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梧一早进的牙行, 之后管事便和着伙计,赶着车带祁梧在城中四处看宅子。

  看的第一处离牙行比较近,临街巷口的位置, 三进两院。

  祁梧倒是有点喜欢那后院子里的半院果树, 不过他嫌这宅子太小、临街吵闹。

  虽然不打算常住这荔城,这次买了宅子后,此番直至离开说不准都不会真住进来,祁梧也不差买套宅子的钱, 但没道理草草定下的。

  以后就算是小住度假,那也是要住的嘛。不挑的话,祁梧还不如直接买个茅草屋算了。

  他就是要挑剔。

  “再大一点的, 要安静些。”

  于是牙行管事让伙计赶车, 又往巷子里走了一段, 带祁梧看了处五进的宅子。这宅子比前面那处更大更静也更宽敞, 只是一看就少说十来年没住过人的架势, 好几处房顶都是破的。

  祁梧还是戴着帷帽, 管事也瞧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见他进了这宅子便不怎么说话, 管事便猜他是不满意。

  “公子,你别瞧这处破, 只是久不住人灰尘蛛网多了些罢了,那屋顶虽缺了些瓦, 但里里外外修葺一番也不费多大功夫, 且这处宅子价格便宜, 五进的院子, 安静又离正街不远, 比前头那三进的才多了两成银子。”

  任管事说得天花乱坠, 祁梧还是摇头:“换处用不着修,作了洒扫便能住人的。”

  做生意嘛,尤其是这宅地的生意,想要速速成交一般是不可能的,这才看了两处,管事也不着急,迎着祁梧往外走,继续看下一处。

  离开这边的巷子,伙计赶车来到了隔壁那条街上,沿着走了会儿又拐进一条明显比刚刚那处要宽敞些的巷子。

  “公子,你瞧这宅子如何?安静,还崭新崭新的,虽然才三进但宽敞,前院后院都大得很,中间的屋子也宽敞得很。虽然屋子里头没有家具物什,需要自己添置,但这宅子也便宜,您猜多少?”

  管事说着神神秘秘伸出手:“才二百五十两!这地段,在荔城,这样的房子可难见得很!”

  这价格确实够便宜,就是数字听着跟骂人似的。不过这不要紧,屋子挺好的,没有家具更好,祁梧本就是打算要自己添置的,要是可以的话,他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

  不过……他挑了下眉,问管事:“这般好的宅子,一直没卖出去?”

  管事就嘿嘿一笑:“这不是正准备与公子说吗,就这宅子吧……死过人。”

  “……”祁梧嘴角一抽,“听上去不像是寿终正寝的。”

  管事一声叹气:“公子不是荔城人,许是不知道,这一年前吧,咱荔城太守老爷下面的门下督贪墨,就把贪墨得的金银宝贝藏在了这处宅子里,后来叫太守发现了要抓他正法,谁知那门下督走投无路,竟来了这处宅子投缳自尽了!”

  “是死都要和贪墨来的东西死在一起啊……后来这处宅子被搬了个空,我们牙行便把这宅子便宜拿了来,本想着左右能赚一点,一百两也行嘛,反正……也不怕跟公子说,这宅子成本便宜。谁知竟是砸在手里了!”

  祁梧:“……”他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装得太过了,这管事的怎么就不能给他推荐个没问题的宅子呢?宅子那么多,难不成还找不到一个没问题的普通宅子?

  管事见祁梧沉默,又忙道:“那门下督是在后门边树上吊死的,我们牙行连着那树都给挖走了,公子你……”

  “我没那么缺钱,你若是不想做我这单生意,这荔城也不是没有其他靠这营生的牙行。”祁梧语气沉下来。

  管事愣了下,然后打哈哈的诶了声,赶忙叫上伙计出门赶车……卖宅子嘛,又不清楚客人的底线,他们生意人自然是从条件差的开始介绍起了。

  接着又跑了好些处宅子,倒也不是没有合适的,只是没瞧见很合眼缘的,祁梧便想再看看。如果今天看下来没有最满意的,那他就随意挑出合适没问题的宅子便是。

  如此便奔波到了日落的时候,祁梧也看累了,说:“我回去想想,明日到牙行与你说定哪一处。”

  闻言,管事一喜。他本以为按着祁梧今天难伺候的程度,这单生意要么做不成,要么也要耗上好些时日,没想到竟会是个爽快的主!

  于是管事便想送祁梧回他现在住的客栈,让祁梧拒绝了。

  他还不打算回去,一是好些日子没在夜间出过门了,二是他还有事要办。

  荔城没有宵禁,便是皇后热丧这些日子,也只有个“子时至寅时不可上街”的规定。这年头就是闹得再晚,绝大多数人也不会在外逗留到午夜时分,这宵禁便形同虚设似的。

  让赶车的牙行伙计在荔南大街街口停下,祁梧与管事告别,径直进了大街。夜间这街道上热闹,比白日里人还多些,只是不许挂色彩艳丽的灯笼或是其他饰物,便显得不那么华丽。

  祁梧戴着帷帽走在人群间并不显眼,路过糕点铺子时他还进去买了包糖糕,然后出来走在路上边走边吃。吃完了,拍拍手上零碎的糕屑,他又进了家专卖牛肉汤的小铺子,借清水洗了手,坐下来喝了一碗浓香的汤。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才溜溜达达进了一家卖胭脂水粉的铺子。

  这家妆铺很大,店里多是女子,或独自出门,或有丫鬟相陪,也有瞧着便是闺中密友的小姐妹两两作伴,零星能瞧见几个男人陪着自家夫人在挑选……反正没有祁梧这样,一个大男人独自进来的。

  虽然祁梧戴着帷帽,怕帷帽意外掉落所以头发也披着的,但他身形和穿着打扮在那儿,倒不至于叫人错认。

  见进来的是个男子,伙计有些迟疑着上来招呼:“这位公子……可是为你家夫人买胭脂?”

  祁梧也没想到,他都逛了那么久了,这铺子里还有这么多人……来都来了,祁梧轻咳一声,镇定自若。反正他戴着帷帽,没人瞧见他的脸。

  “是。”对于伙计的询问,祁梧更是想都没想便应下来。

  于是伙计带他去看店里的货品,顺便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称赞了祁梧好一番,最后道:“您一看便是个好丈夫,您夫人真有福气……那刚刚给您介绍的那些,您是都要了,还是挑上一两件便行?”

  祁梧装模作样停顿了下,然后问:“那些东西,女子都喜欢?”

  伙计一瞧,推销得更卖力了:“当然!我们万宝红妆脂粉铺在整个荔城都是响当当的!小姑娘大娘子就没有不喜欢的!我们万宝红妆脂粉铺用料好,东西全,还有您瞧这盒唇脂,我们掌柜的特意请了画师给绘了样子,再叫师傅打了模具,一点一点压制成这般精致漂亮的,您……”

  “行,那就都要了。”祁梧便很是财大气粗的说,然后又压低了声音问,“那……你们这里,可有能遮丑的?”

  闻言,伙计眼珠子一转,也压低了声音:“您的意思是,脸上有斑?还是胎记?还是什么的?”

  “一个胎记,正长在鼻峰上,不大不小的一块,只是颜色红得特别显眼……”祁梧张口便来。

  伙计没想到是这么严重的情况,有些为难。

  祁梧便叹了声气:“看来是没办法了……实不相瞒,其实我还未娶妻,只是有了心上人。我与心上人情投意合,奈何我出生便面带胎记、碍眼得连科举都不能考,心上人的父母见我的模样,也不愿女儿嫁于我……我是没辙了,才想来这卖胭脂的地方试试……”

  伙计一听,有点同情起来,心说难怪这公子戴着帷帽呢,原是为了遮丑。脸上正中间一个红艳艳的胎记,确实是有些碍眼的,而且听这公子说话声音清亮、出手又阔绰,想必没那胎记的话,得是个极受追捧的。

  “公子,我也想帮你,只是……您这情况着实难办得很。若是额上、脸侧的胎记啊伤疤什么的,我们万宝红妆胭脂铺……”

  伙计估计是有点敬业精神在身上的,本来说话压低了声音,一说到他们店的名字便突兀的抬头挺胸声音洪亮起来……好在铺子里其他伙计都这样,倒也没吸引旁的目光。

  “有专门给客人梳头的师傅!”说着,伙计又压低了声音,“虽然以前只为女客梳过头发,但想必为男子梳个头也不难,我们铺子的师傅手艺可巧,能靠梳头给您把胎记遮了……但您这胎记不好办,脸正中间的……”

  祁梧微微蹙眉:“这么多胭脂水粉,就没那能改变面色的?”

  伙计一摆手:“嗐,您这是外行了,那不叫改变面色,只是提个亮润润脸罢了,真改了面色那得多不和谐。那改了面色还叫人看不出来的,漫说咱们万宝红妆胭脂铺没有,就是整个荔城都找不出来,这荔城找不出来的东西,您啊,皇宫里说不准还能碰运气找找。”

  “您是想问那遮遮斑点的脂膏吧?”伙计又说,只是还不等祁梧激动一下,伙计又说了,“虽然有,只是只能遮一丁点,还得是那不明显的才遮得住,且效果也不好……您这红色的胎记,不行。”

  又跟这伙计就着胭脂水粉各类效果聊了一会儿,祁梧无奈发现,自己只能无功折返了。

  见祁梧的语气越来越没个精气神,伙计才突然懊恼起来,生怕祁梧一个不高兴,刚刚说好要买的就都不买了。但他也确实没辙,帮不了祁梧,只得陪着小心问:“那……公子,这些个胭脂水粉,还有刚刚看的簪子……”

  祁梧抬了抬手,有些有气无力:“包起来吧。”

  总不能让人家伙计白忙活一场不是。

  伙计高高兴兴“哎”了一声。

  先是一件件分开包好,再用一大张纸将所有的东西都包到一起,祁梧付了钱,便抱着一大包他根本用不上的东西离开了这家万宝红妆胭脂铺。

  直到回客栈的路上,意外路过了府衙用的布告栏,祁梧闲着无聊走过去借着有些幽暗的烛火看了看,发现先前那两个抢劫他的人已经进了大牢,他才高兴一点。

  “爷,我不想再跟踪那个雾公子了。”

  眼瞧着祁梧回了客栈,再之后屋内灭了灯,十五才又累又饿的回到了韩府的客院,并且朝商扶珩说了祁梧今天忙忙碌碌的行程。

  “他这人是有点奇怪,但我瞧着也不至于可疑吧,这荔城比他奇怪比他可疑的人多了去了……他今天吃的那个糖糕肯定很好吃,还有那家牛肉汤,我前两日去吃过,那牛肉汤里的豆子才是真美味!”

  商扶珩却还在回想十五刚刚的叙述,最后莞尔一乐:“果然是个撒谎成性的。”

  十五还以为商扶珩骂他呢,当即便开始反驳,然后被商扶珩凉凉一望:“你废话怎的如此多?”

  十五:“……我跟踪他在城里跑了一整天啊!他去了那么多地方,我尽数说给爷您听,能不多吗!”

  商扶珩拂袖一挥。

  十五只好悲愤的止住话头,老老实实回树上窝着了。

  商扶珩靠在软塌上,越想越觉得有趣。

  面对劫财的,张口便编排起爹娘后母。面对劫色的,又扯亲妹妹亲外甥攀扯战神。跟做乱葬岗生意的说有个堂弟,说自己长得太好所以戴帷帽。跟胭脂水粉铺的伙计说有个心上人,说自己长得太丑所以戴帷帽。在客栈里消失了几天、又消停了几天,眼下开始相看房子了。

  别的商扶珩不做笃定,但他觉着,这男神仙定然是个孤儿。

  没爹没娘,六亲断绝的那种,不然哪能动不动瞎掰扯家里人的名头。

  “面上有红色胎记……”商扶珩轻声喃喃。

  那张脸清白如玉,哪来的胎记。

  别说是胎记,连颗红痣都没见着……前颈上倒确实有粒小小的红痣,靠着衣襟的位置。

  过了会儿,商扶珩唇角微扬,缓缓的自言自语:“面上有红色胎记……该是颈后有见不得人的红色印记罢!”

  “难怪整日里披头散发,没个正形。”

  商扶珩将折扇拿在手里,扇子另一头轻轻在另一手掌心上敲着。

  如果只是普通的胎记,便是在颈后,也犯不着遮。即便是有碍观瞻,也影响不大,毕竟在后头,与人当面说话时谁也瞧不见。

  见不得人的红色印记,再回想起先前的联想。

  商扶珩觉着,那男神仙估计真是个祁族人。

  “这荔城还真是人才济济,本王在宓城多年没见着过半个祁族人,只来了荔城一遭,便听了见了好些个。”商扶珩慢悠悠道。

  树叶簌簌作响。

  过了会儿,树上传来闷闷的声响:“爷,您是说那雾公子?”

  闻言,商扶珩轻以轻挑了下眉:“祁雾……雾……乱葬岗、堂弟……驿站大火。”

  “死在驿站大火里那个祁族人,叫什么名儿来着?”商扶珩问。

  十五回答:“祁梧……唉,要真是祁族人的话,他们祁族起名儿都这么随便的吗,梧雾梧雾……叫快了还挺容易混。”

  商扶珩敲动的扇子停下来。

  这便是了。

  初次见面那天,是柳律和下属前往国寺的第一天。男神仙回客栈住那天,是驿站大火烧死了个祁族人的当天,且前后相差时辰甚短。

  加上那男神仙出手阔绰,动不动便是五百两银票,却没有面额小一些的银票或是实实在在的银两……

  商扶珩嗤笑了声:“柳律那个废物。”

  十五沉默着疑惑着,为无故被骂的柳律柳大人鞠了一把辛酸泪。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更新!只是晚了半个小时!问就是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