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扶珩推开房门进去, 屋内很是安静。虽然炭盆已经熄了,但这会儿屋子里还算暖和。

  屏风后面就是祁梧特意定制的楠木海棠拔步床,床柱上的海棠花纹雕刻得很是精细, 而床身由床榻和脚榻前的床围两部分构成……简单来说, 就像是一张两米五宽的大床,床前有半米宽的低矮脚榻,脚榻两边各有一张一米多高、七八十公分宽的楠木桌子,不过楠木桌、脚榻和大床是连在一块儿、一体式的, 脚榻和楠木桌前也是木制的地板,和屋子里其他地面分开。

  整个拔步床共有立着的六根床柱,床柱与床柱之间有镂空的木制雕花围着, 美观得很。

  商扶珩却看得皱了皱眉, 有点服气祁梧居然在宓城睡这种床……倒也不是说这床怎么着了, 只是宓城位于北境边上, 冬日里冷得很, 这拔步床除了宽敞之外是半点不便于取暖……没瞧见祁梧屋子里的炭盆都放得离床边远远的吗, 炭盆本就隔拔步床外围有段距离, 真正的床榻又得往里好几步, 炭盆烧得再暖和也就那样……故而城中便是富贵人家也少有专门睡这拔步床的。

  商扶珩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走进拔步床、站到脚榻前去看床上的人。

  祁梧窝在暖和的被子里, 小半张脸都盖着,只露出了上半张脸, 还睡得正香, 脸颊红润得很。只是这红润是正常的红, 不是身子不适造成的。

  “当真只是犯了懒。”商扶珩失笑, 轻声自言自语着, “没见过这般懒的人。”

  目光落到边上, 商扶珩发现拔步床内两边的楠木桌上都摆了东西,床头这边随意丢着祁梧的衣袍,床尾那边……桌上赫然放着一盘子水果、一盘子茶水,还有个木编的小篮子里搁着几个油纸包,油纸包上有个店铺的红戳子,商扶珩认得那是城中卖蜜饯坚果的铺子名。

  ……难怪要拔步床,可不是方便祁梧犯懒了吗!虽不方便取暖,但多放几个炭盆烧得旺些、床上盖得严实些也冻不着。

  “吃的都放到床边了,这般骄奢,以前在祁族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商扶珩又自言自语了句。

  他说归他说,反正祁梧睡得很沉,并没有被吵醒的半点迹象。

  商扶珩便又站在床前垂目看了祁梧一会儿,然后……他伸出手去,如同先前祁梧犯了低热时那样,掐了掐祁梧的脸颊。

  商扶珩刚冒雪从外头进来,虽然站着缓了阵儿,但手上还冰凉得很。睡梦中的祁梧脸上一冻,下意识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自打祁梧上回低热好了之后,商扶珩就没能这样玩过了,眼下觉得那有趣的感觉又回来了,手上便痒得很,忍不住又用手背贴了贴祁梧还露在外头的脸。

  别说,祁梧这脸还挺暖和,贴着舒服。

  果不其然,祁梧又往被子里躲了躲,这下大半张脸都盖进去了。

  商扶珩索性在床沿坐了下来,伸手将祁梧脸上的被子也往下拉了拉,让祁梧整张脸都露出来了,又才继续去掐他柔软暖和的脸颊。

  掐掐脸,敲下额头,再捏捏耳垂……商扶珩在祁梧脸上瞎折腾,突然间想起他以前曾看到过垂髫小孩在路边玩泥巴人……难怪那些个小孩玩得起劲儿,他现在是有点理解了。

  然而,祁梧到底不是个泥巴人,他只是睡得沉而已,又不是睡死了,被商扶珩用带凉的手这么一通瞎搞,祁梧没一会儿就茫然的睁开了眼。

  商扶珩就轻啧了声……醒着的祁梧可不像睡着的时候那么贴心,由着他揉捏……不过醒着的祁梧会说话,有表情,更有趣。

  “醒了。”商扶珩毫无自觉,很是坦荡的同祁梧打招呼。

  祁梧本来就刚醒,醒得莫名其妙,人还懵着,看到商扶珩坐在床边,他差点时空错乱、以为自己又是刚低热昏睡了一场才醒过来。

  不过懵了会儿,祁梧脑子越发清明,想起来了……他不是昨天就从琅王府搬到新宅子里了吗!商扶珩怎么会在这儿!还有刚才,这神经病是不是又掐他脸来着!

  裹着被子坐起来,祁梧同商扶珩大眼瞪小眼。

  见商扶珩神态自若半点不心虚,祁梧只能一大清早就冲人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我家吧?”

  “是你家。”商扶珩语气温和,“不过我怎么就不能在你家了?你前些天不都在我家吗?”

  祁梧:“……”那能一样吗!

  商扶珩又接着道:“是闵君润那厮,知道你搬了新家之后便要来贺你乔迁之喜,硬拉着我同行到你这儿来作客。不过没成想你今儿冬眠,这都快到巳时了还不见起,你宅子里的下人在院外拍门叫不醒你,又不敢闯进来,我便代劳进来看看你是不是死了。”

  祁梧:“……”

  快到巳时还没起床,放到现在这年头是有些晚了,但对于祁梧而言也就是穿越前快早上九点了还没起床……晚吗?根本就不晚好不好!

  但祁梧也知道这时间疯观念不一样,所以头一天晚上就跟其他人说了自己要晚起。

  对商扶珩凉凉的扯了扯嘴角,祁梧冷呵一声:“那可真是辛苦殿下了,可惜我还没死成,再怎么我也得等到殿下凉透了、到您老人家坟前上香烧纸了才行啊。”

  商扶珩就很是不赞同的说:“一大清早死啊活的,你这刚搬新家便说起坟头,也不嫌晦气。还有这一日之计在于晨,你大清早便这般怒气冲冲,小心早夭。”

  被商扶珩倒打一耙连带诅咒,祁梧无语片刻,裹着被子面露嫌弃,又想起来要跟这人算账。

  “你刚刚是不是掐我脸来着?”祁梧语气强势。

  商扶珩仍然淡然,很是诚实的点头:“是啊。”

  祁梧服了这人不要脸的程度,又问:“还有上回,就前些天我低热昏睡那几天在你府上,你是不是也掐我来着?”

  商扶珩仍然毫不心虚,理直气壮:“是啊,那会儿为了照顾你,我很是耗费心力。”

  “操!”祁梧就忍不住骂道,“果然是穿白衣服要羽化登仙的,这人世间的名声你是半点都不在意了是吧?”

  商扶珩微微蹙眉,正要开口,又被祁梧堵了回来:“殿下,您老人家自己都斯文扫地了,也别想着要别人斯文了吧。”

  质问完了,眼瞧着商扶珩就是个不要脸加神经病,祁梧啧了一声也懒得骂了,语调恢复懒态,下逐客令:“我这儿不办乔迁宴,不招待客人,你赶紧走。大清早闯府门闯院门还闯到我床前来了,合适吗你?”

  “来者皆是客,你莫要担心招待不好,我自会如你之前在我府上那会儿一样,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对了,午膳我也要吃兔子,你且赶紧叫府上厨子买菜准备去吧。”商扶珩却慢悠悠道。

  祁梧瞪他一眼,把先前商扶珩与他说过的话原数奉还:“兔子招你惹你了,你这般跟人家过不去?”

  商扶珩轻轻一挑眉。

  祁梧又道:“我这府上什么都没有,没大厨子没菜没钱买,你要是自带食材自己下厨,我把厨房借给你也不是不行,还能借你些柴火烧,用不着你还。”

  “你还没请到大厨子呢?”商扶珩就问,“之前不是说要到酒楼里挖巴蜀来的大师傅吗?”

  说到这事儿祁梧也有点郁闷:“那大师傅留的胡子比他头发都茂密,我看着不舒服,索性也没去问。不过就算问了,人家多半也是不乐意来的,毕竟酒楼里做大师傅管着厨房,可比到宅院里给人做饭更有油水,我这儿又不是什么稀罕地……好在我府上请到的那两个帮厨手艺也还不错,家常菜做得很好,只是不会做大菜而已。”

  絮念完了,祁梧又有点郁闷起来……跟商扶珩说这么多做什么,他刚刚可是在赶人。

  “所以,我这儿待不了客,你赶紧走。”祁梧便加了句。

  商扶珩只得摇头叹气,十分感慨:“虽是我擅闯了你的屋子,但我到底是好心关心你,你这般生疏不善,可是叫我难过。”

  “那你尽管难过去吧,还关心我,我可谢谢你关心我死没死了。”他本来睡得好好的,莫名就被吵吵起来了,他还难过得紧呢,哪有在自己家还没法睡到自然醒的。

  商扶珩人还是坐在床边没动弹,祁梧裹着被子靠在床里头、披头散发的正满脸不善。侧身瞧着祁梧这样子,商扶珩莫名有些忍俊不禁,与他正经道:“我是说真的……这些日子无聊,我便看闲书打发时间,昨日正巧看见书上说你们祁族人经不起冻。夜里降了一晚上的雪,今早你又迟迟不醒,我想着你莫不是冻出毛病来了。”

  “是瞧着你没事,才与你打趣的。”商扶珩慢条斯理说完,便噙着笑看祁梧的反应。

  祁梧眨了眨眼,倒是有点意外:“祁族人经不起冻?”

  不至于吧,他怎么不知道,原剧情里也没写啊。再说大周的都城文都也是在北边,虽没有宓城这般的北,但也是入了冬会下雪的地界,原剧情里地图基本都是在文都发展,可没提过寒冬会怎么着……好吧,仔细想想,除了祁族人有烧热期之外,原剧情里好像就啥也没写了。

  就算是对烧热期的描写,也仅限于很不正经的那类。

  眼下见祁梧很是意外的模样,商扶珩也有点意外:“你不知道?”

  祁梧微微一笑。

  “你竟不知道。”商扶珩轻啧了声,“你们祁族不教教这些常识吗?”

  祁梧看着他,语气平淡:“实不相瞒,我们祁族穷乡僻壤,啥都不教。”

  “尽教你怎么骄奢了是吧,平日里娇气便算了,你看看你这床边摆桌子、桌上放吃的……谁家小公子是挨着吃食睡觉的?你也不怕沾了满身的烟火味儿。”商扶珩失笑。

  祁梧撇了撇嘴:“我说,你是不是特别想认我做干儿子啊,管这管那的,你管得着吗?”

  “我虽是比你年长,但只是年长七岁,不是十七,没你这般大的儿子……不过,你若是乐意认我做兄长,我倒是不介意,想来外祖母也不介意多你一个小辈……”

  “用不着,我家除了我之外都早亡,显然是克亲绝缘的命,琅王殿下还是离我远着些吧。”祁梧随口便道,心想商扶珩这病是一天比一天严重啊,居然说出要他认大哥的话来了,真以为他要混江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