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在失去意识前给自己拍了个消失令咒。

  像是被陷入了暗流汹涌的旋涡,又像是被卷入了潮鸣电掣的龙卷风,慕宛枫的残魂辨认出她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周遭的一切都在尝试着将她肢解分裂,将这个不速之客赶出梦境。

  在这乱流之中,有一个女声在背景中窃窃私语,混乱的风暴缓缓平息了下来。

  顾若摇了摇头,试图分辨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光团降落在她面前,幻化成一个年轻女人的模样。

  柳眉杏眼,明眸皓齿。

  顾若叫出了她的名字:“慕宛枫。”

  她偏着头,神情懵懂回道:“行之?”

  顾若:“嗯?”

  谁?

  慕宛枫却把这声当做了她的肯定,牵起了顾若的手,兴奋说道:“娘亲来给你过生辰了。”

  顾若总算明白了现在的情况,慕宛枫这是把自己当成了她儿子了。

  原来这就是她在人间痴痴苦等的原因——她还惦记着给他过生辰。

  哪怕已经记不清他的相貌,分不清性别,也依靠着心中的执念顽强支撑到如今。

  顾若回握住她的手:“我不是你儿子,”她觉得奇怪,“刚刚你没有给他过生吗?”

  方才应该是裴行之在这梦境中,假如她的遗愿是要为他庆生,应该早就完成了才对。

  “刚刚?”慕宛枫如同稚儿,说话慢悠悠的,“我刚刚才睡醒。”

  她手比划着:“我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有坏人捅了我一刀,我才被吓醒过来的。”

  “坏人?”顾若凝眉,“他长什么样子?”

  “就…”慕宛枫打了个寒颤,“高高的,坏坏的。”

  说了和没说一样,顾若捏捏眉心,无论他是谁,肯定都是引起裴行之灵力暴走的元凶,也应该是杀死慕宛枫的罪魁祸首。

  慕宛枫毕竟只剩一缕残魂,进入裴行之识海后记忆纷扰,一时之间控制不住,将碎片投放到了裴行之脑中,才被他看到了他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顾若有些头疼,她还是着急了。

  她急切地用了交换令咒,致使裴行之没能等到慕宛枫的残魂清醒,为他庆生,就早早地退出了梦境。

  现在她替换了裴行之的位置,慕宛枫的心愿就再也无法完成了。

  她倒是可以随时退出慕宛枫的残梦,只是……

  顾若看着呆呆站在那里的慕宛枫,脸上出现了懊悔的表情。

  残魂易逝,织梦不易,只要顾若退出这场梦境,慕宛枫就很有可能没有BBZL机会再创造出这样一个幻境和裴行之相见了。

  她的遗愿便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而且……

  顾若把最后晦涩的心思收了回去。

  见顾若的神色有些不高兴,慕宛枫以为是她的答案没能让她满意,于是乖巧地坐在她身侧,拖着腮努力回想着,希望能让她开心起来。

  “啊,还有,”她拍手道,“他说,他,是魔主!”慕宛枫补充上了最关键的信息。

  “魔主!?”顾若惊呼道。

  难怪裴行之反应那么大。

  她话音未落,背景中一直念叨着的女人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也急躁了起来。

  魔主这二字仿佛是一个开关,触碰到了女人的神经,她的话逐渐清晰了起来。

  整个梦境中都回荡着她急切的声音,这一次顾若总算听清了。

  “拦住他。”

  “拦住他。”

  身旁的慕宛枫身体变得透明,化作星星光点散在上空。

  顾若看着头顶的星星点点,犹疑地问道:“慕宛枫?”

  或者说,是神志清醒的慕宛枫。

  女子温柔的声音再次在空荡的秘境中响起:“顾若,请你务必拦住他。”

  顾若没有直接接她的话,她沉默良久,答道:“我可以拦住他,但你要先告诉我司雅的笔记在哪里。”

  这是她的私心,也是她不愿退出梦境的原因之一。

  除了会让慕宛枫最后的遗愿都无法实现以外,退出梦境后慕宛枫残魂消散,就意味着她将得不到任何有关笔记的线索了。

  她甚至都分不清自己在点出交换令咒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这点私心在作祟的影响。

  空中的声音没有迟疑:“魔主,他烧了。”

  一段影像随即浮现,画面中有一双修长的手捏着一本陈旧的册子,不带感情的眸子映着灼灼的火光,将笔记丢进了火焰中。

  女人语速很快:“我死后他研究不出令咒的用法,为防止被他人所用,索性便毁了。”

  “我当年软弱无能,错事做尽,才会落到今日的结局。我此生唯一出格之事便是想为我不明不白惨死在秘境中的两位弟子找回公道,为司雅平反,我本想借魔主之手揭穿顾慈的骗局,却谁知只是落入了另一个无尽深渊。”

  “但是……”她终于停顿一瞬,“从一开始我便无意把行之牵扯进来,他是唯一的意外,所以请你一定要拦住他。”

  顾若扬眉:“你当时可是直奔他而去,我拦都拦不住。”

  慕宛枫声音轻柔:“你看到的那个光团是我分化出的不甘执念,她只凭内心渴望做事,却不是我完整的残魂。”

  “顾若,我苦苦等待,甚至到魂魄四散也不愿离开的原因只有一个,不是为了行之,而是为了你。我要把这真相告诉你,也要把这话亲口告诉你。”

  “我在等你来终结这一切。”

  *

  裴行之走在魔宫中,这条路他已经许久没有走过了。

  这是通往那个男人寝宫的路。

  “噔噔。”

  他站在门口,平静地敲响了房门。

  男人分BBZL明就在里面,却没有应答他。

  这便是摆在明面上的拒绝了。

  在这个时候,他理应识时务的退下,可是裴行之没有。

  他一反常态地推开了门,沉默地迈了进去。

  里面的声音很是不悦:“谁让你进来的?”

  “父亲,我想问你,”他没有叫尊称,裴行之眼中有淡淡血色流转,“我母亲,她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怎么又问这个问题?我不是说过了吗,被引灵人和影人合伙害死的。”男人不耐烦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去查过了,在母亲死前,典籍中从未有过影人的记载,”裴行之扫过他黄色的飘带,叙述事实,“可自母亲去世后,所谓的影人便如雨后春笋一般,活跃在各个地方,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残害着引灵人,找寻一个叫谍的组织。”

  原本被忽视的线索集合起来,整齐划一地指向唯一的真相。

  “所谓的影人组织,是由你一手创建的不是吗?你告诉我的故事,一直以来都是个骗局不是吗?”

  没有答话,只有冰冷又锐利的寒气落在他肩上,裴行之微微一笑,轻轻一抬手,便将寒意振开。

  魔主震惊地看向裴行之,似乎重新认识他:“你的法力何时变得……如此强悍的?”

  “本来是想要给你一个惊喜,”裴行之并起双指,一柄巨剑缓缓浮现,“只可惜,看来是只有惊没有喜了。”

  头顶的巨剑带着嗜血的气息,魔主闪身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四周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座坚冰制成的牢房,将他牢牢锁住,不能移动。

  裴行之勾起嘴角:“你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坚冰是修炼得和你最像的。”

  他掌心狠狠一收,坚冰也随之收紧,他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可现在这也成为我最痛恨的事情了。”

  大剑在头顶竖起,只要裴行之一挥手,就能将眼前的人一分为二。

  裴行之眨眼,面不改色地落下了手。

  “protect。”

  保护令咒【protect】即时生效。

  一束光忽然亮起,替魔主挡下了这致命一招。

  裴行之骤然回头,目光落在房间里凭空出现的人身上。

  那人戴着黑色兜帽,身形都隐藏在兜帽里,可偏偏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顾若平复着一路狂奔而来的喘息:“裴行之,别做让你后悔的事。”

  裴行之歪头,神色不解,大剑再次在他指尖出现,毫不留情地砍向她。

  “与你无关。”

  顾若微微侧身,口中轻念:“protect。”

  保护的光芒再次亮起,为她挡下了这一招。

  “是与我无关,”她举起手中的陈旧的手链,“但我是为她而来。”

  裴行之的动作停了下来。

  顾若将手链轻轻放在他手心,难得的放缓了口气,勉强称得上温柔:“她让我转告你,她的仇恨,不应该由你来承担,她只希望你过得顺遂安康。”

  裴行之的指尖在轻轻颤抖,似乎连手链都握不住。

  顾BBZL若轻叹,为他合上手心,就像很多年前,慕宛枫做的那样。

  她说:“裴行之,慕宛枫的仇,该由她自己来报。”

  她挡在裴行之身前,对着被困在坚冰牢狱中的魔主开口:“她让我把这个给你。”

  手间令咒缓缓成型,顾若闭眼,念出核心指令:“deprive。”

  她指尖直直指向他,令咒有了方向,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他的身躯。

  剥夺令咒【deprive】即刻生效。

  从此刻开始,他所有的法力都将被剥夺,曾经高高在上的魔主一息之间沦为普通人,在地上痛苦的□□,倒地不醒。

  女人的声音柔软又冰冷:“将他的一切都剥夺吧。”

  拜他所赐,最温柔的人终于长出了这个世界上最冷硬的心。

  手中的光团不知在何时就失去了光芒,也不知有没有看到这一幕,顾若转过身,把它递到还在怔愣的裴行之手上。

  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裴行之将它送向窗外,看着风将它吹散。

  风里似乎又飘来她柔婉但坚定的声音:

  “在这条路上,我也许会失败,会做很多错事蠢事,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就像我知道我们将永远前仆后继,永不言弃。”

  “顾若,我相信你。”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