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已经和巫他们商量过了, 这会儿正独自待在前院的书房里。他拿着一支刚刚做好的羽毛笔，蘸了墨水在树皮纸上一条条列着，是接下来做领地人口普查时应该统计哪些信息, 忽然感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抬起头，就看到一匹健壮的灰狼正贴在门外探头探脑。
这匹狼有着浅黑色的皮毛，褐色的眼睛非常灵动, 脖子上挂着一串眼熟的金色琥珀项链。巨大的狼脸上表情无比丰富，那二乎乎的模样让霖感觉非常熟悉。霖愣了下, 想到这里是兽人大陆，就试探着问：“小灰？”
灰狼的大嘴一咧，毛绒的狼脸上很人性化地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一下子冲进了屋子。
小霖果然一下子就认出我了！灰超级开心的，冲过来蹲坐在小霖身旁的垫子上, 亲昵地挨着小霖的胳膊。怕被外婆和熟人看到自己变成兽形来找小霖玩, 有点羞耻，他一路躲躲藏藏，比平时多花了点时间才跑回来, 身上的毛已经差不多干了, 柔顺地贴在小霖的手背上。
霖感到了一阵柔软的触感, 垂眸看看手背：这家伙今天又在抽什么风？
好可惜啊，兽形的时候不能和小霖说话, 他还是想多听到小霖的声音, 灰在心里遗憾了一句。用着兽形他格外放得开，比平时更能撒欢, 蹲坐了一会儿就趴到垫子上，灵活地翻了个身，露出雪白的肚皮。这是兽人表示亲近的姿态, 因为腹部对于大多数动物来说都是最脆弱的部位，只有在最为亲近和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灰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一心只想吸引小霖的注意力。他把两只粗壮的前爪耷拉在胸前努力卖萌，一个劲拿毛绒绒的大脑袋去顶小霖的手。见小霖没有推开他，灰越发得寸进尺，庞大的身躯扭出个惊人的弧度，努力把大脑袋搭到了小霖的腿上。
吼吼，小霖果然被他帅气的兽形吸引了！灰美滋滋地直乐呵：今天的行动大获成功！
霖懵了：小灰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会用兽形？除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他很少和其他兽人的兽形这样接近过。这样露着白肚皮的灰狼，哪里有一丝狼族勇士的影子？倒是很像前世某种爱好拆家的大型犬，只有外表能唬人。
灰这家伙今天好像格外兴奋，是不是误吃了什么毒蘑菇？霖俊秀的小脸越发严肃，正沉思着，家里那三只小狼崽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颇有气势地一起往灰身上扑去，张开嘴就使劲地啃咬起来。
母亲有叮嘱过三个小家伙，哥哥在这边房子里的时候就是在给领地办正事，不能打扰。他们自己玩了一会儿，就悄悄溜达过来，想看看哥哥是不是还在忙，有没有时间和他们一起玩，结果震惊地看到哥哥的身旁竟然有了别的狼！
脾气最爆的小雪当场就快气炸了：哪里来的大野狼！黑不溜秋的，没有我们可爱，也没有我们漂亮，哥哥的腿上只有我们能趴！在她的带领下，三个小家伙气势汹汹地杀了进来。
可惜灰狼的皮毛油光水滑，特别厚实，小狼崽的奶牙咬在他身上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完全无法破除防御。灰乐呵呵地任三个小家伙撕咬了一会儿，忽然咧开大嘴露出个坏笑，抖了抖身体，强壮的前爪一下子把三只小狼崽扒拉下去，压到了兽皮垫子上。当然，他的动作非常轻，垫子也很软和，不会给三个小家伙造成任何伤害。
三个小家伙被巨大的狼爪压住，趴在垫子上怎么挣扎都出不来，委屈地嗷嗷惨叫：怎么会这样！他们三狼崽可是领地幼崽界的一方霸主，群殴小伙伴从无敌手，今日竟无端受此大辱，他日必百倍奉还！嗷呜！
霖无奈地拍了拍灰的大脑袋：“别欺负他们了，去变回人形，我有话和你说。”
灰歪歪头，褐色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虽然有点舍不得这么好的气氛，还是听话地一骨碌翻了个身，四爪着地爬了起来。他用大鼻子碰了碰小霖的手，这才撒开四爪跑了出去。
小霖把三个小家伙搂在怀里，好好安抚了一番他们因打群架失败而受伤的玻璃心：“你们还小呢，等长大就能打过他了。”想想父亲和母亲的身高体型，霖觉得这个未来可能比较遥远，但还是要鼓励孩子，给孩子树立自信心。
没多会儿，灰又出现在门口，已经重新穿戴整齐，恢复了阳光少年的模样。他笑呵呵地大步跨进房间，盘腿坐到霖的身旁，心虚地解释：“小霖，有啥事啊？不管什么事都交给我。我今天是带着芒他们用兽型捉野鼠的。消灭了好多野鼠，我抓了十几只呢，是最多的。”灰笑得一脸得意。做了事当然要来跟小霖邀功啦，在灰的心里就没有谦虚的概念。
三个小家伙抬起脑袋疑惑地看着灰：这家伙的味道好熟悉，可是为什么变样了？三张呆愣愣的傻狼脸把灰逗笑了。
霖撇他一眼，将手中的羽毛笔递给他，又抽了张纸写下一行算式，说：“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霖的本意是让灰看一下羽毛笔在树皮纸上写字的效果，灰却误会了。他看到那熟悉的奇怪数字组成了那么长的一个算式，笑容顿时一僵。
五官皱成了一团，灰憋了半天，哼哧出来一句：“我，我算不出来。”他挠挠头，笑得特别憨厚，一副“我这么可爱，学不好数学不奇怪”的表情，装傻功夫一流。而灰内心的小人其实在哀嚎：我错了，我以后再不敢欺负小霖的弟弟妹妹了，小霖肯定是因为这才惩罚我做这么可怕的数学题！
霖沉默了片刻：“不是让你做题，你看这纸和笔怎么样。”
灰这才注意到，小霖竟然是在纸上写的字！这么贵重的东西，竟然被小霖拿来写可怕的数字！嗯，仔细瞧瞧，小霖在纸上写的字还真好看呢，又黑又大，真不愧是小霖！
灰轻轻捏了捏那根羽毛，又注意到这常见的小东西似乎也暗藏玄机。羽毛管里面装着黑水，管子一端有个小孔。他颤巍巍地轻轻捏着笔管，怕用力把笔捏断了，比拿长矛还费力地在纸上一点，黑水就透过小孔落在了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黑点。
“哇，这羽毛真好用。”小灰连连赞叹，“写得好顺，比我们部族曾经在王都买的纸好用多了，这也是小霖你想出来的吗？”小霖真是聪明，那以后写字就方便太多了。灰还没高兴多久，猛地想到，小霖能自己造出纸来，这样以后写算数题更方便了，岂不是要做更多的题？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霖见灰脸上表情跟六月的天似的，瞬息万变，摸不清对方的想法，就不动声色地问：“你觉得，这纸，还有这笔和墨水能卖出去吗？”
“那当然啦，这么好的东西，咋能卖不出去。”灰不假思索地称赞，“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纸，写起字来真顺手。还有这笔，又漂亮又干净，写的字又黑又清楚，反正比王都那边卖的都要强。小霖，你是想运去王都卖吗？”
见灰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霖只好进一步解释：“嗯，这是我最近带着村人做出来的。我可以把这个技术教给你们部族，谢谢你给我带了那么多礼物，还帮了我这么多忙。不过，我希望你们部族能够在半年后再开始制作这几样东西，我想先拿这些东西去和别人做些生意，给领地多换些物资。”
灰整天热心地在领地帮忙，如果可以的话，霖也不想同他的关系变得恶化。和巫他们商量了一下，巫他们都建议，最好能够借着这个机会，和雪狼族建立友好合作的关系。以雪峰领的实力，也不可能长久地保住造纸的技术，他只希望能够领先一步，交换来一批物资就好。
灰歪歪脑袋，有点摸不着头脑：“我帮你，不用你回报我呀。这样的好东西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们自己做了纸和人交换呗，我们族里那些人学不学都没关系，反正也没几个人识字，要啥纸啊。”
霖盯着他的眼睛，在那双褐色的眼眸中看不到贪婪，依然是那样清澈真诚。因为对视的缘故，灰这家伙忽然有些害羞，眼睛眨啊眨，不明白小霖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显得傻乎乎的。
又是片刻沉默，霖的语言越发直白：“这三样东西，尤其是纸，现在非常稀有，价钱很高，如果卖去王都应该能换来不少好东西。”
“好呀，那要不要我帮忙？我们多做一些，多换些东西回来。”灰特别热心。雪峰领人手少，他可以带人来帮忙，小霖想换东西那他也可以去王都，给小霖换一堆东西回来，那小霖就不用整天辛苦地安排村民做事了。
这家伙……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我们领地过阵子要举行春耕节，过完节你回去带几个可靠的族人来，我把这些做法教给你们。”
“不用啦。”灰还是毫不在意地笑着摆手，“这么赚钱的法子教给我们干嘛。”
如果不是互相之间很熟悉了，霖真怀疑这人是在装傻。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很快又收敛起表情，小脸一板，严肃地命令：“按我说的做。”说不通那就不说了。
小霖生气了？灰顿时怂了，高大的身躯往后一缩，表情怯怯地“哦”了一声：“那我都听你的。”整个人要多乖有多乖，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从心。
其实灰表面认怂，心里已经萌得嗷嗷直叫：哎呀，小霖的发火样子也太可爱了叭！奶凶奶凶的，好想揉揉他的小脑袋呀！
至于什么纸啊笔啊，他完全没放在心上。那玩意不能吃不能喝，只有那些傻子才愿意出那么多东西去交换。不过小霖真好，什么好事都想着他！灰的内心戏特别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