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如墨早就发现艾斯在门外徘徊了。
毕竟在下午出门之前, 艾斯便已经有些不对劲。尽管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那种过于刻意的平静，反而让唐如墨留了心眼。
去到张通的工作室，他放出神识, 果然看到了变回原形匆匆追来的身影。
只是这家伙明明一贯以来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 这次却不知为什么, 居然在门口逗留踱步, 神色看起来颇有些为难，迟迟都没有按下通讯呼叫铃。
唐如墨也默不作声, 就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天闻宇也跑来了, 与艾斯在门口正面遭遇。
艾斯：“你说找人……看来你认识里面的人？”
天闻宇：“算认识。”
艾斯：“那是什么人？”
天闻宇：“一个叫张通的机甲维护师, 我们过去算是有些交情……有什么问题吗？”
艾斯没有回答，只是用越发灼灼的目光注视着他。
大块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沉默蔓延之下, 只好没话找话说：“我刚刚正想去找你，结果碰巧错过了……”
艾斯：“你找我做什么？”
事到临头，天闻宇又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解释：“其实是因为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想要找你借一笔钱, 用来维修机甲……你也看到了, 到米洛卫星走了一圈之后, 我的机甲破烂得不成样子……”
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觉得要钱的事情真的难以启齿，自尊心受到强烈的挫败。
“……算了，我还是找张通借零件吧。”
天闻宇决定放弃了, 正要去按响门铃，却被艾斯横身拦下。
“……到底怎么了？”
艾斯碧色的眼睛闪闪发亮：“钱当然可以借你，白送都行，只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天闻宇一喜，却又觉得对方态度过于热情，心中暗暗警惕：“帮忙可以，但话说在前啊，你不能提太过出格的要求。而且也不用白送，我肯定会还你的。”
“这倒没所谓，你爱还不还。”艾斯摆摆手，神情愉快道，“至于这个忙，其实也很简单的。”
于是当张通开门的时候，便见到了一前一后站立的两个身影。
“天闻宇？可真是稀客。”张通打量了大个子几眼，往他身后看去，“这是谁？”
艾斯礼貌打了声招呼，说：“你好，我是我陪阿宇来的。”
张通的目光又落回到天闻宇身上。
天闻宇：“我、我是想来找你借点东西……”
张通：“不借，慢走！”
眼见着房门就要关上，天闻宇连忙伸出一只脚卡住，急声纠正道：“我会给钱的！是买，不是借！”
“这还有得商量。”张通让开条道来，朝里屋努努下巴，“先进来说吧。但如果让我发现你是在糊弄我……天闻宇，你以后可要小心了。”
天闻宇咽了咽口水，心想自己果然不该对这将断未断的人际关系抱有多大期待。
艾斯丝毫不关心这两人的关系，有了充分的理由，他便能大摇大摆走进这个屋子。他一边不着痕迹四下打量，一边对唐如墨发出了偶遇的惊呼。
唐如墨懒得揭穿他，抬了抬眉眼当作回应，走向张通：“如果你有事，我下次再来。”
张通拉住了他的胳膊，摇头道：“没事，很快解决的，道友稍等片刻……”
话没说完，他就察觉到某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敌意目光，正好落在他拉着唐如墨的右手上，如同尖锐的无形锋芒，让他下意识撤开了手。
可是顺着目光望去，那位陌生的客人唇边正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并没有任何不善的表情。发现他的注视，客人还微微颔首，温和道：“你们忙，不用管我。”
张通心想，那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他又试探着伸出了手。结果这一次，他都还没有与唐如墨产生任何的肢体接触，那种仿佛吃人般的视线便如影随形般追了过来，让张通心中咯噔再咯噔。
回头看去，依旧是客人彬彬有礼的笑容。
张通：……邪门。
他看向唐如墨，虽然后者面无表情，但他却从中读出了某种同道中人的无语。
他动了动唇，传音入密道：“你们两个认识？”
唐如墨：“嗯。”
张通：“他是不是对我有些看法？”
唐如墨：“……嗯。”
张通：“那我是不是该……”
这一段音还没传出去，被盯视的焦灼感就已经转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狂暴烈焰。随之而来的还有某种极其可怕的气息，仿佛一张深渊巨口在他后背缓缓张开，马上就要择人而噬。
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右手搭上了张通的肩膀，瞬间有如千钧之重加诸其上。艾斯从他旁边探出脑袋，唇边笑意不减，轻声说道：“这位朋友，我们聊两句吧？”
张通：“……”
实话说，虽然是笑意盈盈的模样，但这可比唐如墨的冷淡眼神要可怕多了。
唐如墨蹙了蹙眉，脑海中闪过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
他看着两人逐渐走远，下意识分出一缕神识过跟了过去。结果就见两人相谈甚欢，越谈越欢，到最后甚至肩膀勾着肩膀，似乎马上就打算拜把子当兄弟，气氛简直不能更和谐。
唐如墨：……也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他当即收回了神识，将注意力放到了被张通改造的机甲巨剑上。
艾斯飞快往回看了一眼，见唐如墨没有看向这边，便低声对张通说：“那就这么定了，兄弟，只要你需要资金支持，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听到如此豪爽的发言，张通几乎要热泪盈眶，早就把先前的恐怖气息丢到脑后。
“但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够帮帮忙。”艾斯的神色变得惆怅起来，叹了口气道，“虽然很不想麻给别人造成麻烦，但除了你之外，真没有谁能帮得了我。”
张通拍胸口保证：“艾斯兄弟尽管说，在力所能及范围，我绝对义不容辞！”
艾斯愁云顿消，非常感激地搂了搂张通的肩膀，这才松开接着说：“其实呢，是因为我对机甲挺感兴趣，尤其是你们刚刚在做的事情，我真是万分好奇，所以想要跟在旁边听一听……”
“这个当然没问题！”张通相当欢迎投资人的参与，尤其是如果他愿意为此赞助更多的款项，就再好不过了。
只不过当他不经意间扫过远处的唐如墨，又变得有一些迟疑：“也许得问过唐道友的意见……”
“等会儿我帮你问，我和墨墨是室友，他肯定会同意的！”艾斯信誓旦旦道，“而且你们需要的任何材料都可以让我垫付，不需要束手束脚。这绝对能够加快研究进度，他就算表面上不说，心里肯定也会很高兴！”
张通听得万分心动，终于重重点头，伸手与艾斯紧紧相握，一副合作愉快的模样。
艾斯眼里笑意更深。
*****
从那天以后，唐如墨发现自己总能在张通的工作室偶遇艾斯——也许这根本不能叫作偶遇，而是对方故意跟上来的。
唐如墨的视线在张通与艾斯之间逡巡，发现气氛友好而热烈。
……他们还真成了拜把子兄弟？
唐如墨这样想着，便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是他拜托张通帮助自己研究机甲与剑意的结合，既然作为求助者，自然没有权利限制对方邀请自己的朋友前来。
至于在张通眼中，唐如墨的沉默恰好印证了艾斯先前那句“他就算表面上不说，心里肯定也会很高兴”，于是彻底放下心来。
对此，艾斯表示相当满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通工作室研究还在继续，唐如墨也习惯了与艾斯一同往返。
时光飞逝，假期就这样过去了大半。直到某一天，当他们像往常那样回到宿舍时，却发现有什么与平时不对劲的地方。
宿舍门口居然躺了一只白色的小动物。
唐如墨的神识扩散开去，瞬间将其从头到脚翻来覆去扫视了一遍。
柔软的耳朵，雪白的皮毛，软趴趴垂在后方的六条尾巴，样子看起来与狐狸十分相似，就是尾巴数量有点多。
但因为唐如墨见过七尾的狐狸，也曾从古籍中了解过上古时代的通天大妖九尾灵狐，所以虽然有点多，却也没有多到超出认知范围。
小狐狸通体只有五十厘米长，受了伤的后脚汩汩流血，似乎是因为这样，它才不能站起身来。
艾斯惊讶道：“哪里来的小家伙？”
唐如墨的神识顺着伤口进入，在里面发现了一叶非常细小的扁平刀片。他心念一动，清风托举着刀片从伤口脱出，悬浮在他的面前。
艾斯凑过头来：“这是什么？”
唐如墨：“不清楚。”
虽然在迈进新境界之后，神识的广度和精度都比从前要提高许多，但这不代表他能通过刀片上密密麻麻分布的集成电路判断出这是怎样的电子设备。
不过这显然不是普通的刀片。
“给我看看呗。”
唐如墨点头，清风散去，不到四分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刀片就落向了艾斯的掌间。与此同时，清洁术也将金属表面上的血迹清除干净。
艾斯笑得眉眼弯弯：“墨墨真关心我！”
唐如墨：“……”
他发现自己刚才完全没有多想，几乎是自然而然就那样做了……所以是为什么？
结果就在这时，三架六面体形状的巡逻监控机器人悄无声息从天而降，停在了他们上方——更准确的说，是停在艾斯的头顶上。
唐如墨没来得及深入思考自己行为的合理性，就看见三架监控机器人齐齐发射出蒙蒙红光，将艾斯整个笼罩。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金属刀片也发出滴滴的回响。
艾斯：“……？”
空洞的机械声齐齐响起：“已跟踪到目标。学号30910110，姓名艾斯，试图入侵学院机要重地未果。根据《学院管理处分条例》第二十七条六小项规定，现给予你扣分五百的惩罚。”
艾斯眨眨眼，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解释说：“这东西其实不是我的，是它的……”
艾斯指了指地面，低头看去时，却发现原本躺在那里的白狐已经不见了。
他微微一怔，随即发出沉重的叹息：“再扣下去，我可能就要变成负一千了……”
机械声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说道：“你还需要在两日内前往教导处接受询问教育，否则将根据《学院管理处分条例》给予更为严重的惩戒。”
艾斯：“能用罚款代替吗？”
机器人：“……”
机器人：“不能。”
艾斯露出了万分遗憾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