴黎的贴心小帮手,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立刻拍案而起,指着顾烟杪骂道:“好啊!你是不是给姐姐下药了?”
顾烟杪平静地反问:“自己丢人了,就要把我拖下水?”
吴娅想起来了:“就是你!刚才姐姐在台上时,你从我身后经过,一定是那时候下的药。”
“证据呢?你看见了我往她杯子里下药了?是药水还是药粉?还是膏体?药是什么颜色?剂量有多少?我用什么装的药?是盒子还是油纸包?旁边都是人,怎么就你看见了?别人都没看见?”
顾烟杪半点没在怕,抱着胳膊嗤笑着,雅痞得很,就差嘴里叼根草了。
“宴会上人来人往,你身后经过那么多人,有去更衣的贵女,传信儿的小厮,以及上菜上茶的丫鬟,粗略数数便有百十个人,你怎就将这罪名扣我头上?”
“你一手戏法玩得出神入化,我怎知你何时换了茶?”吴娅方才才欣赏过顾烟杪的隔空取物,准备一口咬死,谅她也解释不清!
顾烟杪却立马抓住她言语漏洞:“换茶?你方才说的分明是下药,这时怎又变成了换茶?莫非……是你们想害别人,却不知何时药茶被换了回来?吴黎才误喝了?”
“你!你这是信口雌黄!”吴娅被她戳中心事,显然有些慌张,“没有证据,少乱说话!”
顾烟杪笑呵呵道:“礼尚往来罢了。”
一番口舌之争,谁也没占得好处,作为东家的李相夫人此时必要出来主持,她在看见吴黎的窘迫时,便遣了丫鬟去请李相府的大夫,此时已经到了。
然而吴黎却一直在失声痛哭,她实在有苦说不出。
这药是她从外面郎中处买来的,人家铁板钉钉地保证了,药效极快,还查不出来,怎么诊断都是普通的瘾疹风团,燥热之气袭肌肤而发,一般来说,只要好好用上几日内外服的药,就会好了。
但若是能好,她至于哭那么惨吗?
这可不是普通的药,正常情况下风团和疙瘩确实能治愈,可是用药导致的情况,就算治好了也会留下丑陋的疤痕啊!
原本的计划该有多好……这药效如此强劲,她仅仅喝了一口就成了这幅模样,若是喝了三口的顾烟杪,这会儿怕是已经皮肤溃烂,沦为京城笑柄了吧。
李相夫人为给大家求个安心,让大夫直接在此处给吴黎诊看,毕竟众客所用茶点皆是相同,片刻后大夫的诊断也不出所料,只说她可能是触碰了起风团的物品,例如花粉。
大家吃的都一样,就她起了风团,那么就不太可能是食物的质量问题了。
既然如此,这一场闹剧也即将谢幕,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与幸灾乐祸。
方才几人吵架的信息量颇大,若顾烟杪所说为真,那么吴黎在表演完后非要顾烟杪上台,这行为就很可疑了。
结果却自食苦果,颜面尽失,也算是罪有应得。
吴黎已经在梅花宴待不下去了,吴娅问李相夫人借了幕篱,给她戴上,而后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准备扶着她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此时,花园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一个小厮跑来向李相夫人汇报,在得到首肯后,一队官兵从外处涌进来,为首之人正是大理寺卿。
在见到大理寺卿那张刚正无私的脸后,顾烟杪眉毛一扬,唇角微微勾起。
看来,吴黎今日是走不了了。
毕竟是梅花宴,大理寺卿也不好直接硬来。
礼貌地同大家互相见礼后,他才说明此次来意——镇南郡主状告吴家养女一案的审理迫在眉睫,请顾烟杪与吴黎移步大理寺公堂。
顾烟杪行得正坐得直,闻言便从人群中坦然走出来,同李相夫人行礼告罪,今日迫不得已要早退了,下回得闲再来给夫人变戏法玩儿。
李相夫人自然不会阻止,却仍是招呼她过去,将那夜明珠送给她了。
顾烟杪笑得那叫一个见牙不见眼,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把李相夫人哄得心花怒放。
不知为何,李相夫人总给她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总不可能是夜明珠加持的吧?
顾烟杪眉开眼笑,吴黎却情不自禁地惊慌失措。
大理寺卿带着官兵来,本就代表着某种态度——陛下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他们怕嫌犯跑了,所以有官兵才好抓人。
顾烟杪是告状的人,抓的肯定不是她,那必然就是吴黎了。
吴黎此时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整个人如遭雷击,陛下竟然不打算轻饶她?!
她的猜想立马得到了证实。
随着大理寺卿的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官兵便冲上前去,打算迅速押制住她。
吴黎潸然泪下,愤然推开官兵:“不要碰我!”
“太子知道此事吗?”吴黎尖叫道,“我问你们,太子知道此事吗?!”
官兵们无视她的控诉,迅速将她的双臂反剪到身后,她刚戴好的幕篱在碰撞中掉落在地,昔日的美人再一次地露出了破损而狰狞的面容。
吴黎仍在歇斯底里地挣扎着:“放开我!不要碰我!太子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的余光忽然看到了人群中看戏的三皇子,立马朝他喊道:“三殿下!三殿下!救救我!那日是顾烟杪打了我,却恶人先告状,我不能认罪!救救我啊!”
三皇子远远瞧着她,面露犹豫。
魏安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又不是太子,为何要为了她去反抗父皇?
虽然三皇子与其他人一样,对于魏安帝这般态度都很意外,顾烟杪可是镇南王之女,进京后一直肆意张狂地在触怒魏安帝的红线上反复横跳,却每次都能安然无恙。
可真是奇也怪哉。
“这都能行?吴黎可是太子未婚妻啊,竟然踢到铁板,而且三皇子竟然也不帮她。”
“就是,这女的可太邪门儿了,倒打一耙却能成功,真是人不可貌相……”
“但你不可否认,人家就是皇室出身啊?告吴黎大不敬也没错。”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吴黎眼睁睁地看着迟疑的三皇子缓缓偏过了头。
她的眼神慢慢变得绝望,而后被官兵们从后方用布条封了嘴。
很快,大理寺卿带着他的属下们,以及顾烟杪与吴黎,还有作为证人被传唤的余不夜,一同离开了梅花宴这片丰盛的瓜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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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公堂。
原告被告都已在列,该传唤的证人都也到齐。
吴家人见了吴黎这副模样,先是好一通的哭天抢地。
吴大奶奶都快厥过去了,她宝贝女儿出门还是个娇艳美人儿,怎么现在变成了个大猪头。
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响亮的声音将所有人的声音都敲平了。
一时间,公堂内落针可闻。
他将顾烟杪的诉状拿出,朗声念了一遍,而后问吴黎:“你可认罪?”
吴黎跪在地上,越听越委屈,还带着万分的不服气,大声说:“臣女不认!”
大理寺卿见状似是早有预料,于是不疾不徐地传了吴家证人来——所幸那日吴黎是在大庭广众下撒泼,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也不怕她死鸭子嘴硬。
偏生那日围观的女眷们,多多少少都曾在吴黎手里吃过亏,此时哪有不落井下石的?
她们不仅绘声绘色地将那日吴黎的暴言复述一遍,还有意无意地将平日里她刁难别人的事情一嘴带过,至于有没有添油加醋,那便是见仁见智了。
吴黎跪在地上,越听脸色越差,连风团都要挤作一团。
而顾烟杪则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戏,时而感叹道,吴黎这到底的罪过多少人,才能落得这般下场,但凡她平日与人为善些,也不至于在最艰难的时候,被自家人打落水狗似的攻击。
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大理寺卿认真走完了证人们自陈的流程。
当然,行这一步,只是方便于之后判罪的合理,真正有决定权的,唯魏安帝一人。
罪证确凿后,他又朗声道:“罪犯吴黎,身为平民庶人,生养在尚书府,不念亲恩,品性骄傲自满,对吴家嫡女失礼在先,继而冲撞镇南郡主,无视礼法,诽谤皇室,治大不敬罪。然,念在吴尚书功勋卓绝,惠及子孙,遂吴黎免于斩首,叛流放北地!”
大理寺卿转头,眉目铮然地问吴黎:“你可认罪?!”
按照大魏刑罚,流放已经是大不敬罪中最轻的惩罚,毕竟镇南郡主也没那么尊贵。
不过吴黎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流放也就跟死刑没区别了。
魏安帝自然有无与伦比的私心,见不得个庶民坐上太子妃宝座。
便由此借着顾烟杪的名头处置了吴黎,盼着她死了最好,省得太子总跟个跟屁虫一样去讨个民女欢心,真真儿是跌份跌到家。
吴黎并没有看大理寺卿,也没有看身后直接昏过去的吴大奶奶,而是直直地跪在原地,转头死死盯着顾烟杪。
那双高高肿起的眼睛,仿佛恨得要滴出血来。
顾烟杪平静地听候大理寺卿的宣判,而后她察觉到吴黎怨毒的眼神,便转眸看向她,心如止水地与她对视。
吴黎见她仍是那副神清骨秀的模样,真是恨得牙痒痒。
吴黎被两个官兵押解着带下去,经过顾烟杪的身边时,她停住脚步,压低声音说:“你以为你赢了么?”
顾烟杪平静地垂眸道:“上回你未能杀我,这便是回礼。”
吴黎咬紧了牙根,一字一句地对顾烟杪说:“总有一日,我要你要跪下来求我。”
顾烟杪闻言弯起唇角,嫣然含笑的眸子里却尽是冬日料峭的寒风。
她冷声道:“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