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在校医院住院的五天，康曲言来了。
那时晏声正守着但愿吃午饭。
康曲言是个极其自律的人，早起，锻炼，一日三餐，午觉，晚上十点半睡觉。
每一件事情都要按他的计划来，没有什么能够打卵他的节奏。
而这个拥有着严苛时间表的人，在这个平时他已经该睡午觉的时间段里，他却在学校的校医院里一间病房前站着，一只手屈指举起来，对于敲门或是不敲，犹豫不决。
“哗”的一声，推拉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四目相对，晏声眼中的厌烦清晰可见。
“大中午的，你来干什么？你们尖子生都不用睡午觉？”晏声故意讽刺道。
“我来看看许愿。”康曲言把手放下来，态度还算礼貌周到，人笔直地站在门口，寸步不让。
晏声也是个犟的，站得比他还直，两只手抓着门框，整个人形成一个“大”字，把病房门堵得严严实实。
虽然是贵族学校，但医院的规模到底也比不上外面，但愿的床离门口不算远，她自然听到了康曲言的声音。
再没了往日的激动，但愿慢条斯理地收起碗筷，从床头柜上晏声买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把嘴擦干净。
才说：“晏声，是谁来了？”
“哦，是杨暮。”晏声挡着门，脑瓜子往后一转，朝着里面喊了一声，“我让她先回去睡觉了！”
“好。”但愿也不想见康曲言。
“你！”康曲言怒目而视，一只手压上他的胳膊，骤然拔高了音调，“让开！”
晏声仰着头，绷直了手臂上的肌肉，配上一头白毛，脸上的表情嚣张不已。
但愿不想两人发生争吵，想了想，还是说：“晏声，让他进来吧。”
康曲言的脸色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了然。
三年，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晏声狠狠瞪他一眼，转身走了进去。
“吃完了？”他看了眼但愿盖好放在床头的餐盒。
“吃完了。”
但愿看向康曲言，“这个时间你应该在睡午觉，或者实验楼做实验。”
康曲言喉结滚动，半天也想不到合适的托词，索性诚实了一次，“听说你打篮球受伤了，来看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还有哪里疼吗？”
他努力控制语速，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张。
“谢谢，都快一个星期了，早就不疼了。”但愿望着晏声手里正削着的苹果，说：“对了，你之前说……”
“突击检查！”晏声骤然出声打断对话，快速将手里削好的苹果塞到但愿手里，一把拿过餐盒，弄出一阵乒里乓啷的声音，确定但愿没剩饭才点着头合上餐盒。
“……我从来不剩饭。”但愿说着，只差翻个白眼了，她低头啃了一口苹果，含糊地说：“都连续检查五天了，还不信？”
在这五天里，但愿吃喝走动都要晏声帮助，就连给病床调整幅度都得晏声动手。
晏大太子爷帮她做事本来就能增长财富值，但愿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说话也没那么客气了。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晏声自己拿过一个苹果，洗都不行，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就咬了一大口。
两人的互动完全被坐在床边的康曲言看在眼里。
他给她的苹果是削好的。
而且，只有亲密的情侣才会督促对方吃饭吧？
他们已经到这步了吗？
康曲言眼神一暗，来时的欣喜已荡然无存。
许愿打球受伤的第一天，他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身边的三个跟班也一直在旁敲侧击地问他什么时候来校医院看望许愿。
他当时的回答是，“我为什么要去看她？”
而他现在想的是：第一天就该来的，就不该克制！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瞬间就该去体育馆！
这样送许愿来医院的人就会是他！管她一日三餐的人也会是他！而不是别人！
尽管心里已经翻涌，康曲言表面却是异常平静。
他不由得开始在心里问自己：我真的不喜欢许愿吗？
没有人会回答他的问题，或者说，就算是回答了，他也不敢听那个答案。
康曲言觉得自己可能生病了，要不然怎么会有种胸闷气短的感觉呢？
“现在人也看到了，问候的话也说了，你可以走了。”晏声远远地将苹果投入垃圾桶，不客气地赶人。
他一直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对于不喜欢的人从来不讲礼貌。
康曲言没有说话，视线投向了许愿。
后者接收到他的视线。
遂道：“这个点宿舍还没关门，你回去休息吧，下午还要上课。”
康曲言脸色铁青，心脏那处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说不上来的感受。
许愿在赶他走。
从前连他的笔记本都保管得好好的，能跟他多待在一起几分钟就双眼发亮的女孩子，现在他刚来不过五分钟就要赶他走了。
“我有话要跟你说。”康曲言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行，那你说吧。”但愿强打精神，她其实有点困了，吃饱了就想睡一会儿，但两个人围着她的床，她直接睡过去也太不礼貌。
康曲言看了眼晏声，“能麻烦你出去等一会儿吗？”
“当然不能！”晏声皱紧眉头，差点没揪着他的领子打起来。
这人居然叫自己出去，让他和但愿共处一室？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我们有一些私事要谈，麻烦你了，谢谢。”康曲言从来讲理，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料想晏声也无法拒绝。
“你的私事关我什么事？”
怎料晏声是个完全不讲道理的，才不管他礼不礼貌，说不行就不行。
康曲言额角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晏声，似乎从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再好的教养在晏声这里都是白搭，他固执得不行，除了自己和喜欢的人，谁也不服。
但愿用手压着打了个哈欠，对康曲言说：“言神，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儿改天再说，我太困了，想睡会儿。”
康曲言沉默地看了她很久。
但愿努力撑着的眼皮在上下打架，直到人出去了才立刻躺下去，安安心心睡着了。
康曲言身后是紧闭的房门，他在门口站了许久才离开了。
许愿刚刚叫他“言神”，和全校崇拜他的女同学都一样。
康家和许家是世交，无论是在生意上还是在生活上，来往都很频繁，康曲言经常去许家。
他第一次见到许愿时，是在楼梯拐角。
那时他听从长辈的安排，手里端着一杯感冒冲剂正要给楼上房间里睡着的许倩知送去，而许愿脸上泛红，好像正发着烧，她礼貌地同他打了招呼，又重新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许愿刚来到许家时，个子还没有那么高，从康曲言的角度看下去小小一只，很可爱。
那个时候的她没戴上眼镜，一双漂亮的眼睛就这么肆意地招摇着，浓密纤长的睫毛没有那么翘，反而稍稍有些往下，却显得着双眼更似墨汁染出来的，漆黑明亮。
她就连嘴唇稍稍上翘的幅度都恰到好处。
女娲这心偏得厉害，若别人是用树枝甩出来的，用手捏出来的，那许愿这个人，就是用刻刀一点一点刻出来的，这张脸上每一处细节都是精雕细琢的结果。
康曲言后来知道，小家伙那天晚上是准备下楼找退烧药的，遇见外人又退了回去。
因为许家对她有规定：只要有客人来访，她就不可以出房门。
第二次见到许愿，是在花园的……阴影里。
许家一家人在花园里晒太阳，大人们喝着下午茶，两个男人谈工作，两个女孩则是各自抱着画板，互相讨论着谁的色泽更应景。
而许愿……从墙角的阴影出窜出来一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自己从楼上掉落的东西，转身就要跑。
“站住！”情急之下，他喊了一声。
许愿下意识站住了，眼神不卑不亢。
康曲言莫名被他吸引，“你叫什么名字？”
小家伙却不迟疑，“许愿。”
“好名字。”康曲言难得笑了下，“我叫康曲言。”
许愿点点头，快速跑了。
之后的每一次家族聚会，康曲言都会来许家，但他很少见到许愿。
只是后来这代人渐渐熟了，许倩知和许周意也会说漏嘴，许愿便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尽管如此，她似乎还是被限制说话，人前话不多。
康曲言在学校看到她后，两人才渐渐熟络起来。
他是学校里唯一知道她身份的外人。
康曲言走哪儿都会跟她说一声，许愿以为是邀请，就会高高兴兴地跟着。
学校慢慢传开了，学神有一个小尾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康曲言从未反驳过这样的言论。
某天，许愿跟他说：“曲言哥，我喜欢你。”
……
康曲言重重呼出一口气，走进了教室。
现在他不是曲言哥了，他是言神。
许愿叫他言神。
和所有人的称呼都一样。
自己对她而言，再也不是特殊的了。
是因为他回应得太晚了吗？
现在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