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章的语气很严肃, 却让我感到有些莫名:他是要单独跟我说些什么?
顶着朋友们的注视,我跟在方章身后来到安全通道。
在楼道站定,方章转身垂眸看我,眼眸里是尽是慎重。
“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好。”他问我。
我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问题, 就说:“挺好的呀。”
我到现在还是自我感觉身体棒棒的, 只是太累了, 会很累又坚持去游泳只是因为不愿意放弃这唯一能够与方章接触的机会。
“我跟医生聊了一下, 他说你最近睡眠可能严重不足。”他说,“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啦, 我只是最近睡眠不太好。”我半真半假道,“所以想运动能够改善睡眠,但没想到运动时就睡过去了。”
“可能泳池里太舒服了吧。”我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并不想要方章太过担心。
方章却闭了闭眼,说:“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我见你从游泳馆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是看手机消息。”
“是的。”我承认,“最近接了个请求,不想推辞,但也就这段时间啦, 过段时间就好了。”
“李葵。”方章叹道, “我们是朋友对吗?”
“当然啊。”我说。
“那你愿不愿意接受来自朋友的帮助呢?”方章问道。
我哪里是不想让他帮助,只是有些事情真的就只能是自己做罢了。如果能够请求方章的帮助, 我早就开口了, 毕竟这样也是可以增加接触时间的不是吗。
“你帮不上忙的, 是学习跟工作的问题。”我摇头道。
“李葵。”方章的表情和语气都很严厉,“你可能要注意一下自己的时间分配。”
“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忙什么, 也不知道你现在在做的事对你而言有多重要。但是你要始终记得, 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身体。这对你很重要, 对你的家人来说很重要,对你的朋友而讲很重要,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答应我,好吗?”
方章一番话说得我脸红,一方面是惭愧于自己的身体健康还要别人来叮嘱,一方面以羞涩于方章对我的看重。
“好的。”我说。
方章终于浅笑了一下,又问:“你最近都什么时间睡,又是几点起?”
我最近每天的睡眠能有两三个小时就不错了。
我哪好意思对着关心我的人这样说,只说:“记不太清了,就是睡的比较少。”
方章又叹了口气,问:“有没有人监督你的睡眠?”
这话让我想起金纤纤的嘱托,让我要监督佳佳的作息,但没想到最近我自己都没有办到。
“没有。”我老实道。
“不介意的话……”
我打起了精神,不介意的话怎样呢,他要跟我一起睡吗……
咳,我知道我这是想多了,退一步呢,他要住到三楼来了吗?
方章没有看到我期待的眼神,继续说:“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监督你。”
我小心地问:“要怎样监督呢?”
方章垂眸想了下,说:“你可以睡前和醒来时发我打卡。”
啊,就这样啊。我有些失望,这跟我幻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差得有些远。
但是嘛,人得知足,我这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他说“早安”“晚安”了吗?
好耶。
“好啊。”我笑着说。
方章沉抑了一天多的神色终于转晴,笑着问我:“你之前说的自习室,现在建好了吗?”
我眼睛一亮,他这是要过来三楼自习的意思吗?
“就这两天了吧。”我说,“开张第一天我会通知你的,记得来呀。”
“好。”方章微笑应道。
出医院时我们便和方章分开了,他还得回学校,而朋友们要跟我一起先回店里。
路上,我大约笑得很荡漾,朋友们问我:“你们去说什么了?”
“没什么呀。”我说,“就是关心了一下我的健康嘛。”
经过慎重的思考,我还是作出了减缓香水调制排单的决定。
我在群里跟这些长辈们道了歉,说自己最近学业比较忙,可能出单会比较慢。
他们却很惊异于我的制香速度,并且责备我不分主次——这些长辈们并不认为我应该把调制香水的工作放在首要位置。
“我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也只是想要一点点安慰罢了,难道会等不起吗?”他们这样说。
可正是因为知道他们可能正需要这点安慰,我才这样急着满足他们的心愿。
向长辈们道了谢,我开始重新安排自己的时间表。
后面可能短时间内都没办法再跟方章一起游泳了。哎,我怎么就能做出在游泳池睡着溺水这种蠢事呢?
我暗自懊恼了一会儿,又想到了他说要来三楼自习的事,所以后面还是有机会每天都见到他的对吧?
加油呀,李小葵!
休整了一天,到晚上十一点钟时我想起与方章的约定,坐在床上给他发“晚安”。
方章却回道:你真的要睡了?
我隔着屏幕感受到了他对我的怀疑,不禁有些脸红,因为我确实还没有想要入睡的感觉。
心虚的我只回过去了一个睡倒的表情包。
几秒后,手机震动,竟然是方章拨了语音通话过来。
扑通。是我的心跳声。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接听。
“怎么啦?”我试探着问。
大约隔了三秒,就在我以为是方章误触了的时候,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是不是睡不着?”他问。
房间里四下静谧,只有听筒里传出来的方章的声音,以及自己的呼吸声。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意识到他是看不见的,又忙说:“……是。”
“需要催眠服务吗?”他的语气平和温柔,却震得我心尖发麻。
我的脸更烫了,悄悄吸了口气放缓呼吸,尽量自然地回道:“要收费吗?”
对面的人好像笑了一下,但我的耳朵没有完整地捕捉到。
“不用。”他说,“你在我这里也是VIP,可以全场免费。”
Bang~是心底有烟花炸开的声响。
我的脚趾躲在被子里欢快地跳舞,脸上的笑容也已经抑制不住。
“那我可以点播吗?”我问。
“可以。”他说,“你最不喜欢上的是哪门课?”
“诶?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通常来讲,这门课的催眠效果最好。”
我没忍住“噗哧”笑出声,说:“真的好有道理的样子。”
“那你最不喜欢的是哪门课?”他也笑着问道。
“倒也没有最不喜欢的,如果实在要说听了犯困的……那就是哲学吧。”我说。
“好。”他回道。
紧接着我便仿佛听到了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找到一本,就这个吧。”他说,“我随便翻开一页。”
我有些意外地问道:“你竟然看这些吗?”
方章却笑着回道:“这是我父母的书。我跟你一样,失眠了才会找出来看。”
“那你手上这本,是什么呢?”我好奇问道。
方章顿了一下,说:“……是马丁·布伯的《我与你》。”
“我与你?”
方章温和地解释:“是关于自我认知与存在主义的作品。”
我的脸再次一红,这个书名,我真的很难不想多呀。
“你准备好入睡了么,我现在开始念?”方章又问道。
“稍等一下。”
我关上房间的灯,侧躺进温暖的被子里,把手机放在枕边,说:“可以了。”
对面静了一瞬,缓缓开口:“……他不是受其他‘他’和‘她’限制的‘他’或‘她’,不是由时间和空间组成的宇宙网络中的一个原点…… 只要我身处于‘你’的天空之下,因果的风浪就将臣服于我的脚下……”[1]
他的声音低沉安稳,我也逐渐在他的诵读声中闭上了眼睛。
环绕在耳畔的是喜欢之人的声音,就好像他正在我身边一样。
好安心。
听着他的声音,睡梦中也会遇见他吧。我这样想着,终于满足地沉入了梦境。
与我预想的有差别,这一晚我并没有梦到方章,反而睡得十分踏实。
醒来后自然神清气爽,我从被子里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转身去拿昨晚放在枕边的手机——我想第一时间对方章说“早安”。
而当我拿起手机点亮屏幕,却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气。
屏幕上显示的是正在通话中,已通话时间8小时16分钟。
方章他、他、他怎么不挂断呀!
我开始努力回忆自己有没有什么打呼噜说梦话的毛病。
应该……没有吧?但是我也很多年没跟别人一起睡过了,没办法从其他人那里得到反馈。
不然在房间装个摄像头看看?也不行,已经来不及了。
啊——怎么办,又不能直接问:“嗨,请问我昨天有打呼噜吗?”
越想越觉得社死,我忍不住把脸埋进膝间的被子里“呜”了一声。
但是我忘记了挂断语音,手机里这时传出窸窣的声响,伴随着方章试探性的声音:“……醒了?”
只要他没说,我没问,我就一定没做什么糗事。
对,就是这样。
还好对面的人看不到我现在的状态,我红着脸道:“早安。”
“早。”方章说,“你昨晚应该睡得不错。”
我揪紧了身前的被子,说:“那都是催眠师的功劳。”
方章笑了一声,说:“早点吃早餐,我有事先挂了。”
“好……”
八个小时的通话,但实际的对话只有几句。
我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心想:我的自习室,今天应该就能开张了吧?
必须今天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