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逃婚后怀了战神的崽[穿书]>第77章 番外07

  番外-柳祁篇03

  自柳律被家中软禁了十日、柳母在这期间找过一次祁姜后, 柳律和祁姜的生活好像又变回了过去几个月的模样,仿佛中间的小插曲从来都没发生过。祁姜也不问柳律他“说服父母亲”的进展如何了,柳律也不主动说、也不问祁姜为何不关心、是不是还是不相信他。

  至于柳家,也仿佛没有祁姜这件事一般, 一切如常的给柳律准备婚事。柳家长辈与王尚书家长辈相处融洽、近日时常小聚, 人前也不避讳, 于是文都中不少人都得了风声,柳王两家这是要结亲了。

  柳家是诚心想结这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并不是为着结仇去的, 而且他们也是发自内心的觉得柳律和祁姜之间的事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所以柳家甚至并没有瞒着王家。

  王尚书晓得了“柳律在外养了个祁族人, 那祁族人还是从宫里跟皇上求出来的”这回事,不仅没觉得不满, 反倒与嫡女王画说:“柳家大大方方将此事说了,便是诚意,你与那柳律交换庚帖前,柳家定会将那养在外头的祁族人处理干净。”

  身边乳母一边心疼姑娘,一边扯着笑安慰:“那柳家公子如今毕竟也是二十有三的年纪,早年虽说是非要弃武从文考那科举才耽搁了, 但毕竟这些年一直没成婚, 谁知道是真立业耽搁了还是身体抱恙?如今这般, 至少说明他身体并不成问题。”

  “且听柳家那意思,柳大人起初只是心中有愧才想多照顾照顾那祁族人……他在外名声不错,府里也没个花花绿绿的,想来该是个贴心人,只要成了婚,再如何都会待你好的。”乳母握着王画的手, 苦口婆心的劝道,“姑娘,柳家这门婚事已然很好了,若是错过了,老爷往后不再上心您的婚事、随意指个高门大户败絮其中的人家,您往后可怎么是好?”

  王画眉目沉静,并没有反驳乳母的话,而是说:“我想见见那个祁族人。”

  乳母一愣,心疼又为难:“可是老爷他……”不让姑娘随意出门。

  “用这个理由,父亲会同意的。”王画说。

  ……

  被王画找上门的时候,祁姜意外之余,其实还觉得有些离谱……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是被柳律养在外头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的外室,而王家这位嫡小姐则是占据道德高地的正头夫人。

  祁姜抿着唇,没有主动说话。

  王画便主动开口:“我其实并非想要来找你,我……只是想出门走走,但若是没有能说服家中父亲的缘由,我连王家大门都出不来。”

  祁姜一愣。既意外于王画跟他说这话,又意外于话里王画的待遇。

  “我母亲三年前去世,我为母守孝三年,这三年里我从未离开过王家府院,从未参与过任何一场筵席,连衣裳都未曾穿过俏丽的颜色,外界称道夸我纯孝。”王画缓缓说,“可过去三年沉居府邸从来都非我自愿。”

  祁姜微微皱眉,见王画看着他,他犹豫过后还是轻声开口了:“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要你帮我。”王画平静又突兀的说出这句话。

  “或者说,我要柳律帮我。”

  “但我见不到柳律的面。我早先通过父亲以议亲相处的名义,想要与他见一面,但被回绝了。”她说着倒有点无奈起来,“柳律不满我们两家父母议亲,与我父亲坦诚相告过后并不见成效,毕竟世人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不见成效,柳律竟是连平日朝堂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表面情都不肯做了,我父亲因着这事儿还回府发过一次火……”

  “这般扯得有些远了,也不该由我与你说。”

  王画看着祁姜,笑了笑:“我虽是王尚书府嫡女,但实不相瞒,我与父母亲之间关系并不亲厚。我母亲生下我后便伤了底子再难有孕,我父亲一心想要嫡子,但母亲一直无孕,因着母亲娘家的背景,父亲也无法另娶。父母亲之间关系并不融洽,父亲嫌我是女儿家却占了嫡长的名头,母亲嫌我不是儿子拴不住父亲的心。可嫌弃归嫌弃,他们却又很是在意嫡出,将庶子养到母亲名下记作嫡子、或是过继旁支家的儿子,他们都不乐意。”

  “三年前,父亲想要送我入宫侍君,我不愿意。我母亲难得慈母心肠了一回,同父亲说宫墙之中并不好过……那时先皇后执掌中宫,对妃嫔们并不宽厚。但父亲觉得是母亲溺爱于我……两人竟就那般争吵起来,仿佛是要将过去十多年的恩怨都清算一番,最后竟还就当着我面前动起了手。”

  王画说着语气有些讽刺起来:“我母亲并非病逝,而是争攘中被父亲推到了墙上。后脑重重撞到,分明没见血,但人当下就没了……接着便是我孝心感天为母守孝。但我那时只有大逆不道的念头,心想至少我因此不用再进宫了,那为母守孝便守孝吧。”

  “这三年里,我抄了无数的经书,念了无数声佛偈,最后等到了父亲来与我说,他想定下我和柳家嫡子的婚事。”

  王画说罢,静静的看了祁姜一会儿,然后发现……祁姜比她还能沉默,虽是满脸饱含错愕、同情、为难的复杂情绪,但祁姜愣是咬了咬唇没说话,显然不知道该怎么接。

  “……”

  王画只好自己继续说:“我不想要这场婚事,也不想要父亲安排的其他婚事。我希望可以从柳律这里得到帮助……让王画往后只是王画,而非王家嫡女。我想要的是……我想不出门便不出门,我想出门的时候便能出门,而非如今这般我想出门都要绞尽理由。”

  “我从父亲、从柳律的母亲、从我的乳母和身边丫鬟打听来的一切消息中,觉得……你或许是可以理解我的。我与你说这么多宅邸秘辛,一是想取信于你,二是想你能对我心生怜悯,说服柳律,帮帮我。”

  那天王画离开前,祁姜问她:“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说服柳律帮到你呢?”

  王画莞尔一笑:“不知道,一种念佛念了三年的直觉吧。左右我一无所有,仗着空口便来了,纵使是白来一趟,我也不见得有亏。今天能出来走走,已经很高兴了。”

  祁姜不知道为何,突兀的说:“你若是和柳律成婚了,柳家该是不会禁锢你的自由。”

  “可我若是应了这门婚事,那它本就是没有尽头的禁锢,我这辈子就这般定了、再瞧不见转圜。”王画摇了摇头,又弯唇对祁姜说,“再且说了,我不觉得这门婚事能成,除非柳家老爷夫人以死相逼,不然柳律怕是宁肯与王家成仇也不成婚。”

  ……

  半个月后,王家嫡长女王画上山礼佛、想要在与柳家交换庚帖定下婚事之前再为亡母潜心祈福七日。

  奈何天妒红颜,祈福结束下山的路上遇上了暴雨倾盆和大雾弥漫,不得不下轿来走路的王家嫡长女,在避雨的时候不慎滑下山崖坠入湍急寒潭。

  天晴之后,王家派去的人顺着山崖爬下去寻大小姐,一路上拾回了零零碎碎的衣裳碎布料和大小姐的首饰。最后沿着底下的寒潭水流,直到几里开外才在水中一块卧石下找到了大小姐的痕迹——但也仅仅是一个香囊。

  不过许多人都知晓,那香囊是大小姐的亡母生前送给她的最后一个礼物。这三年多时间里一直被大小姐悉心收着,虽早就没有香味了,但这次上山祈福,大小姐还是带上了这个香囊。

  王家嫡长女就这般香消玉殒了。

  ……

  柳家和王家的婚事自然是不成了,柳家父母庆幸还没来得及正经下定,不然这王家女儿没了,他们家柳律的婚事少说也得耽搁下,不然未婚妻刚没了就另寻她人、对名声不好。

  柳律劝说父母依旧无果,挫败之余他意外发现……祁姜好像没有再喝避子的药了。

  祁姜只目光闪烁着回:“先前买的药喝完了,我待会儿出门抓药回来熬……”

  柳律沉默良久,然后说:“短时间里,我该是没法说服父母亲了。”

  祁姜乖巧的“哦”了一声:“没关系,你不用急……其实现在这样就好了,真的很好……”

  柳律抚了抚他的头发,下定决心说:“我同你保证,至多三个月,我带你离开文都。”

  祁姜一愣,错愕得一时间有些失语。

  “你……”祁姜抿了抿唇,“你什么意思?”

  “就是……我没有能耐说服父亲母亲接纳你,所以只能带你私奔了……的意思。”柳律轻声道。

  王画离开之前,除了表达谢意,还好心提醒了他一句……虽然和王家的婚事告吹了,但柳家想要选儿媳,门当户对的选择从来都不少。

  “柳律大人,我已然逃出了我的泥沼,可这番精心策划于你而言只是短暂的解了困境。恕王画直言,若是柳家再给你定一个成婚对象,你那心上人该是要动摇了。先前我贸然上门,本都做好了被针锋相对的准备,可你知道吗,他晓得我的身份后,率先的反应居然是有些惶恐不安、自卑委屈的……这般确实委屈他了。”

  王画说的这些,柳律又何尝不知道。

  事实上,知道王画去找了祁姜之后,柳律很是懊恼、没能好好把祁姜保护好。这回是王画,王画虽别有所谋但并无坏心,但当时王柳两家在议亲的关系就足够让祁姜委屈害怕了。若是还有下回、下回家里强行给他议亲的是个心机叵测的人,那人也找到了祁姜身上,那祁姜太危险了。

  可柳律他生于文都长于文都、盘根错节均在文都。他能轻松带祁姜离开皇宫,却没那么容易带着祁姜安安稳稳离开文都。且他又贪心,既想带祁姜离开文都,又不希望伤父母亲的心太过。

  柳律是次子,他上头还有个嫡长兄。长兄两年前被派去江浙一带,今年年尾回文都述职后便能安心待在文都了,届时就算是柳律又外放去了其他城池,柳府也还有兄嫂一家四口,父母亲不至于太过冷清。

  当下见祁姜沉默不语,柳律愧疚道:“私奔二字是不好听,但……你再信我一回可好,将来我必定三书六礼将你堂堂正正带回柳家。”

  “不用。”祁姜轻声说,“三书六礼,柳家大门……我真的都不在意。”

  “我在意。”柳律说。

  祁姜便抬眼,看着柳律,半晌后笑了笑:“好,我信你。”

  祁姜并不在意那些虚的,甚至于他根本不在意柳家父母是否接纳他。但柳律在意,且柳律的在意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发展,所以祁姜也可以跟他一起在意。

  祁姜自己真在意的,其实是他能从柳律那儿获取到的安全感。先前柳家和王家议亲,虽然柳律说了不会成,但王画找上门的那一刻祁姜真的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跳梁小丑、很不光彩。

  ……明明,他也没靠柳律养着,而且他和柳律关系才更亲密才是。可能是因为,毕竟王画才是柳家人心仪的儿媳人选,而选择王画的人是柳律自己十分在意的亲人吧。若是柳律不在意那些人,祁姜自然也不会在意了。

  前些天柳家和王家婚事告吹,明明当下已经少了一个“拦路石”了,但祁姜没觉得松口气、反倒越发不安起来。他……有些害怕。未来柳家必然还会给柳律寻摸婚事的,难道他往后就要在这院子里猜测今天会不会有柳律的预备成婚对象找上门吗?

  强烈的不安情绪下,祁姜下意识把避子的药停了。若是往后柳律不再会来这个院落了,那他有个孩子陪着……应该也很好吧,早前在族地的时候,他就很喜欢和小孩子一起玩,族地里的小孩子们也很喜欢他的。

  可能是和柳律待久了,祁姜越发不想再次回到一个人的境地。他觉得自己这样的念头很不好,但他克制不住往两个人迟早会分开的未来去想。

  可是就在这么不安的时候,柳律突然对他说——最多三个月,就带他离开文都。

  就这么轻松的被安抚了,祁姜这段日子的不安瞬间消去了大半。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日子已经来到新一年的一月中旬。

  这天柳律急急来与祁姜辞别:“酉城那边临时有急况,皇上派我过去处理。短则七天,至多十五日我便回来。我年后外放南葭一事,皇上已经口头应允了,等这次我从酉城回来就会下发明旨。”

  祁族族地,就在南葭城的邻城。

  “到时候我们便离开文都。”柳律说罢,在祁姜额上印下一吻,“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祁姜满心期待的应下来。

  然后等了半个月都没能等到柳律回来,反倒等到了第二个造访他这处院落的柳家人——刚回文都一个月的柳家大哥。

  “家里本来以为他就是玩玩,没成想竟是昏了头连前程都不要了,人人当官都挤着脑袋往文都来,偏他主动请旨要去南边。你若是待他有心,便不该看着他自毁前程。早先为了带你出宫,他已经是冒大不韪了,你就这般看着他为你舍了家人舍了这大好的光景?”

  祁姜攥紧了拳。

  “他这次去酉城,没个一月两月是回不来的,你不用等了,连封信都不用等。”柳家长子说着冷冷一笑,“你们祁族人不是每月要发作一回吗,这月没柳律这个蠢货在,你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要不是怕祁姜这人死了,反倒叫柳律和家里彻底离了心,柳家现如今直接杀了祁姜的念头都起了好多回了。

  ……

  柳律离开文都前,祁姜刚结束了一次烧热期,所以如果柳律只是离开半个月,倒没什么关系。

  若是一两个月……

  快到下一次烧热期的前两天,柳律还是没有消息。祁姜老老实实做熬鹰的准备,想着等柳律回来了就好了。等柳律回来了,他们就可以离开文都了。

  至于柳家大哥说的前程……祁姜不想去深思,他只知道柳律说过要他相信他。

  “越来越自私了……”祁姜想着想着,突然就忍不住开始掉眼泪了。

  当初柳律光风霁月站在他面前,问他想不想出宫……祁姜如今想来,开始怀疑那个时候自己是不是错了?就老老实实认命待在宫里,虽然无趣,但也不会掉眼泪。

  “我没错。”良久后,祁姜带着哭腔却笃定的说,“我就是没错。”

  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一晚,第二天醒过来后如常给自己做了吃的,吃了东西后回到卧房,看见床边摆着的为烧热期准备的吃食和水,祁姜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了……他的烧热期,昨天就该到了才对,可是一直没有症状发作,今天他甚至还能自如行动。

  也有可能是推迟了?

  祁姜忐忑不安的在屋子里又待了五日,烧热期一直没有来临。他突然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肚子……如果怀孕了的话,烧热期不发作,就是正常的。

  但是祁姜不敢出门找大夫。他怕柳家人派人盯着他,怕被柳家人知道他去看大夫,万一他是真的怀孕了,柳家人定然是不肯留下这个孩子的。

  又过了几天,烧热期还是没来。虽然没看大夫,但以祁姜对自己族人特质的了解,他要么是得了急病要死了,要么就是怀孕了。

  祁姜认认真真吃饭休息,继续在院子里翻翻种种。

  他想好了,如果柳律在接下来半个月内回来了,那不管柳家人再难缠,他都可以和柳律一起面对。如果柳律回不来……那就算了吧。

  他们或许本来就只是互相陪着走一小段路的缘分。

  柳律不像他,柳律有放不下的家人,柳律在意的家人们也很在意柳律和他的前程,而对于柳家人来说,他祁姜的存在是与柳律的远大前程相悖的。

  祁姜此前只在族地里处理过人际关系,族地里大家都很友善互相照顾,就算各自有小心思或是偶尔起摩擦,但都算不上什么大事。柳家对于祁姜而言,很复杂。

  如果再加上一个未出生的孩子,那就更复杂了。

  祁姜静静的看着日出日落,就这样又熬走了一个月。

  离开文都的第七十四天,柳律一身风.尘仆仆的回来了。看到又清瘦了不少的祁姜,柳律沉默良久……他不敢去想,这两个月祁姜是怎么过的。

  他一直没回来,一直没消息,还让祁姜一个人熬烧热期。

  “祁姜……”柳律眼前突然雾蒙蒙的,他蹲到坐着的祁姜身前,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难以遏制的哽咽,“我马上进宫跟皇上要明旨,我们明日便走好不好?”

  祁姜静静的看着他,半晌后他笑了下:“我一直在等你。”

  不等柳律开口,祁姜垂下眼紧接着说:“不过,不是为了和你一起走。我就是觉得,总得看到你平平安安回来,然后跟你道一声别。我东西已经都收拾好了……柳大人,我想回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了,我们那里不欢迎外人。”

  就像柳家,也不欢迎他这个外人一样。

  这样对比一下,祁姜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柳家人对他的排斥。

  “柳大人,你是个很好的人。”祁姜抱住不知所措的柳律,轻声笑道,“真的。”

  “和你在一起这段日子,我觉得很开心。但是文都不是我的家,我想回我自己的家去。你的家就在这里,这样很好。”

  柳律就也随着他笑,笑得很温柔,眼里全是泪:“好……好,也对,这样很好……是挺好的……你打算什么时候走?让我送送你吧?走之前,你要不要打我骂我几顿?以后……”

  “我是不是很没用?”

  “总在你面前显摆自己有多厉害,其实连自己的人生都控制不了,说出去的话连泼出去的水都不如……泼出去的水,好歹还能留个印呢。”

  “这段时间,我家里人是不是来找过你麻烦?”

  “怪我,做不到还非要说。”

  “我总说你性子软和好欺负,可最该笑话的其实是我的天真。我早就认识到自己的天真了,可还是改不了,总觉得只要我争取了便会如意……”

  柳律一刻不停的说着,祁姜想要插嘴,都没找到机会。

  “你回去的路上慢点走,多吃一点,你太瘦了。回去路上……时日有些长,若是烧热期发作了……若是烧热期发作了,你……”

  柳律说不下去,不管怎么说都说不下去。

  “祁姜……”柳律吻了吻祁姜的唇。

  “不论如何,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对待。”

  ……

  祁姜说,他后天下午走,让柳律后天再来吧,这两天他想自己一个人再收拾收拾屋子。

  柳律走后,祁姜没有停留,带着提前收拾出来的三个包袱便出了门。除了肩上的包袱之外,他当下就如同过去出门采买日常所需、很快会回来一般。

  只是这次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也不想柳律送他。

  祁姜来到他提前踩过点的一处客栈,这处客栈里住的基本都是从外来文都做生意的商人、往往带着一大队人和车马。独自启程,祁姜扪心自问他没那个胆量,跟着商队一起走,是他能想到最安全的方式了。

  祁姜骗了柳律,他没打算回祁族族地。他打算来这个客栈,看哪个商队最近时间要离开文都,就跟哪个商队商量与他们同行。这种事并不算少见,虽然赚得也不会很多,但苍蝇腿也是肉,商队大多也乐意顺便带个人。

  于是祁姜就到了荔城。

  祁姜觉得荔城也不错,好歹是他印象比较深的地方。安顿下来后,四个多月的肚子已经有些起伏了,祁姜才头回去看大夫。肚子里的孩子很乖也很皮实,离开文都来荔城的一路上都没有让祁姜担惊受怕过。

  祁姜在荔城买了宅子,比不得在文都住的那一处合心意,但祁姜不爱比这个,觉得现在住的也挺不错,反正都是花钱买的。

  肚子里的孩子八个多月的时候,祁姜在医馆里意外遇到了个说不上算熟还是陌生的人,总归还是有点惊喜的——这人是王画。

  王家嫡长女“没”了之后,成功抽身的王画便先去了南边,在佛寺外院清修了三个月之后,她遇到了现在的师傅。师傅是个大夫,见王画对草药感兴趣、记药辨药也学得快,便收下了这个十九岁的“大龄”弟子。

  “我以前倒也没觉得对学医有兴趣,毕竟也接触不到。去了佛寺之后,我帮着采药晒药,反倒觉得每天都过得很舒服,药草的味道浸在梦里都是香的。也是运气还不错,遇到了现在的师傅正好去南边寻药,我陪着师傅山上山下的爬,以前柔柔弱弱出门都是轿子马车,如今自己走路不是一般的踏实。”

  王画如今笑得更加真实明媚,祁姜被感染得也很高兴。

  知道祁姜和柳律分开了、祁姜还是怀孕了没告诉柳律然后自己跑了的,王画很是意外了一瞬,也没再多问,只是瞧着祁姜的肚子很是胆战心惊、常常跑来看他。

  后来,祁姜生下了一个祁族男孩,孩子颈后的花瓣红印很明显。孩子平平安安便好,祁姜别无所求。

  祁姜给孩子起名叫既云,取自“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算是对那段感情的最后一点怀念吧。

  ……

  祁姜带着祁既云在荔城安安稳稳过了快八年。

  因为王画常来,祁姜被她影响得辟了小块地种药草,祁既云年幼时很喜欢和院子里种的一切生物比身高,总在药草圃里绕来绕去,倒是沾了些药草的味道。

  祁姜在这样的日子越发知足平和下来。

  直到某天听到敲门声,盈着笑打开门,祁姜看到站在外面的柳律。

  ……

  当年,祁姜说要离开文都,柳律按着约好的时间一早去找他,想着……既无能留不下待不好祁姜,那祁姜离他远些也好,不过至少给他一个送别的机会吧。

  当初是他把祁姜带进文都的,那他想着好歹有始有终。且祁姜独自赶路到底不便,山长水远一路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柳律想明面给祁姜一块他的腰牌、暗里叫人跟着护送。

  可是祁姜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柳律去那个他们共同待了数月的院落时,只看到了空无一人的屋子。屋子里许多东西其实都没有收,院子地里的瓜果蔬菜有些成熟的也还没来得及摘下,屋子的主人仿佛只是临时出了门、很快还会回来,半点不似要远行的。

  但是柳律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知道祁姜不会再回来了。

  他打开衣橱看了看,发现祁姜还是带走了一些东西的,钱财也都带走了没有遗落,这让柳律安心了些。他将地里成熟的瓜果蔬菜都摘下来理好,整齐放进了厨房里,然后离开院落上朝去了。待一日事务结束,柳律如同往常一样来到了他和祁姜住的地方。

  点上灯,将早上摘下来的菜都择好,然后做了一顿简单的晚膳。

  柳律出身好,自己下厨这种事他从前是不曾做过的。只是和祁姜在一起后,祁姜不愿意请下人伺候收拾、屋里屋外都是自己在做,柳律总不能看着他一个人忙活,也就跟着上手会了些。只是做饭这事儿,祁姜自己手艺也一般,教出来的徒弟手艺就更一般了。

  吃了晚膳收拾好屋子,柳律便回到了卧房,吹灯躺下了,一.夜无眠。

  虽然祁姜走了,但柳律在文都的日程还是和过去那些个月没差别,朝堂上的差事也办得越来越好、比过去还更加积极,只是整个人的精气神肉眼可见的委顿了不少,为此皇帝还特意关心了这个近臣,叫他注意休息。

  这日回到柳家,柳母看着沉默不语的次子,心里莫名有些慌起来。可算不费一兵一卒、看似和平的把祁姜打发走了,柳律也不再提外放去什么南葭的事了,柳家人本是心情不错的,但这些日子柳律的反应叫他们觉得事情没这么容易过去。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狠心将那祁姜给杀了,做得手脚干净些像是个意外、不让阿律怀疑是人为便是。祁姜若是死了,阿律就算心里记挂,总算也是能死心。可如今人只是走了,反倒留了余地。”柳家大哥私下里同父母说。

  柳家父母亲也是有些后悔,但就算回到先前,他们想着或许也还是不会选择杀了祁姜。为着一个祁姜,冒风险叫柳律彻底和家里离心,太不值当。如今这般,就算柳律放不下那个祁姜、甚至怨家里不成全,但顶多觉得是家里太过在意门当户对、瞧不起祁姜的出身和过去,至少不会觉得家里人心狠手辣。

  柳家人本是觉得,柳律如今就算再放不下祁姜,但日子久了便也淡了,毕竟柳律和祁姜统共也就认识不到两年罢了,难不成还能因着这事儿和家里置气一辈子?

  可一年两年过去,柳律还是和祁姜没有离开文都一般、时常往那小院子去,把那院子里的花草都还不假于人拾掇得好好的……柳家人瞧着他这状态,心里发沉愁得厉害。

  至于给柳律议亲,这事儿也不得不耽搁下来。本来柳家人是没有放弃的,但柳律直接让人传出消息去,说“柳家嫡次子命里带克,早先那只是和柳家开始议亲、都还没正经有来往的王家大小姐都能被克死,死得尸首都找不回来,要是正经订婚娶亲,只怕新娘活不到穿嫁衣”……给柳家人气得够呛,但也拿柳律这不要脸面的架势没有章法。

  祁姜离开文都三年后的夏日,柳律再次同皇帝请旨要去南葭。三年过去,本就深受重用的柳律更加今非昔比,便是柳家也不能像曾经设局困他于酉城那般、再次将他困在文都。

  皇帝见柳律固执,到底还是同意了。正好统管南葭的太守今年犯了点错,皇帝本就打算空出南葭太守这个位子来,便拟旨让柳律去了,至于柳律在文都的官职还是给他留在身上,虽去了南葭之后文都的官职便成了虚衔,但毕竟和别处太守不一样、要更加得脸些。

  要说当初,刚知道柳律竟想正经娶了那祁姜进门的时候,皇帝商文琎很是有怒气。他是不待见那祁姜、也让柳律把祁姜带出去了,可柳律把那祁姜当个玩意养着玩玩便是,哪有把从皇宫接出去的人娶回家做正室的?

  可怒气归怒气,商文琎到底舍不得这个重臣忠臣。尤其是这几年吧,瞧着柳律差事越办越好、人气儿越来越少、全然没有放下那个祁族人的模样,商文琎不觉得有怒气了,反倒忍不住抱了看戏的态度,觉得很是有趣。

  这几年里,道士一直没研制出靠谱的解药,故而商文琎一直被迫不举着,后宫也去不成,那就只能自己找找乐子、四处看戏了。

  ……

  到了南葭城安顿下来,一切都走上正轨后,柳律想过要去祁族族地找祁姜。不论如何,总是想再看看他如今的日子的。祁族族地就在邻城,来回要不了三日,很是近。

  但柳律到底没有去。

  三年多时间了,祁姜如今有他自己的日子,说不准……孩子都有了。当初在文都他也没能给他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如今祁姜该是淡得差不多了,他又何必贸贸然出现,去搅和祁姜的日子。

  当年去族地接人的时候,柳律也看过那个地方。虽不是山好水好的地方,还有些偏僻,但当真算不上穷乡僻壤,在里面的祁族族人不愁吃喝日用、又鲜少有勾心斗角,个个瞧着都很是轻松快意。

  祁姜如今,该也是和那些人一样的。

  ……

  直到来年年中,邻城府衙送来去年的户籍统计情况,户籍档案交由南葭城汇总、会传回文都去。祁族族人的情况是单独成册的,柳律没忍住,还是拿过来翻看了看,想看看祁姜的名字。

  他想过,或许祁姜已经有孩子了,那孩子若是个祁族人,名字该是也会和祁姜一起出现在祁族族人的户籍簿里。

  但叫柳律意料之外的是,祁姜的名字是还在户籍簿里,但边上红笔落了注,清楚写着祁姜六年前离开祁族族地、如今该是在文都……

  这是祁姜离开文都的第四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