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君黄金台上意

  早有内侍来禀,今日陛下留宿紫宸殿。

  弦月高挂,清柔的月光透过镂花窗子,洒在了窗台上,窗台宛若镀了银般。殿内烛火微弱,宫人们早早被打发下去歇息,显得空荡阴森冷清。

  帝后二人在正殿内相对而坐,紫檀木的餐桌上摆着不少珍贵菜肴,还有几壶酒。

  萧墨川扫视了自己面前的两道菜,开口问这两道菜是何名字?

  “一道报君黄金台上意,另一道是提携玉龙为君死。”夏星眠淡淡一笑,她今夜特意做了这两道菜。

  他岂会不知道何意,面上依然淡定。

  夏星眠取出一排酒盅斟满酒,定定的看着他,“陛下可会真心话大冒险?”

  萧墨川摇摇头,“只有孤和皇后无须那么复杂,一盅酒,一句真心话如何?”

  “就依陛下。”夏星眠同意了游戏规则。

  萧墨川拿起一盅酒喝下,重重的放在桌上。

  缓缓开口道:“你到底是谁?”她有着跟南宫佳乐一模一样的容貌,举止行径却截然不同。

  原来他早已知道自己不是南宫佳乐,夏星眠淡淡一笑,一仰头喝了一盅酒,“我若说我是一个厨子,来自几百年或者千年以后,因为寻找食谱意外进入到这具身体里,你信吗?”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萧墨川的意料,不过看她平日里那些乖张的言行,倒也说得通。萧墨川点点头。

  “你是何时发现我是假的?”她开口道。

  “第一次与你喝酒。”他依然淡定,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第一次与她喝酒,她说的那些话属于奇怪,什么女人太多,小奶狗,手机之类的。

  他回去琢磨了许久,后来又发现了她许多怪异之处,更是坚定了他的猜想。

  他与南宫佳乐自幼相识,少年夫妻,对方什么性格,他是一清二楚。

  夏星眠有些意外,原来自己竟然那么早就被识破了。可他竟然还佯装的若无其事,帝王都是这么善于隐忍吗?

  萧墨川又喝了一盅酒,“南宫佳乐去哪了?”

  “死了,一开始我们的灵魂都在这具身体里,可惜后来消失不见了。”她面色泛白,神色哀伤。

  “是吗?”萧墨川淡淡地喝了一盅酒,不见悲喜。

  夏星眠蹙眉,“她死了你就不伤心?你们可是结发夫妻,若不是因为你宠幸苏洛倾,她也不会被罚跪在雪地里,昏迷三天三夜。”还有我也不会过来。

  “人固有一死,孤总有一天也会死。”他有些悲观。

  先帝驾崩,他登基后,处处被苏家钳制,就连追封自己的生母这小小的心愿也不能实现。

  前朝有摄政王萧南卿,后宫有太皇太后还有皇太后,他就如同傀儡一般。自小他便立誓,若不能加封自己的母亲,他便一日不碰后妃。

  南宫佳乐软弱,逐渐被南宫家舍弃。已然没有利用价值,年少夫妻又如何?

  当初他接近南宫家不就是为了获得南宫家的支持吗?即使南宫佳乐了然无趣,寡淡无味,他依然娶了。但他承诺此生一定会护她周全,让她平安的过完这一生。

  可是她出现了,她会耐心倾听自己的心事和烦恼,安慰他,无论多晚都会给他做吃的。

  她似乎没有烦恼,每天都很开心,做事出其不意。看着她,他就会很舒心,像是看到了更广阔的的天地。

  夏星眠有些明白南宫佳乐上一世为何落得那般下场,不过是爱错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这个男人从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人。

  对苏洛倾亦是如此,听深夜食堂的妃嫔说,苏洛倾进入冷宫后他未去看过一次,倒是有一个神秘人去看过苏洛倾,不过被其骂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问道。

  “夏星眠,夏天的夏,皓齿星眸,眠思梦想。”她坦然回答。

  他蓦然一笑,“名字很好听。”

  忽又说道:“高堂在上,立此书为证,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这是当年他与南宫佳乐成婚之时婚书,再念心中却五味杂陈。

  “南宫佳乐曾经很爱陛下,可惜陛下辜负了她。”她直言不讳。

  他辜负了南宫佳乐?他辜负的何止是南宫佳乐?后宫的妃嫔哪一个他没辜负,为了这天下,为了能坐稳这江山,他必须这么做。

  “你要离开孤了吗?”他的笑容中夹杂着苦涩。

  夏星眠垂眸,低语道:“我不属于这里。”她的人,她的心都不属于这里。

  “可你是孤的皇后,就连你也要离开孤吗?”他的声音沉重沙哑。

  “我不是陛下的皇后,陛下的皇后死了。请陛下兑现承诺,放我出宫。”当日说好的,她助他追封生母为太后,便完成她一个心愿。

  为此她才让南宫父子和萧南卿在朝堂上大力支持此事,所以赵太后才会那么顺遂的入驻皇陵。

  他突然大笑,笑得癫狂,起身用力抓着她的手臂,“孤是答应完成你一个心愿,可你要离开孤啊,你真要孤成为孤家寡人吗?”

  “我心不在此,陛下强留有何意义?”她铁了心要离开。

  “你可知,他狼子野心,终有一日会与孤兵戎相见。”萧墨川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这个他,两人心知肚明,夏星眠突然发现萧墨川果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他任何事都一清二楚,不过是韬光养晦,避其锋芒罢了。

  “我会极力劝说于他。”萧南卿已经权倾朝野,吃穿用度,出行仪仗等同于帝王,加以劝说,应该会放下执念。

  萧墨川显然不信,笑她太天真。

  问道:“若孤依承诺,放你出宫,日后孤与他兵戎相见,你当如何?”

  夏星眠抿唇沉思片刻,突然跪下行稽首大礼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若真有那一日,我必以血肉之躯为陛下抵挡飞箭,一同赴死。”

  “好,孤便信你一次。”萧墨川突然松口痛快答应。

  当下拟旨:皇后南宫氏失序,怀执怨怼,数违教令,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不可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别苑。

  看着他在圣旨上盖下印章,夏星眠迫不及待的拿在手上,她自由了,终于自由了。

  “等等。”萧墨川突然叫住她,“冒然废后,势必会引起朝野动荡,孤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宣布,圣旨你可先留着。”除了自己与夏星眠暂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就依陛下。”她喜不自胜,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自由散漫惯了的她,终于可以不要再守这些规矩,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跟心爱的人在一起。

  萧墨川看她欣喜若狂的样子,心中叹息道,她若留在宫里便是自己的软肋,放她自由便是萧南卿的软肋。一个有了软肋的人,便会变得不堪一击。

  “若日后你受了委屈,可以随时来找朕。”他眸中含笑。

  “谢陛下。”她回敬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