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不按剧本来, 根本就不给他假装没认出来的机会……下巴被迫让扇子抬着,没法垂下脑袋视而不见,垂下眼也挺奇怪的, 祁梧干脆一双眼睛直凌凌看着商扶珩。

  脑子里的想法千回百转, 祁梧蓦地一笑:“拿战神他老人家的名头来糊弄我,没吓住,便又生出这般假装战神本尊的歪主意……你都闲成这样了,还缺那五十两银子不成。马上到晌午了, 我再不回家吃饭,我母亲该满胡同叫我了,便不奉陪二位继续逗乐下去了。”

  说完, 祁梧微微抬起下巴, 然后紧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脱离了商扶珩手里那把扇子, 接着毫不心虚的侧身就走。

  不至于这么闲吧不至于吧……默默琢磨着, 祁梧又往前走了好长一段, 没被再次拦下, 甚至都没被叫住, 他才不动声色松了口气。又步履平缓的往前走了一段,总算来到了岔路口。

  左右各有条岔路, 祁梧抬脚走上了左侧那条道,然后在拐弯处停下脚步。

  看着祁梧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了视线里, 韩无霜收回视线又看看商扶珩。

  虽然觉得商扶珩这莫名追上来拦着了、说了些有的没的又很突然就放过人家了的行为着实奇怪, 但奇怪多了也就习惯了, 商扶珩没对那男子动武就挺好的……韩无霜如是想着, 又过了会儿, 才小心翼翼问商扶珩:“殿下, 那我们是……回茶楼?”

  商扶珩盯着祁梧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会儿,才倏然的轻笑了声。

  “一会儿被亲爹继母赶出了门,一会儿又有个亲妹妹,亲妹妹还有个孩子,一会儿又说没有妹妹更没什么孩子。一会儿有个苦命的亲娘,一会儿他那亲娘又早就不在了,一会儿为了脱身又说他母亲着急他回家吃饭……这人说起瞎话来,怎都不兴打个草稿的?”

  听着商扶珩慢慢悠悠的话语,韩无霜和奉墨都忍不住腹诽……都说是瞎话了,人家显然也没有遮掩自己是说瞎话的念头,您不都瞧出来了,还非要明知故问假装天真的叹气,搁其他人这样做早就被揍死了。

  “十五,那两个劫财劫色的贼人送进大牢里发落了之后,你好生寻寻方才那男神仙,瞧瞧他到底来自何处、住在何处、家中有几口人。”商扶珩说罢,拉动缰绳,骑马往回走了。

  韩家能在荔城稳坐首富之位,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会做生意。这点事情对于韩家而言不过小事一桩,即使荔城人流复杂、官府都不大管,但韩家想查一个人,就算对方住在荒山破庙里,也一定能查出来。

  所以韩无霜毫无压力的答应下来,又叫上奉墨赶紧跟上商扶珩。

  皇后热丧,当街纵马这种事寻常人寻常情况都是做不得的,不过商扶珩出门非要带上他那匹据说陪着南征北战多年的老马,韩无霜主仆也只能陪着骑马。

  陪同琅王殿下一块儿骑马还好,叫人说你们韩家人单独当街骑着马就不好了,咬文嚼字硬较起真儿来,能治他们一个大不敬。所以还是紧跟在商扶珩身边为好。

  前方,拐角处墙后,祁梧靠墙站在原处好一阵儿,直到隐约听见了马蹄远去的动静,又过了一阵儿、小心翼翼探头出去确实没再见着商扶珩他们的人后,祁梧才安下心来。

  虽然祁梧不懂商扶珩他们的无聊偷闲,但万一商扶珩就是闲得脑子有病、后面又追上来了,万一被他们看见了驿站,或是叫他们怀疑起他是从驿站出来的……祁梧可承受不太起后果。

  祁梧理了理衣裳,从左边的岔道走出来,回到原先走的主道上,继续朝前走了。

  又走了一段,他才走上早些时候来时的那条岔路,顺利回到了驿站一隅的墙角。

  老旧的木梯安安静静靠在原处,祁梧轻手轻脚挪过木梯靠墙放置好,然后踩上去探头往驿站院内看。

  驿站二楼,待在祁梧房间里的祁姜一直很不安心,所以就坐在窗边往外看也没离开过。不止看了多久,眼下总算见着祁梧从外墙墙头冒出来了,祁姜霎时高兴的站起了身。

  确认后院内没什么风吹草动,祁梧如法炮制离开驿站的方式,成功回到驿站墙内后,祁梧将老旧的木梯放回了原处。见木梯有些灰被他蹭掉了,他干脆从角落抓了一点沉积的灰撒到木梯上,不仔细瞧也瞧不出来被用过。

  做完这些,回到窗下,祁姜已经从二楼把麻绳放了下来。祁梧伸手便能抓着。

  祁姜靠在窗前往下看,心惊胆战的看着祁梧抓着绳子、踩着外墙慢腾腾往上爬。

  麻绳不会因为用过一次就不磨手了,现在往地心引力反方向用,更是磨手得厉害。祁梧虽然有攀岩和攀树的相关理论知识与实践记忆,但奈何眼下这幅身子没实际操练过,虽然离开祁族这一路上他尽量把自己补得不那么虚了,但这会儿还是有些吃力。

  咬着牙成功回到了二楼房间,祁梧翻窗进来时险险稳住身形,又回身去收那麻绳。

  祁姜赶紧接手过来,把麻绳收回缠好,又放回了衣柜深处。

  祁梧站在窗前,往自己被磨得有些发红甚至隐约破了点皮的手上吹了好一会儿气,再抬头往外看时,竟生出点今夕何夕的恍惚来。

  其实也就离开了不到两个时辰……但可能是出去进来都不容易,他又太久没有自由活动过了,现在站在皇家驿站的房间里,祁梧只觉得被困囿一方实在憋闷。

  就算这趟出门并不顺利,可以说是一件正事都没干成还白白损失五百两……但他还是愿意回到不那么确定的市井中去。

  “祁梧……”见他站在窗前沉默无声好半晌,祁姜有些小心轻声的开口叫他,又看看他身上陌生的衣裳,“你这衣裳是出去买的吗……你这趟顺利吗?”

  祁梧并没有多说,只道:“下午我需要再出去一趟。”

  闻言,祁姜一愣:“好……可是有必要这么着急吗?你上午出去了,这才回来……”

  “这事儿缓不得。”祁梧没有犹豫的回道。

  要不是担心午饭时间,祁姜一个人不好应付,祁梧也不会回这一趟。要不是想着反正也要回来一趟能再拿钱,祁梧先前就算泄愤,也不会拿那一百两的银票泄愤。

  祁梧不确定商扶珩那人闲着无聊的兴趣能持续多久,他只能反常道而行之,冒风险又急急的下午出去一趟。左右都是风险,与其拖着,不如尽快办好。

  他就不信一天出去两趟,上午下午都走倒霉运。

  “你想好了吗?”祁梧琢磨了会儿今天下午的安排,然后抬起头突然问祁姜,“跑吗?”

  被再次问到的祁姜还是支吾着。

  过了会儿,他才迟疑着开口了:“大周皇帝可以去咱们族地要一次人,就可以去第二次吧……”

  “就算我们俩都没了,大周皇帝也不会再向祁族要人。如果你是担心我们走了反倒再‘连累’两个族人,大可放下这份不安。至于我怎么知道的……你别管,我就是知道。我这人不帮人,但也从来不害人,我不会在这种事上说假话。”祁梧笃定道。

  商文琎派出使臣柳律前往祁族,索要两个祁族人进宫侍君这事儿,明面上从来没解释过原因。

  所以文都内朝堂上不少大臣都觉得奇怪与不可,担心皇帝是耽于殊色,尤其是商文琎自己带出来的重文轻武朝风,朝堂上个个都爱用祖宗礼法说事。商文琎因着这事儿都收了好些个御史的谏帖。

  至于那些知道的,要么觉得商文琎是爱妻心切、真信了祁族人的血能治病,要么就是知道商文琎只是做戏的。

  眼下皇后已经去世,不需要做戏了。这会儿两个祁族人没了也就没了,商文琎再要两个祁族人做什么,让世人觉得他为亡妻哀伤到几日不称朝才是虚伪做戏吗?

  前世没出逃婚的岔子,两个祁族人进了宫之后,也是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直接被随意指了处冷寂偏僻的宫宅住进去,就再无人关注了。要不是几个月后,原书里的“祁梧”不愿意被冷宫一辈子,硬生生撞到商文琎跟前去,商文琎根本就没想起来宫里还有两个祁族人。

  本来吧,商文琎对男人也没兴趣。但宋后去世前送了他一份大礼——商文琎也是过了两日才发觉,自己不举了!

  虽然他已经有好些个孩子了,不用担心被朝臣催后继无人,但商文琎自认皇后去世、自己的好日子才刚刚到来,就这么不举了算什么事?

  偏偏这种事更是不好让人知晓,连看诊都只能偷偷摸摸的。

  一连小半年没尝过床.笫.之欢,原剧情里被“祁梧”撞上来时,商文琎本是想要发怒惩治的,但那时“祁梧”正好处于祁族人的烧热期,更直白说就是发情期,商文琎惊异的发现……他好像又举了。

  是的,在原剧情中,商文琎被宋后弄得对女对男都不举,就只对祁族人有感觉了。

  不过那些剧情与眼下无关,祁梧也不关心商文琎如今有多发愁有多怨恨。

  “想好了吗?”祁梧又问了遍。

  祁姜张了张唇,只断断续续说了几个“我”字,又很是羞愧的闭上了嘴。

  见状,祁梧也就不再问了。反正他问过了,决定还是祁姜自己拿,祁姜犹豫不决不敢走出这一步,那或许他就是更适合宫里的生活。

  ……这辈子没有“祁梧”这个反派炮灰在里面搅和,说不准祁姜进宫后能过他想要的安安稳稳、被人忽略在宫墙一隅但也不被欺负的平静日子。

  见祁梧已然放弃了追问的念头,祁姜便觉得更加羞愧,眼睛就四处看想要找事情做。

  “你……你手上伤着了,我给你包扎一下吧?”祁姜磕巴着说。

  祁梧抬起手看了看,然后摇头:“不用。”

  没必要,太显眼,而且反正他还是要出去。

  祁姜就很是丧气的垂下头。

  祁梧走到衣柜前,拿出平时示人的衣服换好,收拾妥帖后,他干脆躺到床上想要在午饭开饭前小憩一会儿。

  祁姜抿着唇走到床边:“你是不是更讨厌我了……我不会妨碍你逃跑的,我还是会和刚刚一样帮你在驿站里应付……祁梧,我想你过得好好的……但是我……你出去这段时间,除了担心族人受牵连之外,我也一直在想,离开了之后我可以去哪里呢?我可以做什么呢?”

  祁梧睁开眼。

  祁姜不敢和他对视,便垂下眼只盯着自己的靴面看,语气还是弱弱的:“我不像你,我、我没有过很多想法。虽然不想要进宫,但事情成了定局后,我能想的只是到宫里去后怎么生活,不会去想……还可以逃跑。”

  “你说可以带我一起跑出去,说皇帝不会再跟族地要人,我相信你的。虽然我们以前接触不多,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知道如果你不确定的话,你不会跟我开口。可是……我要辜负你了。”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能怎么去过自己的日子。以前在族地,大家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多做一点也没关系。离开族地要进宫,我不确定进宫后会是怎么样的,但至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至少我会觉得自己是属于那个地方的,我可能不会那么害怕……”

  听着祁姜慢吞吞把话说完,祁梧懒散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祁梧知道,祁姜和他不是一路人。祁梧要的是自由,而祁姜这个人害怕自由。

  害怕到他宁愿去尝试,一种明知自己很可能不会喜欢的生活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

  呜抱歉,先更这一章,还有两章晚些写好了就马上更,如果这两天实在补不上来,周末也会补上的,社畜鸽子的周末就是用来补更新的QAQ

  这章三天内的评论都有红包~蟹蟹宝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