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城辅桦街边, 七岁的祁既云抱着刚从书局里买回来的书册，脚步轻快的转进了巷子。
沿着青石宽巷走了会儿，便和往常一样看到了不远处的宓水河。不过今日比较特别的是，河边的草地上围了一圈小孩, 小孩大都和祁既云差不多的年纪, 一圈二十来个小孩里只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大人带着。
围成圈的孩子们正看着中间连连惊叹, 祁既云在惊叹声间好像听到了破空的声响，像是谁在用力舞鞭子。
“哇, 阿梨好厉害！”
“打人肯定特别疼！”
“我回去了也要爹娘给我买鞭子来耍！”
“哈, 你最笨了，肯定会打到自己的……哇！好漂亮！”
被一圈小同窗围着, 知祁很是自在，酷酷的舞了最新学会的鞭法。舞完了一遍, 同窗小朋友们还满是星星眼、要她再舞一遍教教他们。
“阿梨你最好了，耍慢一点也教教我们嘛！下回甲班的大孩子就不敢欺负我们丙班的了！”
学堂内按着学龄分了甲乙丙丁四个班，“甲班的大孩子”基本都是埋头读书十年之上、不少都已经成家有孩子了的，素日里便喜欢逗逗丙班乙班的小孩子们。
知祁抬起下巴：“好吧，那我慢一点，你们看好了哦。”
说着, 知祁抖了抖鞭子：“你们怎么又走近啦, 快再让开一些, 我这鞭子长，待会儿打到你们身上了可别哭啊。”
其他孩子们一边退一边说：“谁哭谁是小气鬼！”
看着不远处这群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祁既云抿了抿唇，还是没扛住好奇心，抱着书朝那边走了过去。
孩子堆中间的空地上，一个穿着粉蓝色衣裙的女孩手拿红色长鞭, 舞动之间衣袂翩翩长发微飘，长鞭走向婉若游龙，虽然放慢了舞鞭子的速度，但一下又一下之间干净利落很有力道。
祁既云一个没留神，就走进了孩子堆里，还走到了靠前的位子。
祁既云旁边的小孩拉了拉同窗小伙伴，悄声问：“哎，你认识这个人吗？是咱们新来的同学吗，我刚刚怎么没看到他……”
“不是吧……虽然我们刚升丙班没几天，但班上的同学还是和以前在丁班差不多的啊……他肯定不是咱们丙班的，咱们班谁出来踏青还带书啊！”
“有道理！你说我能学鞭子吗？”
“啊？不能吧……”
一套招式做完，知祁随手把鞭子朝后一甩。按着收势的惯常动作，接着就是收回鞭子然后卷起来。但没成想这回还不等她收鞭子，就听到了一阵惊呼然后什么落地的声响。
知祁一愣，回过头去看，发现一个陌生脸的弟弟摔倒在了地上，旁边还落了几本书。看他摔倒的方向，知祁顿时紧张起来，小跑过去：“呀，是不是打到你了？所以我说要你们都走远一点嘛……弟弟你还好不？对不住啊。”
祁既云被问得很不好意思，马上从草地上爬起来，埋头捡书的同时他快速道：“没有没有，没打到我，我没注意走近了一点，发现你的鞭子过来了就赶紧往后退了。”
知祁就放下心来，把鞭子随手搁到草地上，帮祁既云捡起最后一本书递给他：“今天踏青出来玩，你还带这么多书干什么……我好像没见过你诶，你是其他班的吗？”
祁既云接过书抱好，站起身摇了摇头：“我就是路过这里，刚好看到你们。”
“那你家住附近吗？我以前也经常到这边来，好像没见过你。”
祁既云说：“我和我爹这个月才搬来的。”
“那就是新朋友啦！你着急走不，要不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玩？我们是九安学堂读书的，今天出来踏青不读书。”知祁很是活泼的问。
周围的小伙伴们也叽叽喳喳开口：“对啊对啊，你也留下来吧，你刚搬来还没找学堂吧，以后也来咱们九安学堂读书嘛，咱们先生可好了。”
说着，大家一齐看向文文弱弱的教书先生。
先生好脾气的笑笑。
一圈小朋友都格外友善热情，祁既云抱着书点了点头。
……
快到午饭时间的时候，学堂的小伙伴们从自己带来的小包袱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吃喝零食，一股脑铺在草地上一块儿分享。
见状，祁既云不好意思的开口说自己得回去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带吃的，不好意思和我们一起吃啊？没关系的，我们每个人都带了很多，够够的！”有小朋友说。
祁既云笑起来，尚且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上露出一个小梨涡：“是也不是……我出门是买书去的，现在回家已经很晚了，要是不回家吃午饭，我爹要担心了。谢谢你们……我会去九安学堂读书的！到时候见！”
这会儿学堂先生才与他正经说道：“你家若是在这附近，那去白鹿学堂更近，且白鹿学堂也很好，九安学堂离这边隔了大半个城，你上下学怕是会不大便利。若是想找大家伙玩，那放假时来九安学堂便是，咱们学堂随便进。”
……
来到宓城后头一回出门，便收获了这么多友善，祁既云回家路上脚步更加轻快起来，来到陌生地方的不安和不适也缓解了许多。
推开院门的同时，祁既云扬声喊：“爹，我回来了。”
就坐在庭院里的清瘦男子抬起头，见祁既云精气神很好、还带着笑，才松了口气：“回来了，正好马上可以吃饭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只能拿着铃铛到巷子里四处喊你的名字了。是不是不认得路，迷路了？”
男子语气温和，说话间如同溪水缓缓流过一般。若是祁梧在这儿，定能认出眼前这人便是祁姜。相比于多年前初出祁族族地时的青涩胆怯，祁姜如今依旧柔和，但生涩意已然看不太出来、平稳了许多。
祁既云进来后，又转身关好院门，然后无奈说：“爹，我已经七岁了，又不是三岁，怎么还会迷路呢？就是……回来的路上贪玩了会儿。爹，我想去九安学堂读书……但是九安学堂离我们家有些远，不过我不怕远。”
既云这孩子自小便很有主意，所以祁姜也没质疑，点点头说好，又说：“要是离得实在太远，那咱们搬到那附近去住也可以。反正家里就我们俩，住在哪里都行。”
“这里挺好的，爹你不是很喜欢对面的宓水河吗……爹，我还想去武馆学功夫……”
先前知祁舞鞭子的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祁既云抿了抿唇，觉得她真的很厉害……要是自己也那么厉害就好了。如果他早一点学会功夫，之前在荔城的时候就不会被大孩子欺负了，爹也不会因为怕他被欺负所以选择从荔城搬家到这宓城来了。
虽然祁既云不是很明白，换地方便换地方，为什么要换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听到祁既云的话，祁姜微微一愣，然后还是点头说好：“……是爹想得不周到，该早点让你去学的，防身也好。”
还让孩子自己提要去学堂念书、要到武馆学武，祁姜觉得自己实在失责。
……
“你又带鞭子出门了！我要去告状！让你也被禁足在家！”被禁足三日的知商今天没能出门去踏青，看见知祁高高兴兴回来，他马上压住知祁的肩膀嚷嚷。
知祁嘁了一声：“我算过日子了！爹爹十六天前说半个月内不许我带鞭子出门，今天正好半个月过了！告状精！父亲怎么说你来着……”
知祁说着清了清嗓子，然后严肃着脸粗着声音说：“祁知商，你今年八岁，不是八个月，字写得丑不是你不做功课的理由！禁足三天，把落下的功课都给补上！”
知商这几天写字写到手腕酸软，闻言更是一把泪涌上心头，于是他选择和知祁互相喂刀子：“比你好，爹爹被你烦得都说‘还不如八个月大呢，那会儿不会说话只会笑，太可爱了’！”
知祁伸手扯住知商的头发：“你是不是笨，爹爹说的是我们两个，不是我一个！”
兄妹俩打打闹闹往祁梧他们的院子去，中途知商手痒，抢了知祁明晃晃挂在腰间用来炫耀的长鞭。争抢间也不知道算谁的，反正鞭子一舞就打到了花园里的一棵树上。刚刚开了一小簇的花落到地上，知商和知祁都停下来，看看地上的花，再看看彼此，然后知祁丢开鞭子捡起那朵花就跑。
“商知祁！那花是我打下来的！”知商在后头舞着鞭子追。
知祁在前头拼命的跑，一边跑一边护着花，还不忘大笑：“我的鞭子打下来的！”
花园里那棵树种了几年了，愣是没开过花，商扶珩便说谁能摘下那树开的第一朵花，便能拿到他们面前许一个愿望。
几年过去，知商知祁本来都快忘了这件事了，没想到就这么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那树开花了！
“爹爹！父亲！我哥要打我！”推开院门，知祁便嚷嚷出声。
知商眼看着她先一步进了院子，更郁闷了：“都怪父亲禁我的足，弄得我憔悴消瘦身子不好，居然没跑过……爹爹，父亲，你们这样很不好。”
院内廊下放了一方软榻，而商扶珩正搂着祁梧喂他酒喝，两个人都懒散悠闲得很，和知商知祁跑得满头汗的状态全然不同。
知祁捏着手里的花瓣，怒其不争的叹气：“白日饮酒，很不像话。还不叫我们一起，更不像话。”
知商目光深沉的点头：“我在禁足，食不下咽枕不安眠，我和阿梨为了一朵花大打出手，你们身为父亲居然躲在院子里喝酒……唉！虽然我们俩不是亲生的，但两位爹你们好歹装一装吧？”
“为了弥补我们，你们得各自满足我们俩一人一个愿望。”说着，知祁把手里的花随手插到了自己的头发里。
祁梧和商扶珩：“……”
互相瞅瞅，祁梧绷不住靠在商扶珩肩上笑：“哪里捡来的这两个兔崽子……”
商扶珩轻叹：“肯定是阿雾以前吃过的兔子转世投胎报复来的。”
祁梧一乐：“难怪跟我们俩谁都不像。”
知商和知祁：“你们要不要尊重一下我们俩的存在？”
商扶珩轻啧了声，揉了揉祁梧的脑袋，然后回过头问两小孩：“进院子要敲门，得了准才许进，这话我与你们说了多少回了？”
兄妹俩：“……”跑得急，又忘了。
“所以，没酒喝，也没愿望能许。两小兔崽子还想喝酒，喝水去吧。”
知祁咳嗽了声，从脑袋上取下那朵花：“可是，这是石头树开的第一朵花欸！父亲你说过谁先摘下拿过来，谁就能得一个愿望的。”
那树自然不叫石头树，但因为它不开花，便得了这么个通俗名。
听到这话，祁梧来了点精神，坐起身仔细看了看：“居然开花了啊……这花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
知祁“嗐”了一声：“花特别不特别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说过的话。”
商扶珩挑眉：“你们想要什么？”
“们？”听到这个字眼，知商也凑到前头来了。
然后俩小孩异口同声：“我想把屋子里的丑娃娃放到柜子里藏起来！”
“太丑了！丑得我都佩服自己小时候居然敢抱。”
商扶珩：“……”
祁梧忍俊不禁，往后靠回商扶珩身上，糊弄着两小孩：“丑是丑，但那可是你们父亲满满的爱啊，父爱如山，可坚.挺了，那两丑娃娃被洗洗晒晒这么多年都还没散架，可见你们父亲当初缝得有多仔细。”
知商也糊弄着回：“是是是，父爱如山，我们想把这份爱好好藏起来保护好。”
知祁跟着点头：“对对对，最好的爱应当配最好的呵护，随手放在屋子里太不珍重了……父亲，你要相信我们是爱你的，如果不信的话……我和阿吉商量过了，我们也可以努力缝一个娃娃送给父亲你，只要父亲不嫌儿女手艺丑、爹爹愿意娃娃被放到你们的屋里。”
商扶珩满脸木然，伸手从知祁那儿抢过粉.嫩.嫩的花，然后挥袖：“散了吧。”
这就是默许了，知商知祁抬手互相一鼓掌，然后忙不迭溜走了，不忘顺便把院门给关好。
“这花真丑。”商扶珩嫌弃的看了眼手里的花，然后偏头给簪到了祁梧发间，总算顺眼了点。
祁梧：“……你嫌它丑，然后给了我是什么意思？”
商扶珩弯了弯唇，搂住祁梧低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