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好多血,漫天的血色涌过来,沾湿了衣角,染红了衣袖。

  白色的衣袍从血水中捞出来,金色绣线黯淡无光,血迹阴干成了暗红,挂在衣架上的袍子,变成了眼熟的模样。

  日复一日,布料褴褛破碎,金线缠着丝丝缕缕的破布,纹路也变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终于,有人取下它穿在了身上,破旧的衣服恍然变得完好如初。

  长发披散在锦绣红衣上,高大的身影推开门,厅堂里,红绸满屋,一道穿着同样红衣的身影静静趴伏在桌子上。

  宁星阮“看见”那道身影摇摇晃晃起身,睁开了眼睛。

  不受控制地飘过去,他好像变成了坐在桌子旁的人。

  睁眼,穿着红衣的虞先生正坐在对面,目光柔和。

  像是拉开了闸门,藏起来的记忆如决堤般冲破那道模糊的屏障,心神巨震,眼前的一切瞬间定格,消失。

  睁开眼睛,黑漆漆一片,胸口隐隐残留着被烫到后的微痛。

  眼角是湿的,宁星阮静静地躺着,许久才伸手摸了摸旁边。

  没有人,冰凉的触感让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清醒了,还是在做梦中梦。

  起身摸到墙边开关处,打开灯,没有黑色绣金的帐子,衣柜上也不见镶金嵌玉,房间里一切如常。

  他看着衣柜,终究没有上前去打开,关了灯躺回床上,贴着皮肤的玉牌从胸口往侧边滑,他把牌子取下来放在枕头边,睁着眼睛一直到天色蒙蒙亮。

  房门打开,一道身影走进来。

  宁星阮闭着眼睛,努力调整着呼吸,然而急剧跳动的心脏却不受控制。

  身边的人上床来,却并没有躺下,宁星阮似乎能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

  头皮隐隐有些发麻,正当他不知所措时,额头一点柔软的凉意一触即离,然后便听见低沉的笑意:“怎么,不敢睁眼看我?”

  宁星阮呼吸一窒,下意识地睁开眼,灰蒙蒙的晨光中,男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不像是发现了什么。

  “我又不会现在吃了你。”湿凉的话贴着耳边说出,一阵痒意让宁星阮不由得往侧边缩了缩,却又被拉了回去。

  从外面带进来的冷意钻进被子里,宁星阮忍不住瑟瑟发抖,他小声说了句冷,男人就叹了口气,说了句娇气,然后松开手臂,帮他盖好了被子。

  放在枕边的牌子露出来,男人动作顿了一下,拿着牌子柔声道:“怎么取下来了?”

  “有点……硌得慌。”宁星阮努力放轻了声音,掩饰止不住的颤抖,

  脖颈上凉凉的,男人伸手把玉牌给他重新带好:“乖,好好带着。”

  凉凉的玉牌被塞进领子里,宁星阮打了个激灵,然后男人似乎安抚一般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颊。

  “睡吧。”他听到男人这么说着,躺回了自己的位置。

  隔着两层被子,宁星阮似乎仍然能感觉到寒意不断透过来,冻得他手脚冰凉。

  慢慢伸手把贴着皮肤的玉牌从领口拿出来,小心放在被子外面,然后闭着眼慢慢等呼吸平静下来。

  一切情绪都像是被冻住了,他心里空茫茫的,只剩下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的茫然。心里的疑问终究是没有勇气问出口,所有的怪异全都压在心底,他脑子里只余下一个词。

  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了,才会对一切不合理的问题视而不见,姓名都不曾问清楚,就稀里糊涂被骗得团团转。

  都是假的。

  所以,躺在他身边的虞先生……这个邪物,到底想干什么。

  吸他的阳气?夺舍他的身体?

  亦或是,养着他……慢慢吃掉。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他都要活着。

  天色发亮,宁星阮听见身边的动静,慢慢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等人走出去后,他哆嗦着把牌子再次取下来扔在一边,缩成一团死死咬住被角,小声急促呼吸着,许久才慢慢起身,有些呆滞地看着静静躺在另一个枕头上的牌子。

  最终,他抖着手把牌子拿起来,挂在了脖子上。

  穿好衣服,他坐在床边,深呼吸着,低头看,手却还在微微发抖。

  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才伸手扯了扯脸颊,把手藏在袖子里,脸上挂上了笑意。

  门推开,男人走进来,宁星阮迅速低下头,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安地攥紧了袖口。

  黑色的衣摆出现在视线里,男人走到他面前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一句话没有,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他的呼吸声。

  随着时间流逝,宁星阮心逐渐凉了,难道、难道这个……已经知道他发现真相的事情了吗?

  压抑的窒息感让他几乎要崩溃,就在此时,微凉的发丝擦着脸颊落在肩上,男人弯腰捏了捏他的脸:“别发呆了,出来吃饭。”

  宁星阮起身,小声道:“我、我去洗漱,马上就过去。”

  冰凉的指尖搭在他后颈,慢慢捻了两下挂着玉牌的绳子,然后便隔着袖子牵住他的手,走出客厅才道:“去吧,不急。”

  胡乱应了一声,宁星阮快速转身,只听得身后一声轻笑,他回头,便见男人站在台阶上,目光温柔的看过来,晨光洒在他脸上,煞是耀眼。

  宁星阮也笑了笑,转过头笑容便僵在了脸上,他心里有一点难过。不过只有一点点而已,远远抵不上让他如坠冰窟的深深恐惧。

  走进客房从包里拿了自己想洗漱用品走进洗手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他才有些虚脱地靠在了淋浴间的门上。

  顺着背后的门滑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哗哗的水声中,他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小心压低了声音的啜泣。

  只沁出两滴泪,他便赶紧轻轻用指尖把泪珠抹掉,快速眨眼把泪意压了下去。

  不能露出异常,一定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才能稳住那个“人”。

  他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演这一出戏,也许是对他下手的时机不到?总之游戏没有结束之前,他还有机会。

  一定能找到机会逃跑的。

  拿出手机,他抖着手打开,却发现昨天还能发消息,此时却显示没有信号。

  木然地把手机收好,他起身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苍白无神的脸,深吸了口气。快速洗漱完,用力揉了揉脸颊,见脸上有了血色,他才做出轻松的表情,慢慢松了口气。

  对,就是这样。

  走到饭厅,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那里等着他,走过去在男人身边坐下,他如往常一般,拿起了筷子。

  一顿饭吃的沉默,宁星阮惴惴不安,不知为何旁边的人也一直很安静,只慢慢为他夹着菜。

  “今天怎么了,不舒服吗?”放下筷子,苍白的手指轻轻贴在了他的额头,宁星阮硬撑着没有往后退缩。凉意挨着额头的皮肤,他只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他拉下额上的手指,勉强笑道:“是有点头疼,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被他拉着的手反过来将他整只手包住,揉捏了两下,叹了口气道:“是与我同床,睡不习惯吗?”

  宁星阮沉默,抿着嘴唇看向他,他觉得此时也许自己该红着脸,然而任凭他怎么用力憋气,脸上仍然毫无感觉。

  “虞……先生,我、我想休息休息。”他鼓起勇气,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男人看着他,眸色深沉,宁星阮看不懂他的眼神,心里却生出了不好的预感。被握着的手慢慢变得僵硬,他觉得自己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了。

  “好,你好好休息,正好我也要处理一些事情。”脸被捧着,宁星阮看着他脸上柔软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被送到厢房门口,不知为何,男人忽然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乖乖待着,我处理完事情后就过来陪你。”

  “……好。”宁星阮忍着寒毛直竖的战栗感,不敢有丝毫的异动,在他怀里静静等了十几秒,才被松开。

  一进房间,宁星阮立即直奔洗手间,趴在马桶上止不住的干呕。

  难受。

  看过的影视剧里各种类似的场景在脑海里浮现,他开始怀疑这些天来,吃进嘴里的东西,真的是普通人吃的饭菜吗?

  还是专用来喂给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作用的东西呢。

  接水漱了漱口,他面色涨红,眼睛也红通通地沁着水意。

  洗了把脸,他出来坐在床上静静地等着,院子里没有丝毫的动静,他起身慢慢打开房门,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人影。

  再看向厨房,刘叔和林婶儿也不在窗边。

  宁星阮心跳加速,隐隐生出了些许希望。

  他心里很明白,这院子是他们的地盘,想要逃出去几乎没有可能,然而此时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他仍然止不住地生出了立刻离开这里的想法。

  他发了疯一样,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甚至激动得身上隐隐有些发抖。

  他要逃出去。

  脚踏出房门,他顺着走廊的墙壁,慢慢走向大门的方向。

  绕过垂花门,身后的院子被游廊的墙遮住,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宁星阮眼睛一亮,脸颊耳朵都隐隐有些发烫。

  可以走了吗?

  他快步走过去,手搭在了门闩上。

  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小宁啊,你要出去吗?”

  回头,刘叔手搭着墙,正诧异的看着他。

  激动的情绪瞬间退却,宁星阮僵住,被发现的恐惧感让他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才听到自己哑着嗓子开了口:“我就是想出来转转,可以吗?”

  “哦哦,当然可以,你跟虞先生说了吗?”刘叔脸上挤出笑意。

  宁星阮喉头动了动,稳住声音:“说了,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刘叔点点头,哎了一声:“小心点啊,有事喊我。”

  拉开门闩,推开门,他走了出去。

  看着日光下那道通往山下的青石台阶,宁星阮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真的出来了吗?这么容易就出来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身后没有动静。加快脚步走到台阶前,他一口气跑了下去,仍然没有动静。

  踩在崎岖的山路上,宁星阮这次是真的激动到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就走出了那座院子。

  他伸手把脖子上挂着的牌子拽下来扔在地上,心里骤然轻松了下来。

  此时已经是日上中天,正是一天里太阳光最烈的时候,透过山木新叶洒下来的细碎阳光,让他很有安全感。

  那些东西……应该是最怕太阳的吧?

  脚下步子不停,他飞奔着朝岔路口的方向跑去。

  找到通往村子的路,他忍着疲惫,一口气跑到了村口的石桥边。

  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村子,他大口喘着气,脸上出现了笑容。

  他要立刻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快步朝村子里走去,此时再想起那些老人奇怪的目光,他都觉得亲切起来。

  前方出现了人影,宁星阮快步走过去,打招呼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见眼前景象瞬间变了。

  一群群的人凑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路边支起了一个个简陋的毯子,行动迟缓的身影在摊子前徘徊着。

  他们统一穿着蓝黑色的长褂,胸前后背印着大大的寿字。

  宁星阮的到来似乎惊动了他们,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朝他看了过来。

  死气沉沉的脸,空洞的目光,迟缓的动作,宁星阮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然而这些“人”并没有其他意图,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宁星阮,然后便又各自转身,继续自己的动作。

  刚要松口气时,宁星阮在人群中看到了宁四爷几人,他们直勾勾地看着这边,麻木的表情忽然扭曲狰狞起来,带着满满的恨意。

  宁星阮下意识地后退,然后就见他们朝自己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