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 卡琳娜不觉得泰勒会用这么纯熟的冰系法术。因为在上周目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是对水系魔法的绝对亲和,也因此才会和当时还是擅长火焰魔法的谜之音一起被戏称为是“水火不容”。

  其次,卡琳娜不相信在方才的情况下, 泰勒会挺身而出。泰勒从来都不擅长把握时机, 他总是藏在后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而等他跳出来的时候他很少能选中正确的时机去给自己的计划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比起在那种已经接近临界点的时候出手,平时的泰勒应该会选择在之前卡琳娜出手的时候, 紧跟着卡琳娜释放魔法。

  以及最后。

  卡琳娜指了指泰勒的脚底, 歪着脑袋。

  “要知道,磷光虽然比较微弱, 但它也算是一种光。而只要有光的地方,就会存在阴影。”

  泰勒的脚底确实存在着影子,但比起卡琳娜和其他人的,他脚下的阴影显得要小上许多,或者说, 那就是一个小孩的影子。

  干瘦干瘦,身高甚至没有超过卡琳娜的腰部。

  磷光是从灵魂内部散发出来的光芒, 据某些魔法师的推测, 这种光所映照出来的东西不单单是普通光亮下能够显现出来的实体的影子,更是某种“真实”的投影。

  例如灵魂。

  眼前这人的灵魂和他表象上的存在并不一致。

  所以现在正在面无表情站在这里的人,一定不是泰勒。

  又因为介于灵魂和身体的匹配性, 能够如此熟练地使用一个原本并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卡琳娜只能在诸多可能性中最为让人能够接受的一种。

  眼前这个人,在这个庭院中出生的另一个孩子, 那位泰勒的双胞胎,那个被留下来的孩子。

  “你把泰勒带到哪里去了——虽然我是想问这个啦, ”卡琳娜用手指弹了弹不知何时落在自己胳膊上的灰尘,然后将两手松垮地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垫脚又落下,摆出一副悠闲的模样,“不过现在看来,我应该先问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就算是被识破了,从兜帽里传出来的声音也依旧是泰勒的声音,就像他的这幅身躯也还是泰勒的身躯一样。

  “你的名字……什么的?”卡琳娜耸肩,“总不至于叫你‘那个人’又或者是‘泰勒的双生子’吧?”

  古里看着卡琳娜又开始了她的“我先带你跑题然后冷不着回头戳爆你心肺”的谈判大法,为像是被卡琳娜的这句问话惊讶到了的这人感到一丝默哀。

  好了好了,他负责望风,他打起精神来紧张着了行了吧?

  颈后的刺痛让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手上稍微一动,锁链撞击出清脆的响声。

  不过这样的声音也是让兜帽下的那人从惊讶中回过了神。

  他的动作很慢,显得有些迟疑,但就算如此,他的手最终也还是伸向了他的兜帽。

  他将兜帽取下,露出那张原本属于泰勒,但如果他真的长大了或许也会长成这样的脸。

  那张脸有着健康的肤色健康的唇色,但眼睛里面,却是瞳孔放大,一片灰白。

  “我叫泰罗,”他说,“但也并非是那个人的双生子。”

  他只是一届失败作。

  眼见着这人似乎是张开口,表情委屈地想说什么,卡琳娜却在谜之音脑海中那种代表回忆杀的抒情BGM想起来后突然举手挡在了对方鼻子前面,让他硬生生地将以及几乎快要吐口而出的话语给吃了回去。

  他同时倒退了一步,不是防备,只是一副被卡琳娜的动作给吓到了的模样。

  光是从这个细节,卡琳娜就足以看出,对方应该是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家伙。

  比起精于战斗的魔法师,这个自称泰罗的人更像是一个温室里长大的研究型人员。卡琳娜突然在他面前伸出手了,虽然只是平举着抵在了他鼻子前面,但这就足以说明卡琳娜其实是可以随随便便就用手捏着对方的喉咙,或者直接戳瞎他的双眼。

  一般,不说有点战斗素养吧,就是有点常识和防备心的人都会在这之后对卡琳娜投去不善的目光。毕竟她才在几秒前还表现出了危害他们生命的举动。

  但泰罗却不,他只是有些惊讶,有些好奇,却并没有害怕。

  这说明如果不是他有着过强的实力并且对自己有足够自信的话,那就是他没长脑子。

  当然不是刚刚把脑子摔出去的那种没长脑子,只是说他情商有点低。

  泰勒明显是有故事的人,而且也想诉说自己的故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卡琳娜就有一种强烈的念头,那就是不能让泰罗说出他的故事。

  至少不能在这里说出来。

  至少得先找到泰勒。

  卡琳娜一贯相信自己直觉,所以她刚刚打断了泰罗想说的话顺便对他试探了一波。

  而被卡琳娜这么一打断,泰罗估计也是忘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甚至他像是站在原地迷茫了一会,然后才将视线再次聚焦在卡琳娜的身上,透露出询问的意思。

  卡琳娜确实有问题想要问他。

  可惜泰罗却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道。

  泰勒在哪?

  不知道。

  他和泰勒究竟是互换了身体,还是这只不过是个障眼法?

  不知道。

  那他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边的?

  不知道。

  简称四问四不知。

  其中前两个问题分别由古里和妮娜问出,后两个问题由卡琳娜独挑大梁。

  没办法,卡琳娜只能选择让谜之音出手。可谜之音对于幻象系的魔法也并不擅长,弄了半天,也没能给卡琳娜一个准确的答复,只说她个人觉得泰罗的身体可能是真的身体,但具体是谁的,是不是随便找了个人伪装成泰勒的身体,那就一切都不清楚了。

  那么如果现在的身躯确实是泰勒本人的,那么泰勒的意识去哪了?是和泰罗交换了身体,还是说依然在这个身体里,只是被泰罗的意识给压制了呢?

  那这样一来,这个身体里就有了三个意识——还差一个就能凑一桌麻将了。

  卡琳娜揉了揉眉间,觉得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自己还能开玩笑,大概也是有点不正常。

  不是没想过泰罗就是她之前以为的泰勒身体里的另一个意志,但泰罗的攻击性实在是太差了。就跟他的灵魂投影一样,给人感觉就是个小孩子,比之前卡琳娜从泰勒身上感受到的另一个极具攻击力的存在来说根本南辕北辙。

  卡琳娜清楚,她现在只要静静在这里待着,然后安抚下对方。他肯定知道很多东西,但不能这么问,只要她有耐心一点点通过话语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诱导对方说出来,肯定能从中的知真相。

  可卡琳娜等不了那么繁琐的步骤,在她心里就像是有个倒计时,告诉她一定要赶快做些什么,不能在这干站着光套话,至少要走出去,做些什么。

  不用慌张,不要着急。

  卡琳娜深吸一口气,将覆在脸上的手取了下来。

  心一旦慌了,那么自己的步调就会被打乱,很多本应该能够完成的事情也会受到影响,所以不能慌,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理一理思路。

  就算是从进入庭院之后,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交换了吧,那么泰罗来到了他们身边,之后他做了什么?

  他一路听从卡琳娜的指令,在女仆的带领下和她们一起来到这个大厅,然后旁观了他们的战斗,帮他们抵御了来自司查特的恶意,吹散了先前的幻象。

  最后他做了什么,在被卡琳娜说破了身份之前?

  他将手搭在门把上,他打开了门。

  他想将她们带去哪里?

  他说“这里”不安全,那他是要带他们去什么样的安全的地方?

  怎样的地方才算得上是“安全”的?

  ——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幸好泰罗虽然表现得像有些没有脑子的模样,但他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他带着卡琳娜走了出去,沿着刚刚女仆带他们走来的路一路走回去,然后在朝着出去的大门的路口朝着来时相反的方向转了个弯,走进了另一个走廊。

  那是正中间的走廊,也是挂着历代肖像画的走廊。

  泰罗的步速很平均,也很慢,足以让卡琳娜更加细致地去观察这些肖像画。画上面落了灰,掩盖掉了一些细节的部分,于是卡琳娜让谜之音吹起了一阵风,掀起了漫天灰尘。

  不得不说这个曾名诺克尔现名布拉卡的家族曾经确实有那样一段辉煌的时光,这点在肖像画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卡琳娜一扫而过,从司查特的那张一直到最后现在已经挂到墙上的布拉卡子爵的那张,一共有五张肖像画。它们按照时间递进的顺序排列,而富贵程度却随之递减。

  一般来说爵位继承确实是长子继承逐级递减,但一般来说侯爵的孩子也不太可能会这么快就跌成子爵。

  五代以前,夏之国的王族尚未改变,爵位制度也和现今一模一样。侯爵的位置虽说不比公爵高,但至少也是国王十分信赖和尊重的人,国王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理由给他的子女们加恩,让这个贵族一直存在下去。这样的人通常和王族关系密切,就算被派到这样的小地方也就罢了,这么快就降为子爵,再下一级就是不可被继承的男爵。

  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而且……

  卡琳娜逐张看过去,甚至拉着妮娜一起看,同古里换了个眼神,最终他们得出了一致意见。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作为第一人的司查特反倒像是这个家族的异类。

  他表现得冷静沉着而又镇定,可其他人的肖像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一丝阴沉和疯狂。

  也更像是泰勒之前说的“魔法疯子”。

  卡琳娜皱紧眉逐一看过去,却只能瞧见他们在暗沉的背景里表情逐渐扭曲的模样。

  ——但是这不应该只是静止的画面才对吗!

  在倒数第二张油画即将被抛诸身后的时候,尖锐的利光突然从那张画布里飞身而出眼看着就要射中卡琳娜毫无防备的后背!

  只可惜,卡琳娜并非独身一人走在这里,她也更不是走在最后的那人。

  白皙的手在尖刺即将刺中卡琳娜后背的前一秒从旁边伸出抓住了它,与此同时卡琳娜向前正好跨了一步,于是原本对卡琳娜有威胁的危险就这样被轻松解除。

  尖刺的模样并不规整,而且还透着浓郁的油漆味,但在那黑色指甲划过其上的时候却像是瞬间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样,黑色的烟雾飘了出来,尖刺沸腾起来,不断冒出气泡,“咕噜咕噜”仿佛像是在被什么力量煎烤着一样。

  妮娜放开了手,冷眼看着那些已经被毒药完全腐蚀的物质,嫌恶地从卡琳娜手上接过一枚手帕,将自己的那只手擦得仔仔细细。

  “突刺魔法,但是不应该啊,油画这种材质并不适合这种魔法释放,再加上如果要是藏有这样的陷阱的话至少要在画布或者颜料上做手脚,那就应该是在画作还未完成的时候就制作完成……但是不应该啊,这个画像已经挂在这里很久了,就算有魔法也早就释放出来或者在时间的作用下消散了才对,怎么会……”

  泰罗突然从带路的位置上折返回来,蹲在只在画面上留有一点点残留尖刺的根部的油画前念念有词,在用泰勒的身体做出以上动作完全毁掉了泰勒形象的同时,他也成功的让其他所有人抽搐起了嘴角。

  所以就说,比起泰勒那种曾经经历过战斗所以有充足战斗本能的魔法师来说,这位泰罗更像是冬之国里那些魔法协会李留守在魔法塔做着研究的研究成员。

  他们注重理论,却又往往忽略了现实中的各种可能。

  “并不是很早之前就被制作出来了吧。”卡琳娜只是简单地在墙上扫了一眼,就发现了一处极其明显的疑点。

  刚刚谜之音的魔法只不过是吹起了画上的灰尘,而这种小型的魔法一般是无法对那些顽固的污渍进行清除的。这张画是布拉卡子爵上一辈子,也就是他父亲的画像,在这里挂了很久,所以会在画框周围留有一圈黑色的印记。

  而现在,这印记却和画框中间出现了些许偏差。

  这说明在最近的时候,有人移动过这幅画像。

  顾忌于这还属于泰罗爷爷的画像,卡琳娜的动作稍微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她手里的匕首落点于这油画的边框,将那木质框架劈出一个豁口,进而让固定油画的上半部分画框跌落。

  然后,油画的一角被掀开,露出了背后的模样。

  一个用黑色笔迹画出来的魔法阵。

  在魔法阵露出的瞬间,一股像是腐烂躯体的恶臭从魔法阵中袭向了所有人的嗅觉。卡琳娜后退了两步用一只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猛然在眼前挥舞想要驱散这波恶臭,同时还不忘给有些目瞪口呆的泰罗作解释。

  “踔牛的血和蝙蝠的毛以及羊的眼泪混杂成的魔法墨水,你应该不陌生吧?”

  泰罗点点头:“我……我前几天还……”

  还什么?

  他前几天做了什么?

  泰罗又一次像是程序中间出现了一个错误循环而止住,直到卡琳娜将他叫醒:“好了别管这里了,气味要散掉还得有些时间,你继续带路吧。”

  他顺着卡琳娜的意思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却又突然止住。

  对了,他是来带路的,但是……他,他是要将他们带去哪里呢?

  之前的那次错误似乎真的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甚至让他忘却了自己的使命。或者说之前他也并不清楚自己的使命,只是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应该做什么,而在方才被打断了之后,这种到了点才会出现的感触就这样消失了!

  泰罗脚步停住了,可卡琳娜的思考却没有停止。

  这个宅邸确实很奇怪,没有错。但这毕竟算得上是这个家族曾经某一代家主的肖像,如果不是为了什么十分必要的理由,一般根本不可能用这样重要的东西去布下那样低劣的陷阱。

  要知道,那个突刺虽然出现的确实突然而又迅猛,甚至附上了什么隐蔽魔法让走在先头的卡琳娜无法轻易发觉,但它确实又一旦被人看到了就极好解决,完全不像是一个不惜浪费这样重大物品也要对路过的人造成什么严重后果的魔法。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正是因为这个肖像十分珍贵,但又有不得不在这里设下魔法的理由呢?

  所以施法者在这里布下了魔法,却又担心过于强力的魔法会损坏这油画本身,而现在的结果是施法者在两者之中取得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呢?

  卡琳娜又仔细察看了一番,发现那截残留的突刺根部其实是能轻易用魔法割下来的,而割下来之后,甚至对后面的画布以及上面的画没有一点影响,连油画绘制完成后颜料的凹凸感都一清二楚。

  那么,让施法者就算费了这么大劲也要在这里留下这样一个引人注目的东西是为了什么?

  想一想,她曾经来过这里,那么她当时在这里发现了什么,然后又遇到了什么?

  卡琳娜猛然转过身,在那张肖像画正对的地方,有那样一扇门。

  那是一扇单门,说明里面是一个不那样重要的房间,是非家族主要人员住的房间。

  那是一件客房。

  曾经泰勒来到这里住过的屋子,也是卡琳娜在回溯中看见泰勒梦游起点的那间屋子!

  泰罗仍在苦思接下来他原本是想去哪,卡琳娜却已经走到了门前,伸手。

  然后一个回旋踢踹开了门。

  巨大的响声回档在走廊里,仿佛是要惊扰起这屋子里所有沉睡了或者是依旧醒着的存在,吓得古里的头发炸成了一窝杂毛,怒气冲冲却又因为不明原因的害怕只敢压低声音对着卡琳娜低吼:“你在做什么啊!!”

  不要命了吗!

  卡琳娜却只是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有了那么一秒,眯着眼睛像是看见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然后叹了口气。

  “回来了?”

  卡琳娜问。

  “啊啊,麻烦了。”

  原本正急着在原地打转的泰罗突然停住了脚,回答了卡琳娜的这个问题。

  他抬起头,眼眶虽然给人感觉有些发白,但却至少是黑色的。

  这是又变回了泰勒。

  古里自然也能看出这点,但他依旧不了解为什么泰勒泰罗能这样轻易的在他没有发觉的前提下进行转变,同时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打的是什么谜题。

  他有些恼,语气自然也会随着变冲:“来个人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卡琳娜半侧过头,努努嘴,示意他去看房间里面。

  古里探头看去,第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间客房。

  显而易见,因为没有存在个人特色的体现,千篇一律就像是随便谁都能住进去都不会太突兀的模样。

  除了正对门的地方,摆放了那么一张小床。

  不过这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有的孩子不愿远离自己的父母单独睡一间,同时又不能再跟自己的父母睡在一起的时候,确实会这样给他们加床,只是这样很久都没有人来过的宅邸里还留有这样生活气息浓厚的细节让人有点奇怪而已。

  他只是在惊讶那床上竟然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小孩,像是一幅刚刚被吵醒的模样,揉着惺忪的睡眼,口中因为刚刚睡醒而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是父亲大人吗?”

  他问。

  用那张稚嫩,苍白,没有血色,和泰勒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脸庞。

  那是完全的泰罗。

  作者有话要说:

  【。

  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