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纱做帐, 烛光幽微,烛火却能隔着帐子叫人热得难受。
榻上的男子肩宽腰窄,身下是佳人橫陈, 一只莹润白皙的小脚落在他肌理分明的腹部。
纤细的脚踝上戴一只铃铛, 伴随着少女娇笑, 指头樱粉, 圆润可爱。
“别闹!”原本如清泉击石的声音,一开口是连自己都陌生的暗哑。
“可是, 我冷。”
俏生生的语气,与此刻帐内暧昧的氛围相悖。
仿佛真的只是因为受不了冷,理所当然把他当暖炉了。
司徒无祈心里气闷,握住那只作乱的脚,将它牢牢捏在手心里,替她暖一暖泛凉的指尖。
感觉到对方瑟缩着欲收回,他心中一空, 却执拗地不肯松手,仿佛小孩子闹脾气非要把最喜欢的玩具牢牢握在手心里。
可他从未有过玩具, 也从未发自内心地喜爱过什么。
眼前茫茫, 司徒无祈心惊地发现一切变了, 他似乎回到了自己小时候。低头只见自己脏兮兮的手中,握着一支折断了翅膀的草编蜻蜓。
他能察觉自己是在梦中,眼前的画面大概是从记忆里翻出来的。关于这枚草蜻蜓,他依稀记起来似乎是别人扔了,让他捡来的。
御花园逛了大半, 翠绿的蜻蜓被一路提溜在空中,在孩童拿着它的新鲜感被逐渐消耗后终于落到了泥地里。蜻蜓漂亮的翅膀沾上了淤泥,身着锦衣的小童子要蹲下去捡, 却叫他身边打扮华贵的女子温柔拉住。
“鸿儿,不要了,那个脏得很,母亲回去再给你做一个。”
他窝在草丛里,等他们走远了。
跑过去,如护食的小兽,把东西捡起来就跑。
小男孩踮着脚用摆在院角的破水缸里接的雨水把蜻蜓翅膀洗干净,突然觉得好静。今日没有来找他麻烦的其他皇家世子,也没有来为难他母妃的那些太监宫女……
冷宫萧条,却还算有屋有檐。他匆匆跑回去,突然听到母妃惊叫一声。
破旧的床帐已经败了色,遮不住那后面两道狼狈坐起的身影,他直愣愣地看。
母妃让他滚出去。
他愣在原地不走。
“你听不听话,不听话为娘不要你了!”
她总是这样说话,从来不曾对他轻言细语过。
宫人们私下里都说,婉妃娘娘自从失了宠,就越来越像个市井泼妇。
她很容易动怒,容易发疯,疯起来那张绝美的面孔也会变得扭曲丑陋。
自己就亲眼看见因为她的失控,那个衣衫不整的男人皱了眉,眉宇间有七八分不耐。
“这孩子是叫无岐?”
他念着这个名字,似乎觉得有些可笑。
又像只是为了缓解尴尬,对他招了招手,就跟唤小狗一样:“无岐,过来!”
他执拗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似乎很希望他能和那个男人互动,强行把他拉过去,让对方揭开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在司徒无祈的视角,对方的脸是模糊的。
但是他却又能很清晰地看到,那个男人的眉心拧起,成了化不开的结,既害怕又不愿面对,仿佛是在看什么不祥的东西。
对方只一眼便别过了头,要把面具给他重新戴上。司徒无祈就是这个时候突然扑上去,狠狠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她又开始发疯尖叫了,不断地打他,想让他松开。
可是小兽发了狂,一旦咬住什么,必定要撕下一块肉来才肯罢休。
司徒无祈感觉到一个茶杯被砸碎在自己头上,很痛。她又砸坏了一个杯子,这下他们连有豁口的喝水杯子都没有了。
就为了那个男人,她对他拳打脚踢,毫不留情。
温热的血沿着额角流下来,灌进了他的眼睛里,火辣辣的,视线是血红一片,嘴里是肮脏的铁锈味儿……
“你弄疼我了!”有个喘息着的娇音在跟他抱怨。
画面再一转,眼前讨厌的人就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下一张娇俏绯红的小脸。
司徒无祈一怔,幼年在冷宫见过那一幕,他只觉得恶心。
他原本……是很讨厌男女间这样的。
可是元宁又不同,她就如同最富贵的花,冷宫里见不着,边关见不着。只有宫里最矜贵的地方才能养得出来,肌肤比最上等的丝绸还要细腻,就连身上浸出的薄汗也是香的。
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眼神迷离的少女不似往日里总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反而撅起嘴跟他亲昵撒娇,拿指尖勾他下巴:“你老实说,你喜欢不喜欢这样对我?”
司徒无祈喉头滚动,在心里答,喜欢。
染着丹寇的指尖碰到那几乎属于逆鳞的面具,她眼中满是心疼,轻声问:“好沉呀,戴着不难受吗?”
司徒无祈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难受。”
尤其当元宁的手轻轻抚过那面具上繁复诡秘的纹路,司徒无祈便开始觉得这个面具真的有些碍事了。
下一刻,元宁如他所愿把面具取了下来,对上他真实容颜,眼里并没有诧异。不像婉妃眼里的憎恶,更不像那人的视为不详的嫌弃,女孩的眼睛始终璀璨,眼里完完整整映出一张俊美出尘的面容。她用红唇的唇瓣代替手,抚过他的眉心,眼角……
司徒无祈终于不再忍耐。
将她压倒,清脆的铃铛声,响个彻夜不停……
梦里一夜酣畅——
醒来,却只能看着裤子怅然若失。
就快要到京城了,元宁突然叫停了队伍。
“我要去最近的镇上买些东西。”
“元姑娘需要什么,吩咐属下,属下替你买来就是了。”
“这个嘛,不太方便,我自己去。”
“那请元姑娘稍微等等,属下要去禀报给王爷。”
“他若是不允许,我就不能去了吗?难不成我是你们的犯人,连点自由都没有?”
元宁这样一问,孟寻哪里招架的住。
总之最后是同意了她的要求。
元宁上了街,司徒无祈远远就跟在她后头。
在进一家店铺之前,少女回头瞧了他一眼。
都好几天了,这人真是的,一句话都没跟她说,反而好像还刻意避着她似的。
究竟怎么了?
就因为元宁跟司徒鸿求助惹他生气了吗?
那他也未免太沉得住气了!
元宁进了一家布庄,司徒无祈在店铺外等了片刻,突然想到她上次在平州买的衣裳已经不少了。
司徒无祈不放心,跟着进了布庄后却连元宁的人影都没看到。
他神色一变,一把将掌柜的抓住:“刚才进来的那位姑娘,她人呢?”
掌柜的张了张口,一副不好交代,有所隐瞒的样子。
“说!”司徒无祈用一只手就能片刻间掐断对方脖子的气势问。
那掌柜的脸都吓白了,指了指一旁的帘子:“在……在那后边。”
司徒无祈拽着掌柜的上前,另一只手粗鲁地掀开帘子。
那后面并不是如他所想,存在着通往其他方向的密道,反而是个小房间。
里面一群姑娘,见有男子进来都吓得花容失色。
司徒无祈没管其他人,他找到了元宁,见她在认真挑选东西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元宁对他道:“你进来干什么?去等着,我挑好就出来。”
司徒无祈闻言退了出去,他刚才鲁莽冲进来样子怪吓人的。
这会儿又这么听话,小房间里的女子忍不住笑出声。
还有人打趣元宁:“这是你的情郎吗?竟然连一刻的分离也忍不了。”
“新婚夫妻才会如此如胶似漆吧。”
司徒无祈听得到里面的讨论,想到方才有人慌乱间朝他扔的东西还被握在手里,他低头看半天没太看明白。
元宁出来就见他手里拿着一块月事布研究,也忍不住觉得这画面好笑。
“你是不是以为我逃了?”
听到‘逃’这个字眼,司徒无祈几乎是神经反射般紧紧盯着元宁。
仿佛在说:逃一个试试,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抓回来。
元宁叹口气:“我若说我根本没想过要逃,你信我吗?连上次也是个意外。”
上次元宁之所以配合司徒钰,只不过是想试试司徒无祈对她究竟看得有多重而已。
哪里想到后来玩脱了,意外跟元青柳一起被掳,走了段原本仅属于女主的剧情线。
其实在这之前,元宁也没有想过要逃婚。
她在京城经营三年,难能轻易转移阵地呢?
而且经过考察,她觉得嫁给司徒无祈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单这几天的相处来说,元宁被他照顾得就很不错。吃的喝的一样也没亏着她,穿的都是新做的衣裳,最重要马车行得格外稳当。元宁她往年很讨厌去猎场,如今发现若是被精心呵护着,原本难捱的赶路途中也可以过得惬意。
而且这些还是发生在,她和司徒无祈有了矛盾,对方这些天都没有理她的情况下。
元宁从小见过她母亲过得有多辛苦,学会看一个男人的秉性如何,不是看他爱你的时候,而是在他失意时会不会迁怒?有怨气时会如何发泄?
在以为元宁逃婚的情况下,司徒无祈也没有对她发火。
光这一点,就比她那个渣爹强多了。
元宁觉得,只要能接受他动不动就闷着不说话的古怪脾气,起码在他当权的这六七年内,自己不用受什么苦。
而且,只要她想,可以随时给司徒鸿添堵,这样不好吗?
元宁如今银子是不缺了,她缺权势,缺一个可以让她把主角团当蚂蚁一样捏在手里的靠山。只要嫁给司徒无祈,便一切都能补齐了。
想通了之后,元宁决定好好跟摄政王谈一谈。
司徒无祈并不知道元宁脑子里想了什么,反正他满脑子都是觉得太近了。
近到可以闻见元宁身上的香味,是一股玉兰花的味道。连店铺的香炉都挡不住那股甜香,和他最近每夜梦境中的味道重合了,司徒无祈难免觉得口干舌燥。
“咱们的婚事,是不是非履行不可?”元宁又提婚约的事,给司徒无祈泼了一盆凉水。
他沉着声音,不容拒绝:“非履行不可!”
“嫁给你,你会待我好吗?”
司徒无祈闻言,回她:“怎么才算待你好?”
“你也看出来了,我很娇气的,多走一点路便嫌累,吃穿用度样样都要最好的,全京城我不希望有任何人能压到我的头上去,我也受不得任何委屈。”
司徒无祈闻言并未反驳,他似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反而问:“还有呢?”
他很希望还有吗?
元宁道:“还有啊……实话实说,我目前心里没有你。”
元宁不忘埋下一个雷,她这个人很记仇的,别人怎么对她,若是有了机会,她一定会报复。
前世,司徒鸿的假装深情害了她。
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另外还有,我会骗人。”这句话元宁只在心里说的。
也就是说,我对你,有利用。
但她相信司徒无祈肯定知道,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好。”他也不在乎她心里有别的人,也不在乎她不够坦诚。
依然执意要娶她。
那就这样吧,元宁觉得他们俩挺合适的。一个利用权势强娶,而她正好看上了对方的权势。
而他,或许看上她的好颜色。
只不过,这就谈完了吗?
跟她心目中想的‘好好谈谈’不太一样。
一时之间,元宁又没想到还有别的,便先打住这个话题吧。
反正回了京城,还有许多难题面临解决,他们的婚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只是等他们再回去,孟寻发现王爷陪元姑娘出去一趟,似乎变得特别高兴了。
不像前几天,每天早上醒来都是一副阴云密布的样子。
还毁了好几床被子和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