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咱们”, 只有许拙。
自打邢刻拿下全国赛第一之后,他就成了附中,乃至整个临西的掌上明草。
从实力上来说, 他不需要操心期末考试。从其他方面来说, 他也不需要担心高二的分班问题,附中早就给他安排好了。
也就是说, 全国大赛结束以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临西之时,期末考试的压力只给到了许拙这边。
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可不再是初中的周立了, 换了个新的。
新班主任没那么理解许拙和邢刻之间的感情,对许拙临考试前请假跑出去陪考这件事, 那是相当介意的,平时在班上没少刺他。
而许拙为了能考出个好成绩, 那段时间直接连球都不打了。
每天上课看书、下课跟邢刻回秘密基地补课。就连午休的时候,都是邢刻来他班上给他补习的。
陪考结束以后, 许拙就像给自己上了发条一样。
前段时间跌宕起伏的事儿早就被他抛之脑外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题目。
哪怕整个大脑都变成浆糊,拿到物理题就发自内心的抵触,许拙却也还是压抑着好好做。
这番认真之情,不仅让新班主任嘴下留情,也让周围的同学肃然起敬。
那段时间的每天中午, 他们就看着许拙在班上奋斗进度。
然后看着如今的风流人物邢刻在班上陪他。
“选c?”
“不对。”
“选d?”
“再猜猜。”
“b!”
“聪明。”
许拙的脸直接埋到书里去,痛苦道:“阿刻你别夸了别夸了……”
再夸他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邢刻戴着眼镜,支着脑袋看他, 竟然还挺有兴致道:“为什么不夸?”
“总共就四个选项, 都选了个遍才中这有什么聪明的。”许拙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
“但你做题已经做得很烦了, 还在为考试坚持, 只凭这一点,不值得夸一下吗?”邢刻淡道。
许拙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见周围的同学们齐齐深吸了一口气。
许拙:“……”
完蛋。
是这样的,自从邢刻给他补课之后,许拙就收集了高一四班无数同学的羡慕目光。
能让全国赛第一的邢刻亲自教他也就算了,偏偏对待许拙的时候,邢刻竟然还能做到那-么-温-柔-
这个年纪,谁都给同学讲过两道题目。
很多成绩好的同学讲两遍再听不懂就不讲了,耐心没那么多。就算要继续讲,有时候也要小小崩溃一下,为什么就说不明白。
唯有邢刻不一样,邢刻给许拙讲课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一个大型偶像剧现场。
其一,在于不用多说的颜值。
其二,在于不用多说的能力。
而这其三则在于,不管许拙的解题思路歪到西班牙的哪条街道上去,哪怕许拙写崩溃开始胡言乱语,邢刻都能像是背过剧本一样,完美又流畅地兜住他。
其温柔程度、耐心程度、和偏爱程度,简直羡煞旁人。
也就是许拙是个男孩子,但凡许拙是个女孩子,他两的绯闻这会儿估计都已经传到校长的办公桌上了。
但就算许拙是个男孩子,班上的气氛也渐渐不对味了起来。
甚至开始有男生朝许拙报以嫉妒的目光。
“……不行。”当天下课,许拙照例跟着邢刻来到秘密基地,在门口停车的时候,他想了又想,直起腰来,深呼吸一口气道:“以后中午不能再让你给我补课了。”
邢刻继续锁车,没什么波澜地站起身道:“你确定?”
“没错。”许拙忍痛割爱地点点头:“不然再这样下去,我感觉我都快成我们班公敌了,这也太可怕了。”
“那放学后还来我这吗?”
“当然啊。”许拙道。
邢刻没问题了:“好。那你中午把作业做了就行。”
“……行。”许拙弄弄好书包,跟在邢刻屁股后面进了秘密基地,一边跑一边道:“不过话说回来,阿刻你是怎么办到的?”
“什么?”
“讲题啊,那么耐心。”许拙说:“我以前是没对比,前段时间你们班不是老拖堂吗,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找我们班学霸问了问题目,我发现他们觉得你给我讲题特别不是没原因的诶,别人讲题……和你讲题是真的不一样。”
那能一样吗?邢刻在许拙御用讲师这个职业上已经待了第十个年头了,这搁在学校里多少也能评个资深教师了,连周立的教学年头都没邢刻长。
那头的许拙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难道是你给我讲太多了?”
“不是。”进门了,邢刻脱了鞋:“是我想对你耐心一点。”
许拙愣了愣说:“啊?为什么?”
秘密基地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很空旷的,然而自从年初发生那件事之后,许拙闲着没事,就会忘秘密基地里放点装饰品。
一会儿是墙纸,一会儿是画报,一会儿又是地毯,再或者弄个花瓶什么的。他的目的是让邢刻看到这些后心情能好点儿。
而邢刻本身是爱干净的,许拙一放,他就会好好收拾。
两个少年更小的时候不懂得生活,如今快要搬离这秘密基地的时候,反而是懂了,让这间空旷的房屋也隐隐透出了点家的味道。
连进门都需要脱鞋了,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是让人心情不错。
“因为我做题做得看上去很累,你不忍心?”许拙回想起了之前中午时邢刻的说法,靠在秘密基地多出来的沙发椅上,无奈道:“其实不用来着,阿刻我跟你说,我之前看我们班学委给我朋友讲课,本来一直不懂,然后我们班学委突然吼了一声,我朋友就立刻懂了,特别神奇。”
“就是,你懂吧?有的时候咱也得用用这种偏方,也许你一吼,我也立刻就懂了,这就不用你讲三四五遍了,多累啊。”
不仅累,很多时候许拙自己其实也挺愧疚的,他怎么就是在物理这块转不过弯呢?
邢刻瞥了他一眼,从桌上倒了杯水给他,然后自己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说:“不是因为这个。”
“什么?”
“不是因为你看上去做得很累。根源不是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许拙懵了。
“因为。”邢刻是反坐的椅子,下巴磕在椅背上,看了许拙好半天,平平无奇地说了句:“你是因为我才这样学的吧?”
“……啥?”许拙喉咙一绷。
邢刻道:“物理和理科,你都是因为我才选的吧?”
许拙一愣,握着手里的水杯,不说话了。
他的的确确是为了邢刻才选择的理科,因为从重生的那一刻起,许拙就定好了他的人生目标,他要好好守护父母和邢刻。
而在学业这方面,前方没有父母,只有阿刻。
所以阿刻在哪里,许拙就会选择哪里。
邢刻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许拙是因为他,才闯向这条路,闯到他所不擅长的理科上的。既然如此,他对待许拙的时候,怎么可能会不耐心,又怎么可能会舍得凶他。
如果不是因为邢刻,许拙根本就不用这么辛苦。
他这会儿完全可以高高兴兴地在外边打球,在球场上穿梭跳跃,自由得像鸟一样。
他背着不属于他的东西,所以在学习上才总是那么累。
在他感兴趣的球场和绘画上,许拙可从来不是这样的。
就前几个月的时候,许拙在球场上打球,当时一班的课代表抱着一班的作业经过操场,不小心撒了一地。
许拙帮她捡起来以后,正巧看见了邢刻的作业本。
里面的题目量特别大,解题内容也很繁杂,老师的红勾打得像流水线一样,闷闷沉沉的一如一班当时的上课氛围。
许拙大概是从这厚厚的作业本里感觉到了一丝压力,顺手就问一班课代表要了支铅笔,在邢刻的作业本上画了幅画。
把邢刻的名字用方块框起来,像窗户一样。
然后在“邢”旁边画了个篮球,再画了两个“砸中”的动态弧,然后往下是操场,和一个吊儿郎当的小人,以及后边的蓝天白云。
许拙画画不谨慎,他的线条跟他人一样大喇喇的,速度也很快,好像在瞎话一样,让人一看就担心他会把画画毁。但他心中有画,所以成果永远出乎人意料,空间感和氛围感的表达都特别好。
一班课代表是知道他和邢刻的关系,再加上许拙帮了自己,才让他画那样一幅画的。
而等画完之后,把课本送到班上发给邢刻时,课代表还特别害羞地多说了一句:“邢刻,你这个朋友画画特别帅,他是四班的吗?”
邢刻当时翻开作业本一看,就瞧见了这样一幅画。
目光再往下看去,就见许拙穿着短袖,坐在操场附近的长椅上笑眯眯地冲他打招呼。
再抬头指指天,让他别学懵了。
在这之前,邢刻就已经隐隐怀疑许拙是因为他才想选理科。
而在那一瞬间,邢刻更是意识到了,许拙在自己真正喜欢的领域,是那么夺目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许拙总爱跟在他屁股后边,导致从初中开始,周围的同学就不那么太能看见许拙的光芒。
对此,邢刻觉得还挺遗憾。
“可以不用这样。”见许拙不吭声以后,邢刻也是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了一句。
“不用怎样?”
“不用非得因为我选理科。”邢刻说:“你之前是想和我进一个班,对吧?但现在我们证实了,哪怕不在一个班也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关系。”
这个世界上也许有人能一直陪着另一个人走下去,但绝对没有谁是能和谁永远黏在一块的。
许拙和邢刻从小就一路一个班过来,确实是黏得很紧。
然而他们却不可能永远这样。
未必能考一个大学,未必能在一个系,未必能进一家公司,进了之后的部门和晋升速度也未必相同。
早晚是会被迫分开一些的,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用黏那么紧。
他们各自去追逐自己喜欢的东西,然后向对方分享,这样其实才最好了。
许拙歪了歪头,有些困惑地看向了邢刻。
他刚刚反问邢刻“不用怎样”的时候,没有生气,邢刻告诉他不用非得在一个班的时候,许拙也并不觉得羞恼。
他和邢刻的关系太近了,彼此也太信任了,所以他并不会因为邢刻否定了他当下的行为,就去认为邢刻把他整个人给否定掉了。
他知道邢刻这么说肯定有他的原因,甚至理智听来,阿刻说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许拙以前之所以想要保护父母和邢刻,是因为在上一世,这三个人守护了他,最终的结局还都不好,而许拙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
往后重活一世,如今孙芳丽的小吃店分店都开出来了。
他妈现在是个事业小成的老板娘,他爹是个舒舒服服的老板夫,年年体检亮绿灯,父母那边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他担心的了。
至于邢刻这边,邢东海被关进去了,邢秉承被丢到了临西四中。
也许邢厉夫妇往后还是会和邢刻接触,但不论如何,邢厉夫妇是绝对不可能再制造车祸来对邢刻的,上一世车祸的时间也已经过了。
危机似乎全部解除,那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有必要每天跟在邢刻的身后,非得和他走同一条道路吗?
“出出。”邢刻见许拙低着头久久不说话,忍不住叫了句,还是和之前讲题一样的耐心口吻:“生气了?”
“没啊。”许拙立刻抬起眼给他看自己的表情,然后摇摇头道:“我就是被你给说懵了。”
“为什么?”
“我确实是一直想跟着你走来着,”尤其是小的时候,那时候许拙的大脑被上一世的回忆和情绪占据太多了,他压根没有什么关于自己的思考。要跟在邢刻身后这个目标一定,他就没再想过了,以至于邢刻现在突然打断:“你突然这么说,我听了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我一时半会,好像也不知道我不跟着你能干什么了。”
许拙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说来惭愧,他虽然从小是和邢刻一块儿长大的,但大概是没有受过那样极端的压迫,论目标性和专注度,他远不如邢刻。
他不像阿刻一样早早就能规划好一切,然后目空一切地去做。亦没有什么太大的人生目标,身上多少还是有点父母娇养出来的小少爷的惰性。
如果把邢刻从他眼前摘掉,那许拙面前就直接变成了茫茫原野,他一点儿不知道要往哪边走。
上一世的工作也没法给他什么参考。许拙当初为了给孙芳丽减负,选择了时下最热门的it业,最后进大厂当了个螺丝钉。如果没有邢刻,他就是被996压榨秃头的命了,这样的人生,许拙可不想再来一回。
那除了这些,他还能干什么呢?
“当个医生?”许拙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个出来。
邢刻从善如流接:“眼鼻喉科?”
“哎对!”许拙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
“不跟我跑跟叔叔跑,可以的。”邢刻半笑不笑道。
“哎?”许拙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和邢刻对视了好半天,才不好意思地往沙发椅背上一躺。
这种沙发椅很像摇篮构造,被许拙躺得椅背险些要整个贴到地上去,晃得人脑晕。
他才晃一下,邢刻就伸手给他按住了,然后看着上边的许拙抬头看天花板,又无奈又好笑道:“完蛋了呀阿刻。”
“嗯?”邢刻应他。
“我好像没什么梦想诶,这是不是也太不青春了一点?”许拙抱胸道。
“才高一,可以慢慢想。”邢刻见椅子稳住了,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说来听听?”许拙好奇地偏头看他说:“你之前是不是一直没告诉我来着。”
告诉了。
只是邢厉突如其来,打断了邢刻而已。
不过那一下打断也好,又多给了邢刻几个月的思考时间。
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犹豫了,很肯定地回答许拙道:“法律。”
许拙眼睛一亮:“你想当律师啊?”
“不是。”邢刻摇头:“我是想知道,怎样才能真正处理掉邢东海这样的人。”
邢刻往前十六年人生中,遇到的困难很多。而要说他最终也没解决掉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邢东海。
邢刻当时曾经差点就走到偏道上去,是许拙不让他走,也是他自己内心隐隐不想走。
既然决定了要回到充满阳光的这条路上,他就想知道,在这条路上要怎样才能处理掉邢东海那样的人。
邢厉的处理不算数,他动用的东西,最终也还是邢刻所不具备,也是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不具备的。
邢刻想知道的是,怎样能轻轻松松地就把邢东海那样的人关起来。必须得轻松到,只要指控属实,任何人都能让邢东海这样的人付出惨重的代价才行。
这是他对邢东海最大的报复心了。
想要做到这一点,只是律师是不够的。
邢刻选择的是一条很难很复杂,同时又充满了意义的道路。
眼下的邢刻还不知道这些,他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他可以取得全国赛第一,却无法轻易处理掉邢东海而已。
然而这落到许拙眼里,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见他瞪大了眼睛,毫不犹豫道:“你这也太酷了吧。”
邢刻:“?”
“别……”
“真的!这也太酷了。”许拙甚至直接从沙发椅上站起来,扑到了邢刻的怀里:“这么酷必须得让我抱会才行。”
邢刻:“……”
两个少年的重量,椅子都差点倒了,还是邢刻强行稳住,才不至于摔下去。
这头的邢刻经历了那样的艰险,那头的许拙还活在酷梦里:“真的,阿刻你这么酷,如果我到时候考大学的时候随便填,岂不是显得我很逊?”
“……还远。我只是想说,你不是非得选理科不可。”就算是法律,文科也一样是能考的。
“学都学到这了,这个期末考我先拿下再说,至于后面选什么。”许拙不扑邢刻了,转而坐在地上,背靠邢刻的腿,抬头把后脑放在他的膝盖上,笑眯眯道:“你亲我一下呗,给我也传点儿人生梦想什么的。”
邢刻挑眉:“今天在后操场的时候你已经骗过一个了。”
“什么?”许拙竖眉:“那怎么是骗,那明明是你们拖堂一上午,我太想你- -”
许拙话还没说完,邢刻就垂首在他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夏天快到了,两个人的体温都很高,但嘴唇却是冰冰凉凉的,没什么温度,舒适正好。
“好好想想,别太累了。”邢刻亲完以后,在许拙的脸颊上很轻地摸了摸。
作者有话要说:
-v-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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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