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宁神思不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色黯淡，冷风吹得路上的树枝枝丫摇曳，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真是糟糕的一天。无论是天气，还是发生的事。
房子外面站着一个人。莫宁走进一看，那是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女子，长裙外面是黑色的斗篷，栗色长发如海藻般散落下来。像是察觉到了有人接近，她回眸看向声音传来之处。见是等的人到了，她眼睛一亮，露出一个笑容：“嗨。”
她的微笑如灯火，驱散了周围的些许阴霾。一如年少时。
莫宁微微有些失神，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雪莉尔。
雪莉尔是他亲梅竹马的好友。不，应该说是他们两家世代交好，他们自然从小两小无猜。雪莉尔本名雪莉尔·苏·塞西亚，与他的家族头铁死不改姓不一样，雪莉尔家族的先祖把原本的姓氏“苏”隐藏在了名字中间，又与当地人通婚，渐渐地就与诺兰大陆中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了。久而久之，莫家日渐式微，只剩下莫宁一个；塞西亚（苏）家虽然人丁也不太兴旺，但背后的原因却是代代刻意控制而成。
不过，故人重逢总是令人愉快的事。
“你怎么来了？”莫宁温和地笑了笑。
“怎么，不欢迎我？”
莫宁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自从他为了追查父母的死因，搬到格鲁木城来后，这几年来他和雪莉尔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两次、还是三次？仔细想想，上一次见面还是他为了去首都瓦纳贝亚城取炼制好的定制药剂，结果在店铺外的街上偶遇雪莉尔吧。
一晃已经一年半了……
莫宁唏嘘地感叹一声，他摸出钥匙，打开大门：“进来吧。”
雪莉尔歪着头莞尔一笑，稍稍提起裙子的两边，弯腰走了进去。
门很快就关上了。
半条街开外的地方，一个留着金色短发的少女悄悄地探出脑袋：妈耶，好像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屋内漆黑一片，关门声带起一阵风，冷意渗入骨髓。莫宁按下电灯开关，灯泡亮了一下又暗了一点下去，努力挣扎了半天，才终于维持在亮的状态。
雪莉尔环顾了房间内的摆设，满脸一言难尽：“你这里还是这么……朴素。”
说是朴素，不如说是除了生活必需品，其他一无所有。倒不是因为一贫如洗，一起长大的雪莉尔非常清楚莫家的有钱程度，世代的积累不说富可敌国，随便敌几座城还是可以的。
莫宁倒了一杯热水放在雪莉尔面前：“说吧，什么事。”
雪莉尔开门见山，正色道：“在瓦纳贝亚，有人在查你的信息。”
“谁？”
“不清楚。”
雪莉尔用手指绕着水杯盖口转了一圈，随即捧住杯子喝了一口，把杯子放下后，才组织好词语：“是‘暗罗’报上来的消息，先说有人在打探有几百年历史的家族，又说有人找黑发黑眼的人什么的。按目前资料分析，这两拨可能还不是同一伙的人。”
暗罗，是她家的情报机构。大家族么，就算人丁不兴，多多少少有点根底在，更何况这种“不兴”只是摆在表面上的遮掩手段。暗罗在诺兰大陆埋了几百年，早已渗透到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了，一有点风吹草动，反应得比兔子还快。
“开始还以为是哪个老不死的诈尸准备清算我们这群先民之后了，后来仔细一分析，这目标可能还是在你家上。”雪莉尔抽了一下嘴角，木着脸看莫宁。在她的认知中，莫家一直是高调并且能搞事的存在，高调到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还能搅动早已平息的水波，“你到底干什么了？”
“我窝在这座最南边的城市3年没动弹了，能干什么？”莫宁斜睨了她一眼。
奇怪，到底是谁呢？
对了……“不过，我敢肯定你猜的没错。”
“嗯？”
“的确是冲着我……或者至少是莫家来的。”莫宁的眉间闪过一丝郁气，他想起了副本【戴维的农场】中忽然反戈一击的威尔，还有对方当时所使的招数——禁·封魔。
这是一招针对莫家的招数，他家修习的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功法，与现在的美食猎人所习的、完全依靠元力催动的招数不太一样，更兼容、更有效，漏洞也比较明显：一旦“气”被屏蔽、运行方式被打破，哪怕有一身功力，也等同于废人一个。
换言之，一旦那天被白光笼罩，他的实力将暴跌不止。哪怕他后来修习过一些现代剑术，但总体来说，时日不多、效果泛善可陈，最多只有四、五阶水准。
敌人对莫家很了解。幸好有伊恩。他不知道伊恩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力的攻击，也不知道那道白色的明显不像卡牌的东西是什么，但伊恩的新奇玩意儿还少了吗？那是伊恩的秘密，对方没有说，他当然不会问。
现在……恐怕他也没有资格去问。
莫宁想到了刚刚的场景，好不容易遗忘的苦涩排山倒海泛上心头。
“你是不是喜欢我？”
微风中，少年仰着头，红着脸问他。
莫宁一时间哑然失神。
喜欢？当然喜欢。初见相谈甚欢、再见好感顿生、三见倾心，让自诩冷心冷情的他都慌了手脚。那些日日夜夜做心理建设的场景，以及说好的埋在心底不见天日，又因为某些事情暗自扭曲生长越来越壮大的情绪，导致他做出暧昧又反复的举动。
终于，时间酿出了果实。酸涩的，又暗藏三分苦、一点甜。
伊恩往前进了一步。他往后退了一步。
伊恩带着坚定的神情又进了一步，对方眼底似有火焰，熊熊灼烧，一路烧进他的心里。他仓皇往后退，一直到退无可退，抵在了门上，无处藏匿。——那个餐馆老板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
“你是不是喜欢我？”少年抿着唇看他，咄咄逼人。
他们的距离很近了，莫宁甚至能看到对方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的那团火光，越来越亮。他偏开头去，哑着嗓子：“没有。”
“是吗？”
莫宁能感受少年的目光钉在他脸上，他垂下眼睑：“你想太多了。”
“那请你不要做那些奇怪的动作，我会误会的。”少年的手绕过他的腰，落到了门把上，“麻烦让一下，谢谢。”
门开了，伊恩离开了。
匆促间，莫宁只捕捉到伊恩暗淡的神色和紧抿的没有半点血色的唇。我是不是做错了。他茫然地站在原地，反问自己，后悔如虫蚁，噬咬着他的心，又忽如针扎一样，碰一下就密密麻麻疼起来。
“莫宁？莫宁！”雪莉尔伸出手在莫宁眼前晃了晃，见对方没有回神，用双手卷成喇叭，在他耳边喊，“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莫宁猛地回过神来。房间中的空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稀薄起来，令他呼吸艰难、近乎窒息，就像伊恩走后的那个房间一样。
他抿着唇走到窗边，把窗户一口气都打开了：“房子里空气不流通，呼吸不畅。”
“你什么时候有这毛病了？”雪莉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她没有发现异常，盯着莫宁的速成威尔画像正色说：“没想到他们已经对你下手了。不过或许能从这个人入手，顺藤摸瓜牵出一些人。”
莫宁收敛心神：“那就麻烦你了。”
“你我之间说什么感谢。”
“他们已经出手了，肯定不止这么一招。总之，你要小心。”
“好了，正经事说完了。”雪莉尔捋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拍了一下手，笑得“宽厚”，“对了，你那个心上人追到没有？”
莫宁：？？？
画风突变？
不是，她怎么知道的？
雪莉尔能轻易摸到他家大门，“暗罗”的线已经铺到格鲁木城了吗？
“我们……挺好的。”
“不要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也不要把所有人当瞎子。那个少年长得干净好看，气质又独特，如果……”
雪莉尔笑得意味深长：“你真的甘心吗？”
莫宁闭上了眼睛，垂在腿边的手握紧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