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莓/书
轻风扬起, 吹得眼眸刺痛,陶容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尖。
是。
她是知道,禾秀的卖身契一定在陶映雪那, 只要她不愿意,没人能带走她。
所以她刚刚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而已,甚至可能因此让禾秀更受折磨。
唯一的办法,他们心里都清楚。
只有陶容回到陶府, 禾秀才能回到她身边, 脱离苦海。
“你说得对, 是我没用。”
阎扬盯着她, 眼眸极黑, 手指微动又握紧, 半响僵硬着出声。
“我送你回去。”
陶容抬头, 阎扬眸光一颤, 喉头滚了滚。
“我叫了马车。”
她刚就发现路边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马夫现在正看着这边,想来阎扬早就准备好了。
陶容没有拒绝,现在她也没有找店铺的心思了, 心里乱糟糟的,先回莲花村再说。
留下一句话,陶容便上了马车。
帐帘抚动, 她清丽的脸庞被隐去。
*
青袍在风里微扬,黑眸逐渐暗淡下来。
一只手兀得搭在了肩上, 阎扬神情不变。
来人侧眸望了眼他,又与他一同看向远去的马车,嘴角衔笑,嗓音依旧那么懒散。
“听小美人说谢谢, 什么感觉?后悔了?”
马车已消失在远方,那双黑眸更沉,转身便要走。
库石摇了摇头,啧了声,跟了过去。
“要招惹的人是你,现在心疼的人也是你。”
“你明知道,不是非她不可,那个叫什么陶映雪的比那小丫头好拿捏多了,甚至她还对你有意,也不见你去接触她”
阎扬斜睨了他一眼,下颚线愈发紧绷,警告道:
“库石。”
挑了挑眉,库石也收起了那副懒散模样,迎上他已恢复冷意的眸。
“看,阎扬,这才是你,但你在那小丫头面前何时硬气过?你自己不明白,可旁人看得很清楚,你眉眼里的柔情都快藏不住了。”
两人已走至偏巷,四下里无人。
面具被摘下,夕阳下,那人五官凌厉,俊美无双,眉眼冷硬,眼眸却比任何时候都黑沉,如深潭。
“那又怎样,我甘愿。”
库石楞了很久,直到那青袍一闪而过,落入前方的院墙里,树上粉樱颤动,抖下几片花瓣。
那又怎样,我甘愿。
原来他自己也是明白的。
真没想到,有一天这样冷情冷意的人也能说出这种话。
“阎扬,若不是为了你母亲的嘱托,我是不会来中原的,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叹息声逐渐散在风中。
人已不在,但他知道那人能听见。
库石没跟进去,却是一跃而起坐在了围墙顶,一手后撑,另一只手举酒坛往嘴边送。
程府里侍卫巡逻森严,却无一人发现他。
啧,无趣,中原太无趣了,连酒都没什滋味,还是草原好,无拘无束。
草原儿郎,有摩擦了就打一顿,想要的姑娘就自己扛回家。
夕阳渐沉,顶上的人最终还是叹了声。
程子曜,你本不该属于中原的。
*
“姑娘,已经到咯。”
“姑娘?姑娘?”
陶容抬头,像是突然惊醒般,眼睫颤了颤,掀起眼。
“是到了吗师傅?”
“是。”
马夫抹了把额上的汗,心里有些纳闷,他在外头都叫了好几遍了,这姑娘就跟没听见似的,不过想来她可能是在车里睡着了,遂没多说什么。
陶容掀开帘子,果然看见了村口的两个石墩子,下了马车后回头笑了笑。
“谢谢你了,师傅。”
“诶,姑娘客气了。”
看着村口的景象,小摊早已被郭氏收了回去。
陶容想起今天来的那个女人,一时又有些怔愣。
有一个问题她从上马车一直想到现在,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若今日没让她遇见禾秀,可能她还会再没心没肺几日。
既遇见了今天的事,她就做不到不管,且连陶府侍卫都听见了风声,想来陶府接她回去是势在必得了,她就算不愿回去,他们若用强,她也没反抗的余地。
陶容不禁蹙眉,回陶府大概是迟早的事了。
真是讽刺,曾经为了陶府的颜面将她扫地出门,如今又是因为朝堂利益要将她拱手送人。
现在能留一日便留一日,先将这串串香事业打响了,到时候也不至于没个傍身的东西。
回去的路上倒是碰着了村长,陶容赶紧移开视线,今天云依霜来的时候,他也瞧着了,她不想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低头,心里默念了三遍。
然而村长大爷却热情地喊了声。
“陶丫头!回来啦!”
陶容只能硬着头皮回望,笑着应了声,看他眼神没有异样,她心里也松了口气。
村长大爷笑眯眯地点头,又叹了声气。
“俺这刚从你郭奶那套了点消息,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陶容眸光一颤,不由捏紧了手。
“要俺讲啊,那家子人都不懂得珍惜咯,这么好的闺女放着不”
说着村长大爷注意到她的神情略僵硬,便停了话头,摸着他的白胡子,笑道。
“妮子出息着尼,俺今天尝了那什子串串香,当真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俺家婆子烧大半辈子菜了,做得也没有你好吃呢。”
知道村长是好意,陶容心中暖了些,眉梢柔和,眼角也带了笑。
“谢谢村长爷爷。”
村长大爷嗯了声,便摆摆手要走。
两人离了差不多几步距离时,村长大爷眼珠子一溜转了一圈,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叫停了陶容。
“陶丫头啊,其实俺那个儿子别看他傻兮兮的,会疼人着尼,你看,你会烧饭,他会吃,多合配尼,上回一块吃饭,俺看你俩唠得也挺好,你对俺儿子印象应该也挺好”
陶容:
呵呵,尬笑。
如果村长大爷您不总是提出来,她可能对那个牛大哥印象更好
待回到郭家,陶容看见大家都围坐在堂心,桌上是一些饭菜,比平常的都好,甚至摊了鸡蛋饼。
她顿时鼻子一酸,自从她赚了些钱后,家里的餐食好了些,但是郭家人节俭惯了。
今天桌上这些吃食都可以是他们过除夕时的招待了。
二狗眼睛一直滴溜溜地在家门口转,是第一个看见陶容的人。
顿时高兴地从凳子上跳下来。
“阿姐回来了!阿姐回来了!”
陶容压下心里涌上的酸涩情绪,如往常一般,笑起来杏眼弯弯的,摸了摸迎上来的二狗的发顶。
“叫得这么响,想阿姐了?还是想阿姐做的串串香了?”
二狗急急拉着陶容往堂心走。
“阿姐和串串香俺都想。”
陶容笑出了声,轻轻拍了下他的头顶。
“臭小鬼,你倒是挺诚实哈。”
她心里挺欣慰的,二狗之前就是太内向了,不太愿意同人说话,现在活泼多了,小孩就该这样蹦蹦跳跳,快快乐乐的嘛。
“回来了就赶紧坐下吃饭吧,菜都要凉掉了。”
陶容望过去,李氏见她看过来,整理了下衣袖,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这话虽然是埋怨,但她听得出里头并没有恶意,甚至还有着不易察觉的关心。
陶容笑着诶了声。
“这就来了。”
郭氏将菜端去厨房又热了一会才重新端上来,并没有人提过今天发生的事,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完了一顿热饭。
郭大哥兴致起来,甚至以茶代酒敬了陶容一杯,只说祝她串串香生意做得越来越好,将来可以带着他们一家致富,二狗也在一旁起哄,直嚷着以后是不是每天都有嘎嘎吃了。
餐桌上不乏欢声笑语,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今日的事情。
洗了碗筷后,没等郭氏开口,陶容主动提出要去她屋里。
郭氏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陶容知道她今天一定让郭氏担心坏了。
*
西屋,床榻上。
陶容正在给郭氏捏肩膀,初时郭氏是万分不愿的,但陶容坚持,郭氏知晓她懂事,便也随了她去。
且她也讲不过小姐了,如今的小姐嘴里总是蹦出好些新鲜词和道理,让她不知怎么拒绝好。
屋子里煤油灯昏黄,映得陶容眼眸碎光更柔和。
“阿嬷。”
郭氏诶了声,脸上尽是慈祥和关怀的神情。
“小姐有想说的,阿嬷都听着。”
陶容眼角带笑,将今天在陶府马车上的事,还有在京城遇见禾秀的事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眼角却泛了苦意。
“阿嬷,我可能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了。”
有些问题在今日在镂月阁时,就在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郭氏先是惊讶了一番,心底也苦涩,回过头摸了摸陶容的发。
就和陶容每次抚着二狗的发顶一样,带着怜爱。
那双手粗糙干燥,却不乏温暖。
“是禾秀那小丫头呀,好久没见着她了,我们家小姐啊,之前虽有些娇蛮,心里却是如明镜般,分得好坏的,阿嬷知道小姐心善,不会不管禾秀的。”
陶容轻轻嗯了声。
“阿嬷却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但是小姐以后若是想回来,阿嬷永远为你敞开怀抱。”
说到后来,郭氏已经衰老浑浊的眼眶忍不住红了一圈。
“侯爷和夫人其实还是关心小姐你的,只是”
“只是在哥哥的未来和利益里,我完全是可以是个牺牲品。”
陶容替她讲了剩下的话。
她心里思索了会,抚上郭氏的手安抚道。
“阿嬷别担心,我会想到办法的。”
至少绝不能真的被陶府送去虎穴。
郭氏点点头,眉间却依旧蹙着,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陶容猜到她想问什么,顿了顿还是开口道。
“今日那人是程府的军师,叫阎扬,阿嬷不用担心,他应当不会伤害我。”
郭氏听了这话,眸里惊异万分,眉间的痕迹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