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侯府真千金和王爷互穿了>第28章 出浴

京城的夜来得晚,这在北疆已是万籁俱寂的时分,而在此处,隔着侯府的院墙,街上的喧嚣似乎还未将息。

“姑娘,姑娘?”

“嗯?”

沈婳音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连今晚想看的书的封面都没翻开。

紫芙掀开灯罩剪掉露出来太多的灯芯,温温柔柔地道:“姑娘在发什么呆?睡前思虑太多容易失眠呢。”

紫芙要比沈婳音大上三四岁,说起话来从来都是稳重亲切,叫人听着心里舒服得很。

沈婳音揉了揉因愣神儿而有些酸涩的眼睛,“哪里是我想去思虑,是有些事不由自主就往我脑袋里钻。”

“紫芙啊,我问你,如果你对一件未经证实的事有所猜测,这件事并不在自己的责任范围内,而且说出来可能会把自己卷进深渊,那还要不要说?”

紫芙摆正了灯罩,屋内的光线又重新柔和起来,“姑娘纠结,就说明说出这件事的好处和坏处都很明显,姑娘方才只说了坏处,那么好处是什么呢?”

“好处?”

是啊,为何想说呢,她为何认为自己应该说出来呢?说出来总得有些实际的好处才对。

先有龙涎香,后有钝裂银莲花,这些不可能是巧合。瑞王说得有理,八成就是有人处心积虑与突厥勾结,用毒箭射伤昭王,又在京城通过龙涎香诱使昭王提前毒发,再收购完市面上所有的钝裂银莲花,让解毒之事难为无米之炊。

沛王为何偏偏在这时大肆收购钝裂银莲花呢?而塞进自己香袋里的龙涎香也绝非寻常人物能接触到的,除了当朝天子,便是能得天子恩赏的红人,其中必定包括沛王。桩桩件件,皇三子沛王都是头号嫌疑人。

可是说到底,这种推测再怎样合情合理,毕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没有半分实据的猜想,说出来有何好处?

有人要杀昭王,而自己不希望有人杀昭王,自己想让昭王那边有所防备,仅此而已了。

这好处,并不在她自己的身上,甚至还会落得一个诬告皇室的罪名。

“姑娘,如果从正面难以决断,那就不妨从反面想想,看一看哪种决定最不会后悔。”紫芙见沈婳音半晌没有答案,福身一礼说道,“是说了更可能后悔,还是不说呢?”

说罢,紫芙清楚自己在音姑娘面前是个首鼠两端的眼线,也就不再惹人厌烦,恭敬告退了。

紫芙胸中的确有些见解。

沈婳音轻叹一声,将没能翻开的书搁到一边,不打算再看了。

倘若紫芙不是婳珠的人就好了,这样她们兴许能成为朋友。

里间,月麟刚为沈婳音铺好了床,见音姑娘过来,道:“姑娘今日不再挑灯夜读了吗?那便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裁衣裳的事要烦心呢。风水之事闹成那个样子,奴就不信二姑娘还会送好的衣裳过来。”

“月麟,你曾说,你是一个神棍养大的?”

“是,小时候家里揭不开锅,就把奴卖了。”

月麟抱来一床崭新的丝棉薄被,“天气开始热了,姑娘换这个盖吧。”

“我小时候是被医者养大的。”

“奴知道,姑娘自小并未留在阿娘身边,跟着安鹤之安神医长大,学了一身好本事呢。奴听闻,那安神医是当朝天子钦赐的‘妙手神医’,遍尝天下百草,神龙不见尾,许多达官显贵想求其一诊都不知该往何处去求呢。”

“如今的成就,或许都是否极泰来吧。”

月麟问:“怎么,安神医年轻时吃过苦么?”

“他……是险些给前朝陪葬的人。”

“陪葬?”

月麟吃了一惊,大感好奇,又不敢主动细问。

沈婳音更了衣,缩进新丝棉薄被里,拍拍床铺,叫月麟也上来。

“给你讲讲我师父的故事吧。”

“好呀!”

月麟正乐意,倒也不敢真躺到姑娘的床上,只搬来一只小木凳坐在床边,捧着头听音姑娘讲故事。

“师父年轻时,在前朝太医院任职,虽天资卓绝,却资历尚浅,只在正式太医中居于末等。某晚当值时,忽接到皇后的传召,贵人点明了不请那些有年头的老大夫,只要最年轻的太医,便只有师父最符合条件了。到了皇后处师父才发现,末帝御驾也在,所有后宫嫔妃都在,挤了满满一屋子人。”

“啊!那一定是皇后娘娘突发重疾,所有宫妃都去侍疾了,连末帝也被惊动了。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找一个经验老到的大夫,只要最年轻的来治病呢?”

沈婳音摇头,“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生病。”

“没有人生病?”

“末帝深夜召见太医,乃是为了验亲。”

月麟听得更惊讶了,“难道,末帝怀疑……自己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孩子?”

“你在这儿说绕口令呢?”

沈婳音浅笑着戳了一下月麟的脑门。

“这也是为何非请年轻的新人不可,因为各个有资历的太医……背后兴许已与后宫各方势力利益相连,而新人最无根基,相对公道可信。”

“这种差事是最难办的。”月麟很是身临其境地代入了角色,发愁起来,“皇儿是末帝亲生的还好,若验出来不是亲生,天子必然震怒,只怕连经手的太医都会受牵连。”

“你小小年纪,看得倒很通透。”沈婳音道,“不幸啊,末帝最钟爱的小儿子,居然真的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当时末帝勃然大怒,当着小皇子生母的面,把小皇子摔死在地上,又把小皇子一母同胞的哥哥也摔死了,咱们后人却无法得知,那哥哥究竟是不是末帝的骨肉,有可能,那个大些的孩子只是被无辜牵连的罢了。”

“而那个通奸的宫妃,在目睹了两个孩子惨死以后,也被末帝一刀砍了,当场血溅三尺。”

“啊!”月麟害怕得捂住嘴,“末帝竟如此狠辣!那姑娘的师父……”

“末帝下令,将我师父车裂。”

月麟惊呆了。

车裂之刑,俗称五马分尸。

沈婳音道:“你也觉得荒谬,对不对?医者只是奉命行事,只是秉公验证,最后验出的结果却能左右医者的性命,而整件事从头到尾,我师父分明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奴小时候就听神棍们说,末帝昏庸□□,人神共愤,前朝气数都在他手里消耗尽了。”

“其实我给你讲这个故事,是我今日忽然想到了另一种结果。”

月麟立马挺直腰杆竖起耳朵,“什么结果?”

“要知道,民间并无可靠的验亲手段,前朝宫中的手段实为秘传,不为外界所知,其验证方法、判定标准和准确性都无从考证,宫中贵人们也很可能并不了解其中细节……我是在想,明明师父有机会保全自己的。”

“姑娘是说……不论当时结果如何,只要都声称小皇子是末帝的亲生骨肉,就可以同时保下四条人命——两个孩子,宫妃,还有安神医自己,就都不用死了!”

“是啊。”沈婳音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陷在纷杂的思绪里,“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触及当权者的利益或脸面,变成一把刀,刀刃朝向的是坦言者,而只要不说,那把刀就可以一直收在刀鞘里。”

这一点月麟深有共鸣,“姑娘知道吗?府里的奴婢们,入府的头一天,被教导的头一句话,不是别的,而是‘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不要说’,否则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沈婳音为难地阖上眼,眉心微蹙,“祸从口出,自古如此。”

“可是、可是……安神医最后不是活下来了吗?还被当朝圣人御封‘妙手神医’!是末帝消气后,释放了安神医吗?”

“释放?”沈婳音淡哂,“天子一言,绝无反悔。”

“那后来是怎么……”

“是燕云王。就在师父被关押候刑的时候,燕云王攻入洛京,不出七日就彻底控制了宫城,那些地牢里关押的死刑犯,全都被燕云王放出来了。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月麟虽知安鹤之至今还活得好好的,还是听到此处才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还好安神医福大命大,赶上了天爷的恩赦,否则也就因末帝的暴虐而白白赔上一条性命了,也不知有多少病人将因为得不到他的诊治而死呢!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说实话的好!”

所以,真的是……不说实话才更好吗?

沈婳音很是疲倦地闭上眼掐了掐鼻梁。

“月麟,你也累了,我们说了这许久的话,都赶快睡吧。”

耳边却没有月麟的应答。

不,不只是耳边太过安静,温热包裹的感觉分明漫过了全身,沈婳音冷不防打了个激灵。

水汽淡淡地氤氲在宽敞的室内,烛光并不明亮,让精巧木架上搭着的衣物看不清颜色。

她正倚坐在齐地凿掘的圆形汤池里,一条手臂搭在高于地面一尺的边台上。

她正在沐浴。

准确地说,是昭王那祖宗正在……沐浴。

沈婳音:“……”

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果然真叫她撞上了这种时候!

“……”

怎么办,谁能出个主意?挺急的。

保持不动,等互穿结束?

沈婳音懒懒地坐了好一会儿,无事发生,可水温却不可避免地越降越低。晚间凉,她已经开始觉得冷了。

万一整夜都没穿回去,她不仅得替祖宗着凉,还得泡掉一层皮。

罢了,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沈婳音开始做自我心理建设。

万幸,祖宗贵为皇子居然不喜人伺候澡浴。

可以先迅速裹好衣裳,然后出门,叫外面候着的仆从挑灯引路,就能顺利回到昭王的卧房。

规划完美!

可是当支起腿的时候,沈婳音才发觉身体沉重得难以动弹。

方才以为沉重感是温水环绕所致,这会儿她才意识到,这种沉重感不是来自外因,而是祖宗自己。

祖宗浑身软得没有一点力气,竟像化了骨头一般。

四肢软绵绵的,身体浸在飘着清香的柔水里,仿佛被困着,无处着力,唯右肩伤处隐隐作痛。

是龙涎香。

昭王又接触了龙涎香。

沈婳音无语望天……花板,从这几日昭王府捎的信儿来看,明明已经把身体调理得差不多,只差行针解毒,祖宗怎么这时候给她捣乱!

自打拿到了钝裂银莲花,沈婳音就没空再关注白夫人如何与六二大师秋后算账,而是专心致志,把先前定下的行针解毒方子又重新推敲了一遍,以保万无一失。

玉人花这种异族古毒当世罕见,没有任何靠得住的前人经验,只能沈婳音亲自动手,把零散的古籍记载总结到一起,再与当世尚存的药材进行比对推演,这才瞄准了钝裂银莲花。

钝裂银莲花啊……栾师姐费尽心思才拿到了一些,眼看就能开始解毒,怎么祖宗的稳定状态又被打破了,疗程又要延长?

沈婳音右手搭上左手腕脉,阖目探查,果然气血尚可但脉力虚浮,就像被玉人花锁住了筋脉。

表征发作,当先去标,解燃眉之急。

眼下没有银针可用,沈婳音只得退而求其次,用点穴法应急,伸指点向胸口下方的任脉鸠尾穴。

然而,预期中温暖发热的感觉竟没有出现,反而有一股刺痛顺着鸠尾穴往上冲。

喉头一涩,清水里漫开几点鲜红,丝丝缕缕,缠绕飘散。

口中有一种诡异的清甜,是昭王的血独有的甜。

沈婳音微怔,缓缓抬起手背蹭掉下颌的湿感,垂目一看,果然一抹鲜红。

吐血了。

怎么会……

她没见过玉人花的任何先例,但已经把前人的记载一字不漏地印在了脑子里。如此严重的反应,根本不是不慎闻到了一点龙涎香而已,而是在充满龙涎香的地方持续待了许久。

他明知道自己已经中毒,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是不是又进宫面圣了?

也对,昭王虽不必上朝,间或进宫觐见也算该有的规矩,身不由己。他似乎是在朝中遇到了什么麻烦,沈婳音偶尔能捕捉到一些零星碎片,只知那是军国大事,不是自己该留意的。想必昭王不愿吐露自己身中玉人花之事,于是并未请示圣人回避龙涎香。

“楚欢”撑着汤池边的石台和木架,咬牙了三次才勉强出浴。疲惫至极的感觉蔓延在身体里,惹得“他”连走两步路都喘得厉害。

“侍儿扶起娇无力”,名不虚传。

木架上挂着下人备好的干净常服,沈婳音胡乱抓起件藏青细麻袍裹了,踉踉跄跄往门边捱,腿上一软,撞到了冷硬的家具上。

“殿下?”

外间有人听见了动静。

“没事!”沈婳音忙道。

昭王毒发是秘密,除了昭王自己,便只有她、瑞王和陆家宰等心腹家仆知晓,不知此刻外面候着的是谁,不能轻易暴露毒发之事。

沈婳音缓了口气,慢慢直起身子,把撞歪的家具扶正,忽而动作一顿。

这是一面边框细腻的高大铜镜,镜面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被她方才不小心抹开了一部分,楚欢那张脸就清清楚楚地映在一片朦胧里,与现实中的人不过寸许的距离,近到她甚至能看见“自己”颤动的羽睫。

这是一张极清俊的脸,烛光将他的面容笼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睫毛在眼底洒下一片阴影,衬得墨玉般的眸子愈发幽深不可见底。乌发湿漉漉的,与缺少血色的脸颊对比得彼此更加鲜明,而微微张开的一双薄唇是绛色的,毒发时血气凝滞而造成的绛色,像熟透了的山栀子的果实,令原本硬朗的人柔化得妖冶如魅。

乱裹的衣衫露出一片胸膛,细细的一道刀疤是她曾仔细看过的,差之毫厘就能割开心脏、热血飞溅。

据说那次,敌将砍了他这一刀,他则砍下了敌将的首级。

敌将是突厥西部的王储,那一年楚欢十六岁,与她现在一般大。

他过的是她从未体会过的一种人生。她的人生是挽救与跋涉、钻研与静默,而他的则是生死一瞬、腥风血雨。

她亲眼看着他从奄奄一息到坐卧如常,亲眼看着他的生命从衰微到旺盛,就像曾经在沃土上投下一颗小小的种子,见它生根发芽,见它亭亭如盖。

而如今呢?

沈婳音抬起手,捂住镜中的那张脸。他的手骨节分明,常年卧刀,指骨上有反复被甲胄磨伤留下的痕迹。

自己亲手把他从鬼门关拉出来,现在却要袖手旁观奸人加害吗?

医者救人,天经地义,将阴私里的内情告知他,也就是在救他啊。

站得久了,“楚欢”不大受得住,深吸一口气,准备出门。

这一口气被昭王的身体习惯引着,吸得极奇妙,似乎沉进了丹田,而后自动游走入四肢百骸,令“他”的脊背都有了挺直的力气。

一出门,沈婳音的脸登时就黑了。

等在外面的居然不是家仆,而是谢鸣老大哥。

沈婳音一见着他,还是会想起当时哭得像个三十岁孩子的模样,鸡皮疙瘩就直往外冒。

发觉了“楚欢”脸上的意外,谢鸣解释:“天晚了,属下叫他们自去休息,由属下守着。”

“哦。”

“楚欢”嘴角抽了抽。

“……有事吗?”

谢鸣还真是有事才来的,他挑着灯,微侧着身走在前面半步为“楚欢”照明,“派去北疆的探子回了信。”

噢?又是军情,沈婳音对这些从来都听不懂,也很自觉地过耳即忘。

谢鸣却道:“他们说,根据殿下的几条信息,找不到那样一位姑娘。”

姑娘?不是军情,而是姑娘?

沈婳音震撼。楚欢自幼长在军营那种“和尚庙”里,还真没听说过他曾有什么风流韵事。

就凭那祖宗的德行,哪个姑娘愿意同他说话!

“殿下啊,就凭着十二年前的远远一眼,属下觉得……实在不好找。”

十二年前?

沈婳音再次震撼,默默算了算,十二年前楚欢大约只八岁上下,那么小就对哪家小女娃一见钟情了?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沈婳音顿时觉得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精神头恢复了,又能吃下一大碗汤饼了!忙压着兴奋试探道:“仲名,是不是你没记全细节?你重复一遍,本王当时描述的是何情景?”

可惜谢鸣只当昭王是在反讽他办事不力,没敢真的复述,只垂着头保证一定更加用心地找。

沈婳音没能八卦到实质性的爆料,颇失望。

谢大哥你知不知道,吊着胃口是会害人睡不着的!

然而实际上,这一晚由于玉人花的作用,沈婳音一沾枕头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里,她竟又回到了那个已经许久不曾梦到的地方。

腐臭、血浆、冷风。

最不堪回首的一夜,却在入梦时频频铺展在她的脑海。

天色大亮以后,天空格外蓝,青空下蹄声如滚雷,浩荡马队远远地疾驰而过,踏起的大片扬尘是枯原里唯一的鲜活。

又是乱军?

是抓走母亲的那种乱军吗?

她盯着那一队人马,僵着身子不敢动,只想让自己的小身体与尸海融为一体。

她几乎是一眼就望见了队伍前部的一匹乌黑骏马,马的颜色很好看,驭马之人也有些特殊,看身量像个少年,小小的人骑在高大的马背上,体量悬殊,十分显眼。

小少年挽缰打马,疾行中,忽然若有所觉似的,转头朝她的方向望过来……