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五浊恶世[双重生]>第56章 雪夜

  池唯容却歪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被握住的手,嘀咕道:“奇怪……今日的感觉怎么……怎么不一样……很……很实在……还有……还有温度呢……”

  虚妄抓着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深深地看着他,似乎怎么都看不够,池唯容愣了下,嘴角一扬,道:“你自己送上来的。”而后贴着虚妄的手用力一勾,把虚妄的脸往自己面前摁。

  呼吸越来越近,温热的气息交融在雪中,飘近的雪花都倏然化成了水。

  “可容儿,他是池家正统的大少爷,也是唯一的少爷,他前途无量,将来整个池家都是他的,不染尘埃,正道之光,仙门楷模,天下敬仰,这才是他要走的路。”

  池瀚文的话忽然如重锤狠狠地敲在虚妄头顶,他痛得呼吸都滞了一瞬,冰凉的雪花忽地打在了他额心,凉得他瞬间清醒,他头一偏,擦着池唯容的脸而过。

  池唯容似乎有些懵,呆呆地立在那儿,虚妄的脸靠着池唯容的发,发间清香萦绕在他鼻尖,他贪恋地嗅了会池唯容的发香,而后像撕开自己的皮肉般剥开了靠在他身上的池唯容。

  池唯容还呆着,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他不敢看池唯容的眼,只沙哑着声低低低说了一句: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

  虚妄还没到反应过来“不用”是什么意思,便觉手中一空,他一转头就看见池唯容直接往地上一瘫,似乎就要睡了,大有一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架势。

  虚妄一愣,忽然明白过来,他眉一蹙,沉声道:“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喝醉了都是这样睡在花林的?”

  “是啊……”池唯容半阖着眼本能地回了一句。

  是啊???你还是啊!!!

  虚妄气不打一处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极致的酸软,他一把将池唯容拉坐起来,紧紧握着他的肩。

  “池唯容你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我?!”他眼眶湿了,纵是灿阳此刻也落了雨,“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池唯容茫然抬眼,伸手拭去滑落他脸的一滴泪。

  “你哭了?”池唯容小心翼翼道,“你……你别哭……别哭……我做错什么了……我改……我都改……不要哭……不要哭……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虚妄当初对自己说的是来看一眼,看一眼就走,可看完之后呢?他过得好自己要如何?过的不好自己又要如何?

  那日在那样的情况下,且池唯容不在身边,他一脚踏出了池家大门,踏出便踏出了,今日再回,无论在他面前的是怎样的池唯容,他再想踏出去要有多难有多痛!

  他选择性忽视这一切,在看到池唯容的那刻,他只剩下了冲动。

  池唯容还在替他拭泪安抚他,他深深舒了一口气,呼出的白气都有些颤抖,他拉下池唯容的手,然后架起他,声轻语沉地说了句:“不是你的错,我带你去休息。”

  虚妄架着他到了朝暮居,刚要进门,池唯容却抗拒起来,死命拉着他往后拽,嘴里还说着:“错了!错了!”

  虚妄抬头仔细地看了看门上的牌匾,清清楚楚地写着“朝暮居”三个字。

  “没错啊。”他咕哝道,“是朝暮居啊。”

  “不是……不住……不住这儿……”

  “你不住这儿?”

  “不住……”

  “那你住哪儿?”

  “下院。”

  “下院哪儿?”

  “你房间。”

  虚妄:“……”

  但虚妄只当池唯容是在说醉话,还是带着他往里走,他却忽然摆出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甚至宁愿甩了虚妄的手也要向下院去。

  虚妄无奈叹气摇头,上前去扶住他:“罢了,想去便带你去吧。”

  池唯容此时已经有点站不住了,直往虚妄身上软,虚妄干脆一把横抱起他,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舒适窝,扒着虚妄顺着他的手往他怀里钻了钻。

  虚妄心如落在掌心的雪一般化成了水,实在软到不行,他之前给池家设的守护结界不挡雨雪,所以他又给他两设了个挡雨雪的结界,而后就这么抱着池唯容,任他扒,任自己盯着看。

  “这时候倒是乖。”他柔柔地笑了下,“不像个少爷。

  直到池唯容彻底安静了,阖眸乖乖靠在他胸口的时候,他才挪步往下院走。

  雪又大了,路上的积雪也在不知不觉中厚了些许,雪夜万籁俱寂,只有脚踩雪地的声音沙沙作响。

  虚妄设下的结界带着温热,雪花一靠近就化成了水而后疏忽消散,流转着暗金荧光的结界在雪夜里宛如一间游走的烘着火的小屋,这让他想起曾经梦回时的场景,只他和池唯容两人,在一间带着院子的静谧小屋,白日种花赏景,至晚秉烛夜谈。

  雪落无声,无数雪花擦着暗金而过,天地寂静,只剩虚妄的脚步声回荡其间,世间仿佛只剩他两而已,积雪铺成的路仿佛也长得没有尽头。

  要是真的没有尽头就好了,虚妄心里想这样想着,可他已经看见白雪映照下的下院门头了。

  “念念相思苦……”池唯容忽然咕哝了一句,虚妄侧耳去听,“黛眉……长聚,碧池惊散……睡鸳鸯,当初容易……分飞去,恨……难成……欢侣……”

  恨难成欢侣。

  虚妄倏然停了步子。

  他今日就不该来这一趟,否则也不必经受这粘着糖的千刀万剐!剐得他撕心裂肺!剐得他浑身都战栗!

  他自己迟钝,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对池唯容起了不一样的心思,可等他明白的时候似乎已经有些晚了,那池唯容呢?他又是什么时候……

  离开池家之前,他能感觉到池唯容对他也是有同样心思的,但总在朦胧暧昧间摇荡,今日是自己第一次亲耳听他明确说出口,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池唯容以前为什么也不说呢?是不是与他有相似的想法?还是有其他什么顾虑?自己也曾问过他,那时候池唯容没给他回答,现在回头想想,如果那天,趁着晚风正好,自己没让他走,是不是就能捅破了那层纸?

  他们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十年多,小时候不懂,等少年悸动时,好像又错过了太多次机会,可若是没错过呢?若是他们早前就互诉了心意,真的成了“欢侣”,那后来再遇到方旭睿的事,他又该如何自处?

  虚妄苦笑一声,他一时竟不知那些错过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一滴泪顺着他脸颊无声滑下,钻进了脖颈,可他却无知觉似的,他手无意识的收紧,直到池唯容吃痛地“唔”了一声,他才倏然惊醒,赶紧松了手,还顺手在他捏痛的地方揉了揉,他又在原地缓了片刻,才又抬脚往下院去。

  下院的人除虚妄外,没有晚课不需值夜,平日就歇息的早,今日下雪大家就歇得更早了,虚妄踏进下院的时候几乎所有房间的灯都已熄了,除了他曾经住的房间。

  雪中的那抹黄实在太晃眼,暖黄的灯光投射在白雪上,在黑了一排边的房间中独树一帜,仿佛有什么执念让它始终不肯熄,但虚妄第一反应是有新人入住了,他垂下眼眸,清楚地知道不应该,但控制不住的失落油然而生。

  然后他发觉了不对劲,因为他没从那房间里感受到任何生人气息,不像有人的样子。

  难道还没归?虚妄这样想着,可是下院的人这么晚出去干什么?况且还是雪夜,难道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又出了第二个他,大晚上不睡觉去练功?

  “到了……”就在虚妄思考时,池唯容忽然呢喃道,“怎么停下了?”

  虚妄疑惑地看了一眼池唯容,就抱着人过去推了门,他环视了一下屋内,所有陈设均无变化,与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件池唯容平日的用品。

  虚妄有些懵,他的阿唯真的住进了自己的房间?可是没道理啊,放着好好的朝暮居不住,住他的小破屋做什么?

  虚妄有些愣怔的抱着池唯容放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后又回头朝屋子看了一眼,他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案几上一小炉正煨着一蛊汤,旁边还好好放置着小碗和汤勺,他过去掀开一看,正是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桃胶银耳雪梨羹。

  以前他在池家的时候,无论什么回来,总有温着的羹等着他,好像怎么都喝不完,好像只要想喝的时候就能有,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连闻一下这熟悉的香味都成了奢侈。

  这香味能勾魂,直往他心底钻,可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有时候就是如此,想念了太久的东西再遇见,总有点“近乡情怯”,他被热气了迷了眼,片刻后缓缓拿起了碗勺。

  从汤羹那回到床边的时候,虚妄发现池唯容还没睡,只是半阖着眼盯着某处发呆,安安静静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虚妄顺着他盯的方向看过去,是屋内正燃着的烛灯,他忽然意识到是不是灯太亮了,刺得人睡不着,某人正向它抗议呢,他轻轻地低笑了下,抬手挥出一阵风去熄灯。

  呼——

  灯没灭。

  呼呼——

  灯还是没灭。

  呼呼呼——

  灯依旧没灭。

  虚妄怪异地盯着那灯看了一眼,便准备要起身去查看。

  “吹不灭的。”池唯容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醉意还有些嘚瑟。

  “为何?”虚妄回头看他。

  池唯容没有立即回答,他缓缓转过头,抬眸看虚妄。

  他看了好久,虚妄也没有动,就让他看了好久。

  “虚妄。”他忽然眉心微蹙,一把抓住虚妄的手腕。

  “嗯,我在。”

  “我为你……温了汤、留了灯……”他撒娇似的轻轻摇了摇他,“你回来吧,回来好不好?”

  虚妄又被剐了一次。

  他阖目偏开了头,指甲已深深嵌进了掌心,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更不敢去看池唯容期望的目光。

  池唯容迟迟得不到回应,但他一向会察言观色,哪怕是醉意朦胧的时候,这已经是八面玲珑的大少爷的本能。

  “你……”池唯容带着醉意迟疑了片刻,又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他这句话话说得很轻,落在虚妄的耳朵里却很重,“砰”一声砸在他心头。

  “嗯。”虚妄开口就沙哑到不行,“要走了。”说到最后他只剩下气音。

  池唯容有些着急,又拉紧了些他,生怕他马上就不见了似的。

  “为什么?”

  为什么?他也很想问为什么!

  他又被哽住了喉,半天发不出一点声。

  “那……”池唯容看他不作答,似乎已经知道得不到答案了,便又拉拉他衣袖,“那你下次还会再来看我么?”

  虚妄舒了口气,终于转回头看他,半哄半认真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再来看你。”

  “什么?”他眼里期望更甚。

  虚妄反握住他的手,抚慰似的轻揉,说出的话却带着一丝恳求:“以后不许再睡花林了,好不好?”

  池唯容愣了一下,可能因为还醉着,他好像在消化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忽而一笑。

  “嗯。”他点头答应,“我听话的,你一定要来啊。”

  “好。”

  池唯容才终于满意地笑了笑,放下心事似的阁了眸,只是他拉着虚妄的手一直未曾松开,虚妄捞下他的手塞进被子,俯身替他掖被角的时候,余光瞟见床头的板面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他抬眼望去,是两行小诗。

  寥寥残夜守君枕,风雪不问等归人。

  故人不回难知温,痴人不愿吹明灯。

  “我来一趟,你到底给我准备了多少惊喜?”虚妄手指抚过那些深深浅浅的刻痕迹,“我看你一回,要了我半条命!”

  刚刚还答应人家会再来来着,可这一次就送了半条命,再来一次命得全丢这儿了!罢了,命丢这也要来,这人这幅样子,让人怎么放心得下啊!

  “晓看……”睡着的人却还不安稳,又开始嘀嘀咕咕,虚妄把自己的目光从那小诗上撕下来,听他说梦话,“天色暮看云,醒……也思君,醉……也思君……”

  “对不起……”虚妄一手抚着池唯容的发抵上他额头,早已泣不成声,“阿唯对不起……”

  “哒哒哒。”门外忽然想起了敲门声。

  “少爷?”林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奴刚刚听见这边有动静,少爷今日是不是回房啦?又喝醉了么?老奴为少爷准备了醒酒汤,喝了舒服一点,还请少爷为老奴开个门。”

  虚妄直起身听着门外的动静,没有发出声音,林叔的百花茶他也念了很久,此前他在下院一直有林叔像照顾他,尽管偶尔也会听见别人说他“孤儿”之类的话,但由于林叔性子温和,如父如母,所以比起别人来,他从未觉得自己缺了什么,直到后来离开池家,一个人在偏远的小屋生活,才真正体会到人说的“孤儿”是什么滋味。

  他确实也是想去见林叔一面的,但也只是他单方面见,不是面对面的遇见,他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了吧,别平白无故让老人家担忧一场。

  “少爷?”林叔听着没动静又唤了声,而后自言自语道:“喝醉了估计也没法回应我,这么睡下会很难受的。”他又对房间里道:“少爷,那老奴就斗胆得罪啦,明日再来找少爷请罪。”

  在林叔推开门的瞬间,虚妄匆匆又看了一眼池唯容,而后翻身跳出了窗。

  林叔进房后到床边看了一下,只见喝醉的少爷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被子都盖得好好的,一点都不像个喝多了的人,要不是屋里还有酒气残留,林叔都以为池唯容真的只是在正常睡觉了。

  “不愧是端庄雅正的大少爷。”林叔悄声嘀咕,“连喝醉了都能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

  既然少爷睡了,且看样子睡得还挺安稳,他也不好过多打扰,于是放下醒酒汤就准备走了,经过烛灯的时候他看了一眼,他不懂符咒术法那些,只知道少爷房里的灯是从来不熄的,他也就没动它,兀自轻轻推了门出去。

  雪还未停,整座太嵩山被覆于纷纷落雪下,山头已白雪皑皑。

  雪沉烟起,薄雾缭绕,飞雪簌簌,仙台初现,风物凄凄,寒影幽幽,空寂陡生,何寻方外,自有丹丘,人行其间,不知今夕何夕。

  浓雪压枝,蓝紫色的花在雪下倔强冒头,却也摇摇欲坠,寒风一裹,便跃下枝头,不轻不重地砸落在一已积了雪的油纸伞上。

  虚妄伫立在花林的雪地里,撑着池唯容留给他的那把伞,与透着暖黄灯光的屋子遥遥相望。

  他知道林叔已经走了,但他不敢再踏进去,他清清楚楚地明白,若是再去一次,自己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也会彻底崩掉,那就真的再也走不掉了。

  他在雪中立了很久,久到伞上积雪甚重,支伞骨都弯了身;久到先前只能踩出一个脚印的雪,已不知道何时没过了脚踝;久到大氅的墨毛领都覆满了皓冰,干净纯黑的外袍也已绣上了朵朵白花;久到伞下人的睫毛已不知落下了几层冰霜;久到小屋里的暖黄已悄然没入泛白天光……

  池唯容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1、“念念相思苦……恨难成欢侣。”改编自——宋 · 杜安世《浪淘沙 》

  原诗:

  又是春暮。落花飞絮。子规啼尽断肠声,秋千庭院,红旗彩索,淡烟疏雨。

  念念相思苦。黛眉长聚。碧池惊散睡鸳鸯,当初容易分飞去。恨孤儿欢侣。

  2、“晓看天色暮看云,醒也思君,醉也思君”改编自——明·唐寅《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

  原诗:

  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3、“仙台初见,风物凄凄,何寻方外,自有丹丘”四句”改编自——唐·韩翃《同题仙游观》

  原诗:

  仙台初见五城楼,风物凄凄宿雨收。

  山色遥连秦树晚,砧声近报汉宫秋。

  疏松影落空坛静,细草香闲小洞幽。

  何用别寻方外去,人间亦自有丹丘。

  4、“寥寥残夜守君枕,风雪不问等归人。

  故人不回难知温,痴人不愿吹明灯。”

  为我原创小诗,并未严格按照古诗平仄格律,当排比句看即可。

  5、阅文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